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杜德夏季多雨, 因此這也是澤爾文最讨厭的季節。
白天太陽曬了一下午,到了傍晚天色忽然陰沉下來,緊接着天空便聚滿了烏雲, 提醒着人們很快就會有一場暴雨将至。
今晚在薔薇花園将會舉行一場舞會, 參加舞會的客人們為了不半路趕上大雨,都早早梳妝完畢,坐上馬車趕往花園。于是天還沒完全黑, 舞會的大廳已經站滿了人。公爵與公爵夫人還未到場,為了安撫提前到來的客人,樂隊演奏起舒緩悠揚的音樂。
閑來無事的客人們在各個角落紮堆閑聊打發時間, 從客氣的寒暄到忘情的吹噓有時候只需要一杯香槟酒下肚的功夫。
澤爾文躲在二樓的陽臺邊透氣,他很擅長在這種場合找個地方躲起來。天氣悶熱,遠處的天空傳來悶雷滾動的聲音, 看來這場等了一個下午的雨很快就要落下來了。
當他從陽臺出來的時候, 舞會已經開始了。公爵是一個人來的, 聽說公爵夫人因病臨時缺席了舞會。到場的客人們表面上沒有說什麽, 但角落裏還是傳來了議論聲:
“會不會是因為最近的傳聞?”
“花園裏來了一位新的客人,聽說是位年輕的小姐,公爵這段時間時常與她單獨相處……”
竊竊私語聲如同角落裏的鼠齧叫人心煩, 一旁餐桌上的桌布不知叫誰不小心扯了一下, 上面如小山一般搭建起來的酒杯紛紛摔落下來, 玻璃碎了一地,酒水四濺,角落傳來驚叫聲……
澤爾文從側門一閃而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已經溜出了大廳。
外面大雨如注, 他站在屋檐下扯了扯領口,深吸了一口氣, 這場舞會剛開始還沒多久就已經叫人厭煩。
隔着雨幕,他突然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獨自走進了對面娛樂室的大門。
因為下雨,今夜除了這裏,花園裏其餘大多數宮殿的房間都沒有點燈,侍衛們在長廊下巡邏,誰會在這時去那兒?
澤爾文遲疑了一下,轉頭折回大廳。
溫芙正悄悄從金斯醫生的辦公室裏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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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受到裏昂光影構圖的啓發之後,她為洛拉繪制的那幅肖像畫有了很大的進展。但她有意拖慢了工作進度,因為她希望能夠在離開花園之前,查出那瓶弗敏尼是否來自宮廷的藥劑室。
在觀察雕像的這段時間,她趁機走遍了花園的各個角落,終于确定藥劑室就在金斯醫生的辦公室旁邊。她想趁着今夜舞會的機會,在藥劑室找到宮裏近期的藥品調取記錄,查看是否有人取用過弗敏尼。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所有人都在為舞會忙碌,大雨更是使得舞會提前舉行,這為她争取到了不少時間。花園裏的仆人們都已經認識了她,也聽說了她之前在花園游蕩尋找雕像繪畫的事情,因此對她的出現毫無戒心。
可是當她順利從藥劑室查完記錄,準備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間時,卻發現她在這座巨大的如迷宮一般的建築中迷路了……
溫芙來的時候是從後門繞進來的,可是當她沿着原路返回時,發現後門已經上了鎖,于是她不得不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她試圖在沒有點燈的雨夜,摸黑找到通往室外的大門。可這樣走了将近十分鐘依然沒有找到出口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花園的幾座宮殿之間似乎是連接在一起的。
正在這時,她聽見遠處傳來交談聲,一點朦朦胧胧的亮光出現在拐角。
她以為是花園裏的仆人,正準備借口迷路請她将自己帶去房間的時候,忽然聽出了其中一個女人的聲音。溫芙腳步一頓,她确信那是公爵夫人的聲音。壁燈的燭火将她高挑優雅的身姿映照在走廊上,從出現在拐角的影子上來看,她對面應當還有一個男人。
走廊的另一邊是長長的玻璃窗,突然耳邊一聲驚雷乍響,将整排窗戶震得顫動起來,有一瞬間整條長廊被照得恍如白晝,夜色中的人影如同幽靈暴露在轉瞬即逝的雷電中。
“誰?”柏莎驟然回頭,看向身側的拐角呵斥道。
溫芙心頭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便跑了起來,她順着樓梯跑下樓,四周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燈光,跑到一樓之後,她躲進了過道旁的樓梯底下。但她剛停下來就開始感到後悔,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大約是剛從藥劑室出來正心虛,又或許是那聲驚雷叫人心慌。
頭頂傳來腳步聲,一小團昏黃的燈光從上頭緩緩往下走,溫芙緊緊貼着身後的牆壁,小心翼翼地往裏收了收腳尖。眼看着那團燈火越來越亮,她低下頭幾乎已經能夠瞥見不遠處一雙女式的尖頭皮鞋走下樓梯,正要朝這個方向走來。
忽然間,走廊的另一邊亮起了燈。
少年的身影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柏莎停下腳步,她看着面前的澤爾文愣了一愣,神情閃過片刻詫異,随後微微皺起了眉頭:“你怎麽在這兒?”
