第37章
第37章
◎供弟弟讀書累死的大哥「8」◎
“哐——哐——”
“你個懶婆娘!劈個柴也這麽慢, 要死啊你!”
伴随着江婉娘一下一下奮力劈柴的聲響,是林老太婆尖銳刺耳的謾罵。
林耀祖扒着窗臺往外看了一眼, 就見江婉娘瘦弱的雙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斧頭, 她一邊劈柴一邊流淚,偶爾回頭看一眼柴房的方向,布滿血絲的雙眼中充斥着說不出的失望。
林耀祖被那一眼看的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哆哆嗦嗦的開口, “大哥,那個……你真不管後娘了?”
“不管。”謝無咎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道。
“果然……”林耀祖在心裏暗嘆, 被逼瘋了的大哥已經完全六親不認了,他還是努力茍命不要觸黴頭的好。
“那個……大哥, ”林耀祖低着頭,語氣越發的恭順,“你看有沒有什麽事情是需要我去做的?”
謝無咎挑了挑眉,語氣平靜的問道,“确實什麽都想做?”
被磨破的掌心處依舊有絲絲縷縷的陣痛傳來, 林耀祖的心尖猛的的顫了顫,他擡起頭, 臉上的神情越發的讨好,“那個……大哥,能不能不要幹那些剁豬草, 鏟雞屎之類的活了?”
雖然兩輩子的年齡加在一塊都快四十了,可林耀祖确實是沒怎麽幹過粗活的, 僅半天的時間就磨的他兩只手掌的掌心都起了血泡, 短時間內連筆都拿不了了, 如若繼續這樣下去, 別說明年的秋闱取得頭名, 恐怕榜上有名都有些難。
林耀祖攤開兩只包裹的像是豬蹄一樣的手心,“我還要寫字的。”
“行啊,”謝無咎答應的速度之快讓林耀祖愣了愣,“既然幹不了重活,那你就教我們認字吧。”
“認字?你們?”林耀祖視線掃過睡在稻草堆上的三個女孩,“她們也要認字嗎?爺奶不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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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耀祖直到在現代的世界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可以讀書識字,但現在可是一個封建社會啊,讀了書的女孩子反而會嫁不出去。
他正準備好言相勸一番,卻又再次聽到了謝無咎淡漠的嗓音,“他們同不同意,與你做不做,有何幹系?”
林耀祖身體劇烈的瑟縮了一下,只覺得頭頂上傳來的那道涼涼的視線讓他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那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你不答應,弄死你哦。
“你說呢?二弟?”謝無咎唇角微微上翹,端的是一副溫柔好大哥的模樣。
他如此的“平易近人”,卻讓林耀祖心中只覺得惶恐,霎那間褪盡血色,“我……我教。”
謝無咎這才柔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和藹的說道,“這便好。”
于是,本該是髒亂不堪,只有痛苦和污漬的柴房裏,想起了清清淺淺的念書聲音。
——
“你個懶婆娘!要死啊你!”
林老太婆好不容易将兩個兒子和林老頭都哄好,準備出來端飯進屋的時候卻發現江婉娘才剛剛把竈裏的柴火升起,鍋裏空空蕩蕩,連稀粥都還沒有煮。
林老太婆氣得胸口疼,擡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江婉娘的腦門上,“磨磨蹭蹭的幹什麽呢?!”
因為心裏憋着一肚子的火,林老太婆下手不是一般的重,江婉娘的腦袋徑直磕在了竈臺上面,眨眼間就見了血。
“嘶——”
疼痛讓江婉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面上的楚楚可憐變為了震怒,低下頭,努力将滿腔的憤恨都掩在了眼底,期期艾艾的開口,“知道了,娘。”
林老太婆最見不得的就是她這副好像所有人都欺負了她的模樣,擡起手又想打她,但恰在此時江婉娘微微擡起了頭來,額頭上刺目的紅色就這般大喇喇的映入了林老太婆的眼簾。
她擡起的手掌放了下去,但說話的語調卻依舊很毒,“快點做飯,不然我讓大成休了你!”
