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澤爾文手中的那塊懷表是他無意間在他祖母安娜的櫃子裏發現的,和它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家懷表店的票據。據說這塊表是祖父送給祖母的新婚禮物,在紮克羅結婚的時候,它又被送給了他的妻子柏莎。澤爾文的确曾在母親的箱子裏看見過一塊一模一樣的,但現在它卻出現在了這裏。
很難說出于一種什麽樣的心理,他悄悄将這塊懷表帶了出來,并且走進了票據上所寫的那家懷表店。
事情比他預想中順利,他沒想到真的能聯系上那位懷表的主人,盡管他沒能在聖心教堂見到對方,不過現在他起碼知道了可以去哪裏找到她。只不過——澤爾文翻折着手裏從鐘樓帶回的卡紙,那上面的地址在一個城外的鄉下小鎮上,距離杜德不遠,來回只需一天的時間。
他站在卧室的窗邊出神,屋外有人敲門,管家站在門邊問道:“澤爾文大人,夫人問您是否準備參加三天後的節慶游行?”
城裏經常會組織各種節慶活動,他的父親紮克羅一直是這類慶典活動的愛好者。
澤爾文可有可無地點點頭:“我會去的。”
管家聽到他的回答之後卻愣了一下,看來他的回答和對方預設中的答案有出入。
“有什麽問題嗎?”澤爾文問。
“不,只是您過去并不熱衷于參加這類慶典活動……所以,我們可能需要時間趕制禮服。”管家小心翼翼地說,“夫人希望宮裏的每位成員都能在那天穿同樣顏色的禮服出席。”
澤爾文的衣櫃裏只有幾件黑白灰三色的舊禮服,顯然并不符合柏莎的計劃。
“喬希裏和黛莉呢?”澤爾文問。
管家沒說話,目光透着心虛。澤爾文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叫他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她既然一開始就不覺得我會參加,為什麽還要你虛情假意地再來問我?”
管家硬着頭皮解釋道:“如果您決定參加,我們會在兩天內趕制出禮服……”
“滾吧。”澤爾文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只留給他一個站在窗邊的背影。
身後一時間沒了聲響,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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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澤爾文放在口袋裏的手指微微松開,他從口袋裏取出那塊金色的懷表,打開表蓋,指針走動發出清脆的聲響——嘀嗒、嘀嗒。
他突然用力将表蓋合上,又瞥了眼卡紙上的地址,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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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鎮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小鎮,鎮子坐落在平緩的丘陵間,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馬車行駛在鄉村的小路上,遠遠就能看見遠處山坡上暗紅色的房頂和山頂最高處高聳的教堂塔尖。
聖母教堂修建的歷史和這座小鎮的歷史一樣悠久,距離它上一次翻新可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今天鎮上似乎正舉行一場集會,教堂屋頂高大的十字架上落滿了白鴿,裏面傳來唱詩班的歌聲。歌聲結束時,教堂外傳來馬兒打着響鼻的聲音,一輛馬車緩緩地停在了外面。
澤爾文從車上跳了下來,透過教堂的玻璃窗看見裏面坐滿了人,人們穿着黑色的衣服,臉上是肅穆而悲傷的神情。
澤爾文不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在哪兒,她或許是這座教堂裏的修女。于是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朝着教堂後的修道院走去。
大約因為教堂正舉行活動,因此修道院裏沒什麽人,他走了許久才在一座塔樓附近碰見了一個胡子花白的老神父。可還沒等他想好該怎樣旁敲側擊地向對方打聽那塊懷表的事情,對方掃了眼他的衣着打扮,就主動上前和他攀談道:“您就是城裏來的那位先生嗎?”
“你認識我?”澤爾文不動聲色地問。
老神父:“我不認識您,不過我知道您是為什麽來的。”
“為了什麽?”
老神父神情莫測地笑了笑,微微擡手對他說:“跟我來吧,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看見澤爾文站在原地露出些警惕的神色,于是又說:“放心吧,就像我寫在信上的那樣,只要您帶來了我要的東西,這件事情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澤爾文猶豫了一下,他不确定他們說的是否是同一件事,不過他說的對,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随時都會有人經過,關于那塊懷表他的确有許多想問的,于是他遲疑了片刻之後,還是跟了上去。
老神父将他帶到了塔樓的樓頂,那兒有一間卧室,應該就是他住的地方。澤爾文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說你知道我來這兒的目的?”
“當然,”老神父為他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為了那個女人和有關她的秘密。”
澤爾文繃直了身子,假裝不在意地追問道:“什麽秘密?”
老神父微笑着并不說話,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見澤爾文依然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才又放下杯子嘆了口氣說:“我在信裏說得很清楚,關于那個女人的死因,我們都知道那并不是一個意外。”
澤爾文皺起眉頭:“什麽信?”
“我寄給你們的那封信,”老神父說,“否則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因為有人給了我這座教堂的地址,”澤爾文說,“我的确在找一個女人,但我不确定我們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老神父愣了一下:“你是第一次來到這兒?”
澤爾文不說話。
老人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他用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澤爾文追問道:“所以你不是……家族的人?”
