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當溫芙手心纏着紗布被馬車送回書店的時候,冉寧有些意外。
他顯然已經聽說了今天發生在公館裏的事情:“看樣子,鳶尾公館那位見義勇為的好心人就是你了?”
溫芙并不奇怪他是怎麽知道的,在回來的路上她看見街上有巡查隊正在封鎖道路,這樣的動靜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
“不過這對你來說是件好事,”冉寧把手裏的熱茶遞給她,又看了眼她手上的紗布,“整個科裏亞蒂家族都要因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價,不會再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這的确是她想要的,甚至超過了她想要的。今天所有人都以為是博格發瘋想要挾持公爵的女兒,而她恰巧在場救下了黛莉,但溫芙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高興。
博格不會再來找她的麻煩,這只代表着她可以留在城裏,和最開始相比,事情似乎并沒有什麽進展。
鳶尾公館的風波在城裏沸沸揚揚地鬧了幾天,公爵派出去追捕博格的護衛一無所獲,人們認為他已經逃離了杜德。好在黛莉雖然受了驚吓但是并沒有受傷,于是這件事情最終不了了之。
溫芙依舊借住在書店的閣樓裏,她已經放棄通過鳶尾公館來調查弗敏尼的事情,那麽她就得在其他方面想想辦法。
好在那場舞會之後,許多人聽說了有關那幅畫的事情,因此對她感到好奇。許多上流階層的貴族邀請她來畫畫,盡管這些邀請大多與欣賞無關,更近似于一種獵奇。
溫芙仔細篩選了那些顧客,最後從中挑選出一位出價最高的客人。那位神秘的客人并沒有在信中留下他的名字,不過他随信寄來了一封正式的合同,不但許諾了豐厚的酬金,并且提出想要和她見面商談的邀請。
溫芙決定去見見這位神秘的客人,于是傍晚,她獨自步行前往中心廣場。
正是晚餐時間,廣場上人很少,只有一群白鴿寂寞地在廣場中心漫步。不遠處有巡查隊剛好交接班,他們穿着沉重的金屬護甲,領頭的那個摘下頭盔,露出一頭亞麻色的卷曲短發。
“亞恒?”和他交接的隊員看見他有些意外,“你不應該在薔薇花園,怎麽會在這兒巡邏?”
亞恒将被汗水打濕的額發順手捋到腦後,随口回答道:“我來幫忙代班。”
“你真是……”對方聽了之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之前在巡查隊時,亞恒就是他們當中出了名的好脾氣,盡管出生于加西亞家族,但他身上沒有沾染一點兒高傲的貴族習氣,這令他在巡查隊獲得了許多人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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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你被調去了澤爾文殿下身邊,”那位舊日的同僚好奇地問,“都說那位殿下性格傲慢難以相處,你在宮裏還習慣嗎?”
“沒有這回事。”亞恒淡淡地笑了笑否認道,“澤爾文殿下只是不愛說話,并不像傳聞中說的那樣。”
他們兩個在哨所旁簡單寒暄了幾句,正當亞恒準備去換掉身上沉重的盔甲時,他忽然注意到了遠遠走來的女孩。
溫芙穿過廣場中心似乎正要朝着聖心教堂走去,可是他記得教堂到下午五點就不再對外開放了。
亞恒猶豫了一下,調轉腳步朝她走去。
溫芙走到廣場邊緣時,突然聽見有人在叫她,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幻覺。不過那叫聲驚動了四周散步的鴿子,它們撲騰着翅膀忽然飛了起來。溫芙轉過身,在大群的鴿子飛走後,她看見穿着盔甲的男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要去哪兒?”他抱着頭盔像是好心提醒道,“教堂五點以後就不再對外開放了。”
溫芙擡頭看了眼不遠處教堂上的鐘樓,現在已經五點半了,但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做了什麽不恰當的事情,這才引起了巡查隊的注意。
“我不準備去那兒。”溫芙含糊其辭地說道,“有人在那附近等我。”
“是你的朋友嗎?”亞恒問道。
溫芙沒說話,對面的男人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對一個陌生人來說似乎有些過界,他頓了頓:“抱歉,但天快黑了,不要待得太晚。”
溫芙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見他沒什麽要再說的了,才又遲疑地朝教堂走去。她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發現穿着盔甲的男人依然站在原地。溫芙猶豫了片刻,轉身重新走到他的面前。她從随身的棕色小包裏翻了半天,最後拿出一塊手帕遞給他。
亞恒看着面前的手帕愣了一下,溫芙以為他忘了,于是提醒道:“這是你的手帕,我已經洗幹淨了。”
亞恒當然記得,他只是沒有想到她原來認出他了。
“之前一直沒有機會還給你。”溫芙對他說,“謝謝。”
“沒關系。”亞恒頓了頓從她手裏接過手帕。
溫芙沖他點了點頭,她大概覺得他有些奇怪,但并沒有多想,又繼續向前走去。
