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溫芙在藥劑室的藥品調取記錄中, 查到近幾個月裏的确有人調取過弗敏尼,那個人就是金斯醫生,同時他也是公爵從維爾請來為老公爵夫人看病的主治醫師。溫芙希望澤爾文能幫她查一下老公爵夫人的病歷單, 看看她近幾個月裏, 是否真的用過弗敏尼。
“聽起來這場合作只是給了你一個光明正大使喚我的權力。”澤爾文說,“我能得到點兒什麽呢?”
“我難道不是已經幫過你一次了嗎?”溫芙想也不想地說道,不過她說完後就意識到了什麽, 不太自然地轉開了目光。澤爾文察覺到她的心虛,立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餐廳裏的那幅畫。
她居然還敢提起那幅畫,這叫他不由地冷笑着追問道:“你幫了我什麽?”
“你的朋友告訴我, 塔西亞小姐是公爵為你挑選的未婚妻。”溫芙同情地看着他,“可惜她似乎更欣賞你的弟弟……”
澤爾文氣極反笑道:“所以你打算幫幫我?”
“并不是毫無效果,不是嗎?”溫芙用一種寬慰地口吻對他說, “而且我覺得你的朋友說的不對, 在你和喬希裏之間, 我認為她會選擇你。自從我畫完那幅畫後, 她對我的态度明顯友善了許多。”
澤爾文簡直不知道要更生她還是尤裏卡的氣,溫芙看着他燭光中陰晴不定的神情,似乎仍對那幅畫耿耿于懷, 于是她故作輕松地翹起唇角, 對他說道:“那只是一個游戲, 難道那幅畫對你有什麽意義嗎?”
“沒有。”澤爾文冷着臉生硬地否認道。
“既然如此,就忘掉這件事吧。”溫芙笑了笑,她從矮桌旁站起來,拿起桌上的燭臺, 用一種這件事情到此為止的語氣對他說道。
她朝着黑漆漆的走廊盡頭走去,還沒向前走出幾步, 澤爾文忽然在她身後問道:“所以你真的不知道我那天說的人是誰嗎?”
他的聲音這會兒聽起來十分冷靜,溫芙腳步一頓,沒等她想好答案,身後已經傳來腳步聲,澤爾文走到她的身旁,低頭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之後,扯起唇角露出一絲冷笑:“膽小鬼。”
溫芙一怔,不等她皺眉反駁,身旁的人彎下腰,忽的吹滅了她手裏的蠟燭。
長長的過道上唯一的光源消失了,溫芙愣愣地捧着燭臺站在原地,過了幾秒之後才逐漸适應了眼前漆黑的環境。等她再側過頭時,身旁的人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不遠處一扇被推開後輕輕搖晃的大門。
洛拉的畫像在差不多一個月後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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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芙最後選擇完成一幅小尺寸的全身像,畫板上是一間明亮的房間,畫家坐在畫架前,穿着她最喜歡的那件白襯衣,身前系着作畫時穿的圍裙,上面沾滿了亂七八糟的油彩。她的長發被高高盤起,只露出小半張側臉,手裏拿着畫筆,正全神貫注地創作她的畫。
那是溫芙最常見到的畫面,也一定是紮克羅最常見到她的畫面。人的體态身形很少發生改變,而側臉的角度也規避了時光所留下的痕跡。當公爵走進房間,第一眼看見那幅畫後,仿佛跨越過十幾年的光陰,重新回到了第一次在宮裏看見洛拉的那個午後。
“我很遺憾,不能讓其他人看見這幅畫。”許久之後,紮克羅溫柔地輕聲對她說道,“但我相信,即使沒有這幅畫,人們也會很快意識到杜德擁有了一位怎樣了不起的畫家。”
面對他人,紮克羅從來不吝贊美,盡管溫芙知道,自己還并不足以配得上這樣的稱贊。
“您願意和我說說您和她之間發生的事情嗎?”在溫柔的像是能夠喚起人們無限柔情的夏日午後,溫芙小心翼翼地試探着發問。
“我和她之間發生的事情……”紮克羅注視着那幅畫,像是還沒有從過去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多了許久,他才展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微笑,“那不是一個好的故事,而且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正如紮克羅所說,那并不是一個好故事,俗套并且遺憾落場。
關于洛拉,她出生在希裏維亞,沒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誰,當她決心靠着畫畫養活自己,獨自離開家鄉之後,她和她的家族就斷絕了關系。
這是一個對女性并不寬容的時代,對一個單身女畫家尤甚。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找不到願意請她工作的資助人,當她走投無路之際,她遇見了紮克羅·艾爾吉諾。
那時候老公爵還沒有去世,他們為他安排了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卻不被紮克羅所接受。年輕的殿下搬出了花園,住進了鳶尾公館,整日和他的朋友們待在一起。他結交城裏所有的藝術家,和他們談論詩歌和音樂,他跟着雕塑家們去采石場挑選大理石,花一下午時間當畫家的模特……