江婉娘清秀的面容再次扭曲,恨得直咬牙,但面對林老太婆的淫威卻不敢做出絲毫的反抗,只是乖巧的低頭應了一聲。
林老太婆這才放過了她。
等林老太婆出了竈房的門,江婉娘這才終于擡起了頭,她望着林老太婆漸行漸遠的身影,眼底迸發出驚人的憤怒和深沉的陰郁,但轉瞬之間又歸為了平靜,像是波瀾壯闊的海面上沒有了洶湧的飓風,一切的浪濤都隐藏在了淡然底下。
等江婉娘終于把飯做好,又燒了一大鍋衆人用來洗漱的熱水,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她揉了揉疼痛不已的腰背,還未曾發出一聲舒服的謂嘆,手心的刺痛遍順着神經爬滿了江婉娘的頭皮,她低頭看了一眼布滿密密麻麻小傷口,通紅的像豬蹄一樣的手心,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委屈的神情。
以前雖然說每次也是她在做飯,可劈柴挑水這種重活卻一直都是兒子經手,她只不過是切個菜,煮個飯而已。
可今天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她來做,兒子一直在柴房裏躲懶……
一想到這裏,江婉娘心底終于湧上了一抹慌亂,兒子不再聽話,她必須想些別的辦法。
心下安定了些,江婉娘才開始動手擺碗筷,站在堂屋裏吆喝了一聲,不一會兒,林家所有人便都齊齊地走了出來。
因為之前準備的雞和肉全部都被謝無咎他們中午吃了個幹淨,因此晚餐和江玄策記憶中一樣的清淡,桌子中央擺着一小碟鹹菜,除了一個碗裏裝着的是白面饅頭以外,其他碗中皆是幾乎快要看不見米粒的薄粥,更甚至是,其中有四個碗竟然連着稀薄的清粥都沒有被裝滿,只淺淺的占了個碗底而已。
按照林家的慣例,那白面饅頭定然是屬于林耀祖的,而那三個女孩和江玄策,就是連喝上一整碗的薄粥都不配。
林老頭斜斜的看了一眼謝無咎,本是想要像往常一樣教訓他一頓,但中午的經歷卻還異常清晰地浮現在腦海當中,他深深地吐了口濁氣,最終還是半個字也沒有吐露,自顧自地坐在了圓桌上,端起粥就猛猛地喝了一大口。
見他坐下了,林老太婆開始招呼其他人吃飯,那滿是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抓起了那個白面饅頭,臉上帶着笑容遞到了林耀祖的面前,“耀祖吃,你讀書費腦子,可是要吃好一點。”
說到這裏,林老太婆又想起了中午被糟蹋了那些肉,狠狠地瞪了三個女孩一眼,“糟心的玩意兒,那肉也敢吃,怎麽不吃死你!”
謝無咎擡手從林老太婆手裏将白面饅頭接了過來,平均掰成了四份,“妹妹們做活辛苦了,可是要吃好一些。”
林老太婆一臉鐵青,劈手就要去奪饅頭,“你敢!”
謝無咎不動聲色地躲開,迅速将饅頭塞進了幾個姑娘的手中,“是這樣嗎?不如我去縣裏的學堂問問,看看別的秀才是不是也要搶家裏妹妹的吃食?”
話未說完,一直沉默不語的林老頭臉色剎那間冷了下來。
謝無咎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爺爺您可千萬不能再繼續顧及顏面,家裏的人都要餓死了,怎麽還能緊着二弟去念書。”
是的,為了能夠讓家裏改頭換面,林老頭十分注重名聲,別看在林家原主受了天大的委屈,每天幹着最重的活卻連肚子都填不飽,但在外面卻不是這樣,江玄策一個毫無林家血脈的孩子平安長到這麽大,可是體現了一把林家的仁慈。
家裏鬧得再大都無所謂,但丢人丢到外面去,這種事情是林老頭無論如何都無法容忍的。
“孽障啊……”林老太婆尚未反應過來,那白花花的大饅頭就已經被幾個姑娘給吃了進去,眼看着自家寶貝孫子又要受委屈,林老太婆又開始哭天搶地起來,“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碰到這麽一個……”
“都給我閉嘴!”林老頭喘着粗氣,臉色鐵青,“不就是一個饅頭吃就吃了?鬧什麽鬧?再鬧給給我滾出去!”