澤爾文左手牽着黛莉,右手拿着一盞燭臺,也在原地停下了腳步:“我在路上碰見了黛莉,聽說您病了,她想來找您。”
柏莎聽他這麽說,不大自在地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下意識解釋道:“我之前有些頭暈,現在已經好了。”
澤爾文打量了一眼母親身上的衣服,她像是剛見完什麽人,因此并沒有換上睡袍,依舊是整齊的禮服,如同随時都能出發去參加舞會似的。不過,他并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只是松開了牽着黛莉的手對她說道:“去吧。”
小黛莉遲疑地擡頭看了眼哥哥,像是不明白他為什麽不将自己送到母親身邊,卻要自己獨自走過這段黑漆漆的過道。不過澤爾文垂着眼一動不動,看起來打定主意就将她送到這兒了,而他們的母親也同樣擡着頭,看起來并沒有要過來接她的意思。
于是女孩只好不甘心地松開了他的手指,獨自朝過道的另一頭走去。
當她走到過道中央,無意間擡頭看見站在樓梯下的溫芙時突然怔住了。溫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邊,低頭對着女孩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黛莉果然乖乖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抿着嘴唇沖她微微笑了起來。
“黛莉?”柏莎注意到了女兒的異常,像是要走上前查看。
但黛莉在聽見她的呼喊後,立即加快腳步,“噠噠”地跑到了她的身邊,牽住了她的手。
她看起來急着要離開這裏,柏莎認為她是因為在黑暗中受到了驚吓,于是彎腰将她抱了起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離開前她終于想起還站在過道另一頭的澤爾文,于是她轉身對他緩聲說道:“好了,你也趕快回到舞會上去吧,你的父親一定正在找你。”
澤爾文想說些什麽,但是沒等他說話,柏莎已經放下黛莉牽着她朝樓上走去。小黛莉回過頭,沖他揮了揮手。澤爾文勉力向她露出一個微笑,也與她揮手告別。
等樓梯下重新安靜下來,澤爾文忽然間開口冷冷道:“你打算在那兒躲到什麽時候?”
過了好一會兒,溫芙才從樓梯下走了出來。澤爾文看見她後目光中流露出一閃而過的詫異:“怎麽是你?”
“你以為是誰?”溫芙說。
澤爾文沒做聲,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在這兒幹什麽?”
這是餐廳那晚之後,溫芙第一次見到他,他們之間彼此默契的誰都沒有主動提起那張畫。她還沒想好要編個什麽謊話來騙過他,澤爾文卻看了眼另一頭的方向,立即就猜到她今晚出現在這兒的原因:“你去了藥劑室?”
溫芙下意識想要否認,但澤爾文已經快步朝她走了過來:“我看你是瘋了,你知道這兒是哪兒嗎?一個科裏亞蒂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的屍體扔進翡翠河裏……”
溫芙因為他的靠近,不得不坐在了身後的矮桌上,那使她只能擡起頭直視着他的目光。澤爾文的五官銳利,眉眼細長,這叫他冷臉時看起來神情格外淩厲,但同時,他有張英俊的臉,這叫他便是發怒時神情也不叫人讨厭。
“你害怕我有一天會被人扔進翡翠河裏嗎?”溫芙問。
澤爾文的心跳漏了一拍,正當他以為她又要說些叫人心煩意亂的鬼話擾亂他的思緒時,她卻話鋒一轉,又問:“還是說……你害怕我發現真相?”
澤爾文一愣,他退後一步,女孩烏黑的眼珠像是一顆冰冷的玻璃珠子,在她雪白的面頰上清淩淩地看着某個人時,仿佛能夠看見對方的靈魂。
“你的真相是指什麽?”澤爾文忽然間譏诮地扯了下唇角,他低頭看着她問,“就算她的死不是一個意外,你難道打算在這座花園裏找到那個所謂的兇手,然後用刀刺穿他的心髒嗎?”
溫芙平靜地說:“我沒有那麽自不量力,你是一只貓的時候,最多只能劃破一個人的臉,但如果你變成了一頭獅子,你就可以咬斷對方的脖子。”
“可你并沒有變成獅子,你還是一只貓。”澤爾文冷冷地提醒她。
“我是不是貓不重要,”溫芙定定地看着他說,“只要你還是那頭獅子。”
過道上靜了一會兒,外面的風聲似乎小了許多。
“你到底想說什麽?”澤爾文不耐煩地問。
“我們可以合作。”溫芙仰頭看着他說。
澤爾文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我為什麽要選擇和你合作?”
溫芙說:“因為你如果不關心,你就不會去調查那塊懷表。”
澤爾文注視着她的眼睛,他想把剛才那個問題換一下:那麽你為什麽要選擇我?
可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一個君主不應該追問他的臣民為什麽選擇他,他出生即被選擇,毫無疑義。
于是他長久地注視着她,許久之後向她高傲地伸出自己的手。溫芙過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在示意允許她向自己表示忠誠。
這叫她忍俊不禁。
澤爾文低頭盯着她的一舉一動,自然沒有錯過她唇角的弧度,就在他抿唇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她卻忽然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少女的手指柔軟纖弱,澤爾文心中有些異樣,正當他以為她即将低頭将代表忠誠的吻落在他的手背上時,她的手指卻忽然滑過他的掌心。
少年悚然一驚,他下意識想要收回手,卻又叫她反手牢牢握住,他這才意識到那雙柔軟纖弱的手比他想象中要有力的多。
溫芙仰頭看着他,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如同宣誓那樣對他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共享秘密,分享野心,我承諾在你背棄我之前,我永不背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