溫芙的确不準備去聖心教堂,她要去的地方是教堂後的一間禮拜堂。黃昏的夕陽穿過兩邊巨大的彩繪玻璃窗,投射到地板上映照出五色的光芒,空無一人的聖壇顯得安靜而空曠。
這間禮拜堂的歷史非常悠久,數次重修之後唯一被完好無損的保留下來的是聖壇的天花板上特羅西繪制的《天國》,但那已經是百年前的畫作了。溫芙站在聖壇中央看着頭頂的壁畫,這座城市以它輝煌而燦爛的藝術史為傲,任何人置身其中,都會在某個時刻覺得自己渺小如煙塵。
“你在想什麽?”身後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溫芙轉過身,發現公爵正站在她的身後。
紮克羅是一個人來的,身邊并沒有跟着其他親衛。溫芙有些意外,但又隐隐感到情理之中,她向他行禮,也為自己未能及時發現他的到來向他道歉。
“如果你要為此道歉的話,那麽我也應該為我的突然出現而道歉。”紮克羅伸手阻止了她的動作,開了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
作為這座城市的領主,他的确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他走上聖壇,跟她一起擡頭看向頭頂上的巨幅壁畫,溫和地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站在這兒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溫芙沉默了一會兒:“我想我的畫或許有一天也會出現在那面牆上。”她的聲音不高,但傍晚五點半的禮拜堂因為她的回答仍舊響起了一陣空曠的回音,天使躲在《天國》的雲層後,悄悄探出頭,像是想要看看是誰這樣不自量力。
紮克羅卻發出了沉沉的笑聲,看得出來他并不讨厭這樣的野心。
“有人和你說過一樣的話,”他說,“但她沒有實現她的承諾。”
“您是指洛拉小姐嗎?”溫芙大膽地猜測道。
紮克羅微微揚起了眉角:“看來她跟你說過有關我的事情?”
“不,是因為您先認出了那幅畫。”
那幅《情人》的确是一幅仿制品。
溫芙最早在洛拉的畫室裏見過它,那幅畫上畫着一個男人的背影,單人的肖像畫很少會有這樣的角度。洛拉大多數的作品都賣給了教堂和鎮上的商鋪,只有這幅畫一直存放在她的畫室。
她在洛拉身邊學畫時,曾經試着臨摹過那幅畫,卻總是畫不出那種神韻,直到裏昂的話點醒了她。或許澤爾文說的沒錯,他們有過一段感情,因為那是情人的畫筆。
“她把您畫得很英俊。”溫芙說。
“就像你畫澤爾文那樣?”公爵打趣道。
隔了這麽多天,溫芙突然後知後覺地為那天說過的話感到害羞起來。
紮克羅在禮拜堂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溫芙遲疑了一下,才跟着坐在了他的身旁。
“跟我說說她吧。”他看着牆上的壁畫對她說,“她現在過得好嗎?”
溫芙不動聲色地窺視了一眼他的神情,像是想要找出點什麽蛛絲馬跡,但是他似乎的确對洛拉的離世一無所知,于是溫芙垂下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她不久前已經去世了。”
禮拜堂裏陷入了長久的寂靜。許久之後,她聽見身旁的男人問道:“因為什麽?”
溫芙:“她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醫生說她死于突發性心梗。”
紮克羅沉默了一會兒,有好一會兒,他們之間沒人說話,像是用沉默哀悼死亡。黃昏溫柔又令人感傷,紮克羅再開口時,聲音都低沉了許多:“她有跟你提起……過去的事情嗎?”
溫芙猜他大約真正想問的是洛拉是否曾和自己提起過有關他們的過往,她誠實地回答道:“沒有。”
紮克羅聽起來并不意外:“那麽她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會聊起什麽?”
“她的那些畫。”
“她的那些畫……”他重複了一遍,突然笑了起來,“哦,她向來只關心她的畫。”
他的語氣像是嗔怪,但是并沒有任何的不快。溫芙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樣的過往,但她猜測那應該不是個糟糕的故事。
紮克羅轉過頭,溫柔又專注地看着她說:“告訴我,她後來還有繼續畫畫嗎?”
溫芙:“她畫了許多。”
“那就太好了。”紮克羅這樣說,“那太好了。”
他們一起在這間無人的禮拜堂裏坐了十分鐘,最後紮克羅像是終于想起今天來見她的原因:“我聽說了那天在公館發生的事情,是你救了黛莉。我應該要感謝你,你希望得到怎樣的嘉獎?”
“我沒有什麽想要的,而且我并沒有做什麽。”溫芙問道,“黛莉小姐還好嗎?”
“不太好。”紮克羅回答,“這正是我來這兒的目的。”
溫芙愣了一下,下意識問:“有什麽是我能做的嗎?”
紮克羅溫和地看着她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來薔薇花園住一段時間。”
從禮拜堂出來時,太陽還沒有下山,杜德籠罩在一片美麗的霞光下。
溫芙順着小路回到廣場,發現廣場的臺階上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亞恒已經換掉了身上那件沉重的盔甲,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短袖襯衣,敞開的領口處露出一小片健康的小麥色肌膚。
他聽見腳步聲時回頭看了過來,溫芙後知後覺地停下腳步,随後她朝他走了過去,低下頭不确定地問道:“你是在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