當家的人開了口,林老太婆心中再委屈也只能照做。
一頓飯吃的,除了幾個姑娘和謝無咎,心裏全都不暢快。
衆人吃完飯都回去歇着了,只有江婉娘一個人點着煤油燈,在昏暗的竈房裏洗洗涮涮。
即将快要過年,南方的天氣陰冷無比,缸裏的水雖是未曾結冰,但卻透着刺骨的涼意,江婉娘雙手凍得通紅,眼底也泛着血絲,心中湧上了無限的委屈。
明明……以前兒子心疼她,從來都是不忍心她用冷水洗涮,總是迎着月色,頂着朝露,從山上拖下柴火來給她燒熱水。
可這兩天卻沒有,一點要幫忙的意圖都沒有……
終于将所有的東西都整理結束,江婉娘打開竈房的門,一股冷風迎面而來,月色下小院裏寂靜無聲,恍惚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
江婉娘思索再三,還是敲響了柴房的門,“玄策,你把門開開,娘有話要跟你說。”
小小的柴房經過補救已經不再漏風,裏面的柴火也盡數被清理了出去,木板上鋪着原本是林老太婆為林耀祖歸家準備的新褥子。
在寒冷的冬夜,這具身體頭一次體會到了暖和是個什麽樣的滋味。
聽到江婉娘的聲音,謝無咎翻身下了床,面無表情的問她,“什麽事?”
“玄策……”江婉娘張了張口,欲語淚先流,“你是不是心裏怨娘啊?可娘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
“我不知道,”謝無咎徑直打斷了她的話,那個渴望母愛,渴望親情,還對江婉娘有所貪戀的江玄策,早就已經累死在了兩年後的田地裏,謝無咎幽幽的開口,“我難道不應該怨你嗎?”
“你總是說讓我體諒你的不容易,讓我像個老黃牛一樣為林家付出,可是,明明你有手藝,我有力氣,就算我們母子倆出去單過,也絕對比現在的日子好,你為什麽不願意?”
曾經的江玄策不止一次的想要帶江婉娘離開,如若說小時候的他沒有能力給予江婉娘好的生活,可自從他十二歲以後所賺的銀錢就已經不比一個成年人少,無論他怎樣的勸說,江婉娘始終不為所動,咬緊了牙關就是要待在林家。
別看在劇情裏江婉娘最後成了女子的代表,從京城到偏遠的小鎮,沒有一個人不在稱贊着她。
可實際上,江婉娘這個人最是自私涼薄,心中除了她自己,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的位置。
這種将所有想法都隐藏在心中,表面上溫柔善良的人,實際比林老太婆那種明面上壞的還要讓人感到惡心。
江玄策以為江婉娘不願意離開是覺得她已經嫁給了林大成就無論死活都是林家的人,但在謝無咎看來卻不是這樣。
像江婉娘這種深谙pua之術的人,她絕對不會把自己完全交到其他人手中。
謝無咎眯起了眼睛,細細的打量着江婉娘,不得不說,因為有江玄策這個好兒子,江婉娘保養的是真的好,雖然皮膚有些黑,卻全然沒有林老太婆那種的滄桑和粗糙。
江婉娘有些啞口無言,淚水又滾了下來,“耀祖……耀祖是林家唯一的骨血,我沒能給林家生個兒子,已經對不起他們……”
“停——”謝無咎出聲打斷了江婉娘,他不想聽她的長篇大論,“你來找我,究竟有什麽事,沒事就先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不要……”江婉娘用力将半個身子擠進門縫裏,如泣如訴的說道,“今天……你怎麽沒有給娘幫忙?”
“呵~”謝無咎直接被她給氣笑了,自己活了這麽久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幫什麽忙?二嬸原本是打算和娘一起洗涮的,不是娘你拒絕了二嬸的幫忙嗎?如今怎麽又來責怪我了呢?”
江婉娘想要營造自己的良好形象,獲得其他人的認可,總是主動将所有的活計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可實際上,她只是動了動嘴皮子而已,這些活計全部都是江玄策做的。
謝無咎才不願慣着她這個毛病,既然她喜歡攬活,那就算是累死累活也要把他們全部做完。
聞言,江婉娘臉頰抽了抽,過了半晌才急聲否認,“娘……娘沒有怪你,只是……只是有些奇怪而已,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啧,”謝無咎低嘆一聲,“娘,這就咱們兩個人,你沒有必要繼續裝模作樣。”
謝無咎盯着她顫抖的眼睛,宛若惡魔在她耳邊低語,“當初……林大成設計英雄救美娶你進門,娘其實……并不是毫不知情吧?”
“咚——”
在謝無咎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江婉娘猛地後退了兩步,身子重重地撞在門框上,發出了一聲巨響,可她卻恍惚全然察覺不到疼痛一樣,只是如遭雷擊搬直勾勾的盯着謝無咎,“你……你在說什麽?”