作為貴族,他毫無門第之見,熱衷于結交各類人,這使得人人都喜歡他。因此,當他發現洛拉在繪畫上的才華時,也并不因為她是個女人而輕視她,反而發自內心地贊美她的畫作。洛拉起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們很快就陷入了愛河。
可惜這短暫的戀情并沒有持續多久,他們相愛的傳言很快就到了宮裏,他們的結合理所當然的遭到了反對。
于是,一切都結束了。
“有一天,她突然離開了,就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那樣。”紮克羅對她說。
他長久地凝視着畫上的人影,玩笑似的說道:“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出現,我有時候甚至會懷疑那只是我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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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孔雀宮,老公爵夫人剛結束今天的例行會診。
醫生過問了她今天的身體狀況,雖然并沒有說什麽,但是從他這幾天并不輕松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來,她的身體已經如一根快要燃盡的蠟燭,即将走到盡頭。這段時間薔薇花園的氣氛也顯得有些沉重,仆人們每天輕聲細語地從宮殿走過,祈禱這位年邁的夫人可以再多看看這夏天裏的太陽。
“別擔心,”安娜反過來安慰他說,“我只想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
“您還有很長的時間。”醫生故作輕松地對她說,“久到或許能看到您的重孫出生。”
安娜眯起眼笑着搖搖頭:“不必那麽久,能看到澤爾文度過十八歲的生日我就足夠心滿意足的了。”
澤爾文的十八歲生日就在不久之後,對所有的杜德人來說,成人禮都是一個重要的日子。據說澤爾文的成人禮将在聖心教堂舉行,公爵将在那天當衆宣布澤爾文的繼任者身份。
盡管沒人敢在安娜面前提起她所剩下的時間,但是顯然她也早就有所察覺了。金斯醫生笑着說:“當然,您也太小看我的醫術了,我相信澤爾文殿下也無比期待着那一天。”
為了證明這不只是單純的安慰,他又補充道:“他很關心您的身體,昨天還特意找我翻看了您的病歷單。”
安娜聽見這話卻微微愣了一下,醫生對此一無所覺:“我沒有想到澤爾文殿下還學過一些藥理,說實話,我驚訝極了,您把他教得非常出色。”
“是的,他的确學過一些藥理。”安娜回過神後微笑着說道,“我一直認為一個合格的君主該學一些這方面的知識,要知道我好幾個哥哥都是這麽死的。”
醫生笑了起來,他顯然将她的話當做一個玩笑。
會診結束之後,安娜獨自坐在房間裏沉思。管家巴洛從外面進來,畢恭畢敬地問道:“您找我,夫人。”
“是的,”安娜回過神,她緩了緩語氣對他說道:“還記得我放在櫃子裏的那塊懷表嗎?我想再拿出來看看。”
管家聽到這個吩咐時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立即去櫃子裏翻出了她的首飾盒,他記得很清楚那塊懷表應當和一張收據一起被放在盒子裏面。可是當他打開櫃子之後,仔仔細細地将那個首飾盒裏的珠寶翻出來清點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那塊金色的懷表。
巴洛忐忑地将這個消息告訴了老公爵夫人,安娜聽完懷表不翼而飛的消息之後,卻并沒有表現得十分驚訝,像是這個結果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坐在柔軟的鋪着天鵝絨的床墊上,許久之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去把亞恒找來,我有許多事情要問他。”
“還有賽裏奧爾·加西亞,”坐在床上的老人揉了揉她昏昏沉沉的腦袋,自言自語道,“還有誰,得讓我想想……”
管家有些擔心:“你确定現在就要見他們嗎?馬上就是您休息的時間了,或許可以明天一早再讓他們到花園裏來。”
“不,沒有時間了。”安娜搖了搖頭。
她的身體看起來疲憊不堪,眼神卻亮得驚人,經歷過無數陰謀與鮮血的屬于麗佳博特的靈魂寄居在這具孱弱的身體裏。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衰老得厲害了,就連她自己都這樣以為,但是現在,她能夠感覺到那種從靈魂中燒起來的火苗,這比大半年來所有的藥劑都要來得管用。
“我們接下去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那些事情一樁一件的從她眼前閃過,她緩緩地說,“我們得讓他們知道,我只是老了,還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