江婉娘的反應并不在謝無咎的意料之外,看這麽些年江婉娘的所作所為就知道,她并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古代女子,反而是心中多有規劃,努力的想讓自己成為人上人。
她一個弱女子,想要做到這些确實是千難萬難,可如果有一個能夠科考的兒子,那就不一樣了……
可自己的親生兒子從未展示過念書的天賦,就算她拼盡全力,前途也是一片渺茫,但如果是一個自小就展現出傲人天賦的神童,那可就全然不一樣了。
于是,在自己的兒子和林耀祖之間,江婉娘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林耀祖。
隐藏在心中十多年的想法被殘忍的剖開,江婉娘眼神萬般複雜,聲音裏含着苦澀的味道,“你怎麽……能這麽想娘呢?”
“你是我的親生兒子啊!懷胎十個月生下來的寶貝!”
倚在門口的謝無咎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微笑,“寶貝?你确定?”
謝無咎擡手撩開袖子,露出緊緊包裹着骨頭的皮/肉,“這就是你口中寶貝的待遇?”
江婉娘鼻子發酸,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謝無咎假裝一無所覺,嗤笑了一聲,“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你從未生過我。”
沉默了良久,江婉娘艱澀開口,“對不起……我……”
“啪——”
木制的房門被重重關上,江婉娘所有道歉的話語全部都被鎖在了門外。
謝無咎背倚着房門,心中有些隐隐作痛,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澀味道,是這具身體殘留下來的感覺。
他微微嘆了口氣,右手撫上了心髒的位置,輕聲開口,“去吧,投個好胎,下輩子,你一定會有一個真正愛你的母親。”
江婉娘抹了把眼角硬擠出來的淚,神情複雜的轉身離開了柴房,卻在踏出兩步之後,整個人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林老太婆佝偻着背站在月色裏,身上的粗布麻衣幾乎快要和月色融為一體。
“江!婉!娘!”林老太婆的神情陰森又惡毒,短短三個字被她念得咬牙切齒,裹藏着無盡的怨恨。
江婉娘被吓了一大跳,趕忙上前兩步扶住的林老太婆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開口,“娘,你有什麽事嗎?”
林老太婆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布滿溝壑的面容再次變得扭曲了起來,“你……找那個孽障說了什麽?”
江婉娘急忙搖了搖頭,唯恐自己得了林老太婆的厭惡,“兒媳……兒媳就是想要去勸勸玄策……”
“夠了,”林老太婆根本不想聽到江玄策的名字,“少在我面前提那個孽障,你跟我過來。”
江婉娘期期艾艾地應了一聲,跟着林老太婆來到了主屋,迎着微弱的煤油燈,江婉娘發現除了三個女孩和謝無咎以外,林家所有人全部都齊聚一堂。
她愣了片刻,萬般不解地開口道,“這……這是怎麽了?”
林老頭擡頭淡淡地瞥了江婉娘一眼,渾濁的雙眼中透着無盡的冷,“那個孽障……你打算怎麽處理?”
“處理……”江婉娘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林老頭的話,剎那之間瞳孔劇烈的放大,她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林大成的身上,“相公……你,你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別看林大成平日裏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但他心裏卻是門兒清,知道如今他們家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離不開那個繼子。
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讓他們有些有心無力,護着那幾個臭丫頭片子,不敬長輩也就罷了,可他偏偏有可能要毀了林耀祖的科舉,那可是他們一家幾十年來唯一的希望,萬般不能就這樣被毀掉。
林大成無視了江婉娘眼眶裏晶瑩的水花,輕咳了兩下後沉着聲音開口道,“這是爹和娘共同決定的,我做兒子的,哪有反駁爹娘的道理?”
話音落下的瞬間,江婉娘的心肝都跟着顫了顫,只這短短的兩天時間她就已經吃盡了苦頭,如果一旦賣掉了兒子,那以後家裏的一切活計豈不是全部都成了她的?
她是想要做一個被所有人稱贊的好媳婦兒,好後娘,可是她也是真的不想把所有的活都大包大攬到自己一個人身上啊!
原本江婉娘還以為只要再給她一段時間,她就可以哄好謝無咎,一切就會再次回到從前的模樣,畢竟,兒子再叛逆,那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可江婉娘沒有想到,只才短短兩天的時間,林家人就已經受不了,甘願不要一個成年的勞動力,也要把他給賣掉。
一想到這兩天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經歷多久,江婉娘就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眼看求助林大成無望,江婉娘也知道按照林老太婆對兒子的厭惡,是斷然不會同意她的求情的。
她猛的上前兩步,“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雙手死死地揪住了林老頭的褲腳,聲淚俱下的開口說道,“爹……算兒媳求您了,爹,玄策還小,他什麽都不懂,兒媳教教他就可以了,能不能……不要把他賣掉?”
林耀祖努力的縮着自己的身體,将他整個人都埋進了煤油燈的陰影裏,身體還有着細小的抖動。
他聽到了什麽?
他的爺爺奶奶,他的親人,僅僅是因為大哥這兩天的反抗,竟然就想要把他給賣掉!
雖然他被逼着做活,渾身疼痛無比的時候也有些想恨不得殺了大哥,可那也是僅僅想想而已啊,如今就站在他面前的這些人,卻已經是做出了實際的行動!
一瞬間,林耀祖只覺得如墜冰窖,凍的他牙齒都在打顫。
被他們這樣窮苦的農家人賣掉,又怎麽可能會有好下場。
想到自己這些年能夠安安穩穩的念書,全部都是由于大哥的緣故,林耀祖的心裏就是一陣陣的發寒。
他趕在林老頭拒絕江婉娘之前開了口,“大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他……他只是餓極了想要多吃一些肉而已,我少吃一點也不會有什麽,不至于把大哥賣掉吧?”
“耀祖啊……”聽到這話的林老太婆擡手摟住了林耀祖的肩膀,心肝兒,心肝兒的喊着,“我們耀祖真的太善良,但是你要知道,有那個孽障在的一天,咱們家就一天都不得安穩。”
林耀祖想要反駁,但他張口了半天,卻是一個字都無法吐露出來。
他能說些什麽呢?眼前這些人雖然惡毒,可卻每一個都在為他着想。
林耀祖雙手抱着胸,心中無限的迷茫。
這一段時間,也足夠江婉娘思考,林老頭啞聲問道,“你想好了沒有?”
江婉娘剎那間淚如雨下,“爹……那是我的親生兒子啊!”
“那就是個孽障!”林老太婆帶着滿腔的憤恨開口,“他就是個禍害,只會害的耀祖考不了科舉,這樣的孽障,我們林家萬萬不能留!”
江婉娘跌倒在地上,哭的無比傷心,身體劇烈的抖動着,全然一副為了兒子悲痛欲絕的模樣。
林老頭不想看到她的貓尿,用力拍在了炕沿上,渾濁的雙眸死死盯着江婉娘,眼底戾氣翻湧,“要麽賣你,要麽賣那個孽障,今天你必須選一個!”
——
月光如水般從天際灑落,水霧在院中彌漫,在極寒的溫度底下,迅速凝結成了白色的霜。
謝無咎躺在嶄新的溫暖被褥中,雙眸隔着昏黃的窗紙直視着蒼穹。
系統冰冷的聲音在他腦海當中響起,“宿主,你也看到了,林家人想要賣了你,在這個人命卑賤的有時候甚至還不如一條狗的年代,你應該知道被賣的下場。”
“我勸宿主還是好好走劇情,不要再試圖反抗,明日一早錢去給林家人認個錯,否則的話……”
剩下的話系統并沒有說出來,但有時候未完全而出的話語,才會帶給人無盡的恐慌。
“哦——”
對于時不時冒出來的機械音,謝無咎早就已經習慣了,他冷冷地應了一聲,卻沒有絲毫其餘的動作,反而是将棉被裹得更緊了一些,确保自己睡得更加暖和。
0391見此也不再繼續開口,轉而縮回了識海深處,只是靜靜地等待着林家人的動作。
在他看來,謝無咎終有一天會認清現實,按照他的意圖來做任務。
“大哥……你在嗎?”
月兒漸漸隐沒了身形,就連遠處的犬吠都不再清晰,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道細小的聲音。
謝無咎翻身下床,迎着淺薄的月光打開了房門,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林耀祖,“你有什麽事?”
林耀祖搓着凍僵的雙手吸了吸鼻子,轉頭看了眼主屋的方向确保身後沒有人以後才小心翼翼的開口,“我有事要和你說,能不能先讓我進去?”
聞言,謝無咎轉身走進了屋內,“說罷。”
“那個……”林耀祖張了張口,一時之間竟是有些不知道究竟該從何說起。
停頓了片刻,他上前抓住了謝無咎的雙手,手下十分的用力,似乎在傾訴着他此刻內心的并不平靜,“大哥你逃吧,現在就離開這裏,去哪都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說完,林耀祖從胸前掏出了一個破舊的小荷包,緩緩放在了謝無咎的手中,“我知道這些錢很少,或許也堅持不了多久,可是……總比你繼續留在這裏要好。”
謝無咎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林耀祖半夜來通風報信還給他銀錢,這倒是令他沒有想到。
他心下清楚是怎麽回事,但面上卻絲毫不顯,略帶疑惑的問道,“為什麽要逃?”
林耀祖緊咬着牙關,有些不敢看謝無咎的眼睛。
雖然穿越到這個社會已經十多年,林耀祖幾乎已經跟這個年代同化,現代的記憶都快模糊不清了,但就在他聽到林老頭說要賣了謝無咎的時候,曾經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卻又在一瞬間湧了回來。
他承認他很自私,他看着大哥拼死拼活的為自己付出,看着三個妹妹吃不飽穿不暖,卻還要把好東西都給自己,他得意地享受着這一切,卻從未想過要回報些什麽。
可他也沒想過要他們死,他只是……自私的想要讓自己活的更好一些而已。
“爺奶他們,要賣了你。”
說完這句話,好似已經用去了林耀祖全部的力氣,他低垂着雙眼,脊背都佝偻了些,“你走吧,我以後會好好的待大丫她們的,不會再讓她們餓肚子了。”
“呵~”看着他無比認真的模樣,謝無咎輕輕地笑出了聲來,将那個裝着銀錢的袋子又重新放回了林耀祖的手中,淡淡開口,“多謝,但是我不需要。”
林耀祖急了,“你會死的!或者……生不如死!”
“我有辦法,”謝無咎不緊不慢地開口,“你不必擔心。”
“你這人怎麽這麽犟,不聽勸呢?”林耀祖只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他死死的抓着謝無咎的手,就把他往門口帶,“我帶你走,你可以先暫時住在我同窗家裏。”
謝無咎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冷冷地吐露出兩個字眼,“不用。”
“你……”林耀祖恨鐵不成鋼地回頭,卻在猝不及防之下撞進了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眸。
他愣了一瞬,有些不自然的松開了手,“既……既然你自有法子,那我也就不插手了,如果你真的想要離開的話,就來找我,我讀書還可以,有些同窗好友。”
謝無咎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好。”
——
不大的小院裏天天雞飛狗跳,很快就過去了三日。
清晨,天還未曾完全亮,遠方的天際只露出一條白白的線,視野中堪堪能夠看見個人影。
謝無咎早早起來坐在床上打坐,這副身體一副早夭象,體內沉疴嚴重,雖然空氣中靈氣稀薄,但總比沒有的好。
剛剛吐納了一個周天,江婉娘忽然間敲響了柴房的門,謝無咎打開門後發現她破天荒的端了好些吃食。
木制的托盤上放着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非常瓷實的飯,沒有一點湯湯水水,除此以外,還有一小碟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炒臘肉,和一碗水靈靈的蒸蛋。
這是素來只有林耀祖才能夠享用的飯菜。
謝無咎心中一嘆,之所以有如此豐盛的飯菜,恐怕是看在他即将成為一個死人的份上才可以擁有的吧。
看來江婉娘對原主确實是沒有一點的母子情在裏面,否則怎麽也輪不到她來給自己送“斷頭餐”。
這樣也好,他下手便可以不必有絲毫的顧及了。
“玄策啊,”江婉娘面上露出了一抹無比溫柔的笑,是原主期待了十數年,都從未得到的願望,“你爺奶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他們畢竟是長輩,不能向你這個晚輩來賠罪,所以就讓娘來代他們給你道歉了。”
“你看,”一邊說着,江婉娘一邊将托盤放在了屋子裏唯一的一個木架子上,“這麽豐盛的飯菜,是你奶專門叮囑我給你做的,耀祖想吃都沒有呢。”
江婉娘緩緩嘆了口氣,把筷子塞進了謝無咎的手心,“所以啊……今天吃了這飯,就原諒你爺奶好不好?,”
似乎是唯恐謝無咎擔心有詐,江婉娘一字一句都直戳江玄策的心窩,“咱們都是一家人,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也不該有隔夜的仇,你說是不是?”
謝無咎冷眼看着她的表演,只覺得心中可笑無比,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卻可以看出來江婉娘牢牢的抓住了江玄策的心思,她了解原主內心所想的一切。
但是,這麽多年,她就冷眼看着原主從一個乖巧可愛的小男孩,變成了麻木的機械人。
謝無咎掃視過所有的飯菜中,除了那盤炒臘肉裏放了一些蒙汗藥,其餘的都沒有加其他的東西。
這具身體長年累月的都不曾吃飽過飯,此時看到食物肚子已經唱起了空城計,謝無咎并不介意配合江婉娘的表演,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夾起一片炒臘肉就吃了下去。
見他吃下,江婉娘高高懸着的心也終于落了下來,她臉上的笑容更盛,端起蛋羹添在了他的碗裏,“好吃就多吃一點,看你瘦的。”
溫柔的目光揉碎了落在謝無咎的身上,是江玄策做夢都想要的慈母的感覺。
謝無咎輕輕笑了笑,聲音不急不徐,“娘是第一天發現我這麽瘦嗎?”
江婉娘瞳孔地震,笑容僵在了臉上,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開個玩笑,”謝無咎又吃下一口飯,“娘這麽激動幹什麽?”
“沒有,沒有,”江婉娘急忙擺手,想要解釋,但見謝無咎從始至終都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樣,她又開始落下了淚來。
謝無咎嗤笑了聲,将蛋羹一分為二,一半撥到自己的碗裏,一半地遞了江婉娘的手中, 看在原主那麽渴望母愛的份上,他打算給江婉娘最後一次機會,“這麽好的飯菜,我獨自一個人吃太可惜了,娘也沒吃過什麽好東西,你和我一起。”
看着眼前毫無察覺的兒子,江婉娘感覺手裏的碗似乎有千斤重,重的她幾乎快要端不穩。
強忍着心酸,江婉娘咽下了一口蛋羹,下一秒,一片泛着油光的臘肉落在了她的碗底,江婉娘下意識擡頭望去,撞上了一雙滿帶星光璀璨的眼眸。
謝無咎笑得眉眼彎彎,“肉是好東西,娘要多吃一點。”
對着那雙幽深的眸子,江婉娘感覺好似自己內心所有的陰暗全部都被剖在了陽光下,袒露在了謝無咎的眼前。
一想到清晨時林老太婆往臘肉裏添加的東西,江婉娘就忍不住心肝開始發顫,她急忙将臘肉挑回了謝無咎的碗中,“娘不饞肉,你還小,你要多吃一點。”
很好,他給了江婉娘機會,是她自己不珍惜。
“嗯。”
謝無咎垂下眼簾,不再有任何的言語,只一心扒着手中的飯菜。
一頓飯在靜默中吃完,江婉娘手腳麻利的抓起了碗筷,“你好好休息,娘去洗碗。”
謝無咎看了一眼對方漸漸遠去的背影,修長的手指在周身幾個大穴上迅速游走,略帶昏沉的腦袋眨眼間就變得清明了起來。
既然對方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又怎麽可能不配合。
确保蒙汗藥不會再對自己起作用,謝無咎便轉身上床緩緩閉上了雙眼。
——
冬日的夜,異常的漫長,農家小院裏除了江婉娘在竈房裏忙碌,看不見任何一個人的身影。
“吱呀——”
籬笆被人推開的聲響打破了暫時的寧靜,一輛破舊的馬車出現在了院門口,身材臃腫的中年女人被一彪形大漢攙扶着下了馬車,沖着院子喊了一聲老嫂子。
很快的,林老太婆就從堂屋裏走了出來,江婉娘也緊随其後地踏出了竈房。
牙婆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兩個女人,面容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神情,她撇着嘴,“人呢?”
林老太婆指了指柴房的方向,笑嘻嘻的開口,“在那裏面,今年正正好好十八歲,雖然身體瘦弱了一些,可那長相可是沒法說,也有一把子力氣,你買回去當個勞力,或者好好養一養做個小倌兒,都是可以的。”
牙婆仰着頭,“話說的倒是漂亮,先看看人吧。”
“哎,哎,”老太婆嘴上答應着,手上的動作也不聽,徑直推開了柴房的門,“您看看,這長相可不賴呢。”
牙婆走進柴房裏細細地打量,确實是個年輕的公子,許是因為常年做活的原因皮膚有些粗糙,但那模樣可是沒話說,是最受那些達官貴人追捧的模樣。
這麽一個标志的人,牙婆心裏快要樂開了花,但她面上卻沒有絲毫的顯露,反而是表現出了一絲嫌棄,“這皮膚也太糙了,只能當個勞力使喚,賣不了幾個錢,一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這也太少了,”老太婆十分不情願,耀祖念書花費可大着呢,一兩銀子屁都頂不上,“最少五兩,年關将至,這要人的地方可多着呢,你要是不幹,我們再找別人,總歸能夠賣得出去。”
“五兩銀子,你瘋了?”牙婆驚叫出聲,“你怎麽不去搶?”
“那算了,”林老太婆可精着呢,深谙講價的道理,“我們重新找人來買。”
五兩銀子讓牙婆感到了肉疼,可又舍不得這樣标志的一張臉,她咬了咬牙思索再三,“行!成交,但你得簽死契。”
“死契就死契,”林老太婆可不在乎謝無咎的生死,張開手掌掌心向上,“銀子拿來。”
牙婆先拿了三兩給她,“死契要去衙門蓋章的,剩下的銀子蓋完章再給你。”
林老太婆也知道這個理,催促着江婉娘和牙婆一同去衙門,在牙婆帶來的那個大漢把謝無咎搬上馬車的時候,林老太婆細細的叮囑江婉娘。
“你可要看清楚了,千萬不能被騙,這五兩銀子可是将來耀祖趕考的費用,路上仔細着點!”
江婉娘無不點頭答應,“娘,你放心,事關耀祖,兒媳肯定把這件事給辦妥貼。”
——
迎着初升的朝陽,在村子裏的人還未起來之際,一輛破舊的馬車緩緩駛出了村落。
那個漢子在外面趕車,牙婆閉着眼睛靠在車廂上假寐,江婉娘獨自一人縮在角落裏,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謝無咎的臉上,無聲的開口,
“你不要怪娘,娘也是迫不得已……”
忽然,那雙緊閉着的眸子睜開了來,吓的江婉娘驚叫出聲,激的馬兒瘋狂奔走,車廂都差點翻了出去。
壯漢在外面勒緊了缰繩,費盡全力才堪堪控制住了馬車,颠來倒去的車廂緩和下來,牙婆怒氣沖沖的瞪着江婉娘,“你叫什麽叫!要死啊你,驚了馬這車……”
目光順着江婉娘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罵罵咧咧的牙婆驟然間停止了聲音,“你……你……你怎麽醒了?”
謝無咎撐着身體坐了起來,笑眯眯的開口,“這是要把我賣到哪裏去?”
“阿強!停車!”牙婆心下一梗,急忙喚了外面的壯漢。
那壯漢掀開車簾踏了進來,牙婆高聲吩咐,“快把他給我綁起來!”
這可是她的搖錢樹,萬萬不能出問題。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終究是讓牙婆失望了。
那個被她寄予厚望的壯漢非但沒有成功控制住謝無咎,反而被對方給捆成了粽子。
牙婆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你……你想幹什麽?”
謝無咎晃着手裏的麻繩,唇角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你覺得呢?”
牙婆又驚又懼,“不關我的事啊,怨有頭債有主,”她手指指着江婉娘,“是這個女人要賣你的,我只是收錢辦事而已,你要報仇就找她,這一切都跟我沒有關系。”
謝無咎斂起笑容,目光平靜地注視着江婉娘,“娘,賣我的時候,您心裏就沒有一丁點的心疼嗎?”
“不是的……”
江婉娘幾乎哭成了一個淚人,“我不能反抗,是你爺奶做的決定,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能怎麽辦呢?”
“玄策……”江婉娘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聲淚俱下,“娘不得已,娘真的無能為力……”
“哦……”謝無咎冷冷的應了一聲,“既然娘對于爺奶賣了我無能為力,那麽想必也會接受自己被賣的吧?”
謝無咎不顧江婉娘的掙紮把她綁了起來,慢悠悠的對牙婆開口,“我也不要你的銀子,你之前打算把我賣去哪裏,先把她也賣去哪個地方吧。”
深入骨髓的冷滲透經四肢百骸,無邊的恐懼幾乎快要将江婉娘逼瘋,她跪在車廂裏苦苦挨求,“玄策……我是你娘啊!”
“不是了,”謝無咎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只剩下一片肅然,“在你答應要把我賣掉的時候,你就已經不配為人母。”
謝無咎跳下馬車,看着它越走越遠,逐漸的消失在視野裏,牽着唇角揚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再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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