澤爾文聽見他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個名字,不過他沒聽清。他開始意識到這場對話的詭異之處了,于是澤爾文站起來:“看來你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想我沒有必要再繼續待下去了。”
神父的臉上露出一絲惶急,不過他克制住了,當澤爾文表示要離開的時候,他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喃喃道:“是的,看來這當中有什麽誤會,我希望你不要在意那些話……”
澤爾文沒說話,他拿起手邊的帽子走出了這間屋子。
可是,當他剛出門的那一刻,忽然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澤爾文回過頭,還沒來得及看清背後的人影,緊接着就聽見一聲清脆的花瓶碎裂聲,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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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裏的追思會還在正常進行,沒人察覺到不遠處的修道院裏發生了什麽。
今天這場追思會的主人公是鎮上的洛拉小姐——同時她也是溫芙的美術老師。
溫芙正坐在教堂最後一排的長椅上走神,她的母親溫格太太坐在她的身邊,拿着一塊白色的手絹輕輕地擦拭眼裏的淚花。
這一切都讓她想起九歲那年她父親的葬禮。
那天的天氣不太好,天空陰沉沉的,整個城市都是灰撲撲的一片。母親替她換上了一條黑色的裙子,随即牽着她和哥哥的手趕去教堂。父親安詳地躺在白玫瑰圍繞着的棺材裏,看上去就像睡着了那樣。整個葬禮過程都很安靜,除了偶爾一兩聲低低的啜泣,幾乎沒人說話。
葬禮結束的時候,溫芙悄悄地将墓碑前的一枝白玫瑰換成了紅色的,因為她想身為顏料商的父親不會喜歡這樣單調嚴肅的葬禮。
父親去世後,他的商業夥伴卷走了店裏的錢離開了杜德,母親只好把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拿出去抵債,之後帶着她和哥哥溫南一起搬到了鄉下。到了鄉下之後,母親替人縫補衣服賺取生活費養活他們兄妹兩個,哥哥不忍心看媽媽這麽辛苦,于是一個人來到城裏打工定期寄錢回家。
也就是這時她在這裏遇見了洛拉。
出神間,牧師已經走上聖壇,開始回憶起洛拉的生平。洛拉是這個鎮上唯一的女畫家,靠給鎮上的教堂和商鋪畫畫為生。她獨自在這座鎮子上生活了十幾年,為了感謝這十幾年間鎮上的人對她的接納和照顧,因此她決定在死後将自己的所有遺産全都捐給這座小鎮——這也是今天這場追思會召開的主要原因。
洛拉去世得十分突然,醫生說,她死于突發性心梗。在此之前,她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大約是因為經常在空氣不太流通的地下室作畫,這使得她患上了嚴重的肺病,每天都要吃各種藥品,因此她突如其來的死訊并沒有引起鎮上居民過多的讨論。
等溫芙回到鎮上得到消息的時候,教會已經替她收殓了屍體。不過在整理洛拉的遺物時,她在洛拉卧室的床底下發現了一個陌生的藥瓶。藥瓶裏殘留着一些氣味刺鼻的藥水,溫芙不記得洛拉平時服用的藥劑裏有這種藥水。于是,她悄悄将藥瓶寄給冉寧,想請他看看這裏面究竟是什麽。
幾天後,她收到了冉寧的回信。他推測這裏面或許是一種名叫弗敏尼的止痛藥,服用過量之後會造成心髒麻痹導致死亡。不過這種藥在市面上很難找到,他拿不準他的結論是否正确,建議溫芙檢查一下屍體出現的反應。
另外,他還提醒溫芙這段時間最好別回王城:“起碼有兩撥人正在打聽你的行蹤。”他在信中這樣囑咐道。
于是太陽下山沒多久,溫芙就來到了墓地,她準備在今晚解剖她的老師。
溫芙從十歲開始跟着洛拉學習繪畫。鎮上很難買到書,為了讓她了解正确的人體結構,某天夜裏,洛拉悄悄地帶着她去了教堂的地下墓室。有時候會有一些死刑犯和流浪漢的屍體因為無人認領而被暫時存放在這裏,溫芙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教堂也在悄悄做一些見不得人的死人生意。
洛拉為她們所接觸的每一具屍體都取名為“愛德華茲”。
“你害怕嗎?”在無人的墓室裏,洛拉曾經這樣問她。
“有一點。”溫芙不安地注視着她的老師。
女人聽見這話以後,溫柔地替她整理了耳邊的碎發,然後告訴她:“別害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願意成為你的愛德華茲。”
從那天起,死亡好像真的變得不再那樣令人恐懼。她的父親長眠于地底,現在是她的老師,終有一天她也會如此,但是死亡并不會帶走他們對她的愛。
因為洛拉并不是鎮上的居民,關于她的墓地要放在哪裏一度引起了一些争論。直到最近教堂才終于決定把她埋在教堂的舊墓地裏,因此這段時間她的屍體還沒來得及下葬,被暫時停放在這間地下墓室。
溫芙知道一條通往地下墓室的小路,當她打開墓室的大門,點亮牆壁上的蠟燭時,發現墓室裏整齊地擺放着兩具屍體。他們被裝在裹屍袋裏,一眼看去并沒有什麽不同。
這兩具屍體當中只有一具是她今晚要找的人,無論另外那個袋子裏的可憐人是誰,但願打開袋子時,她看見的不要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溫芙深吸了一口氣,她在其中一個裹屍袋前蹲下身子,稍稍猶豫了片刻之後,終于鼓起勇氣伸手解開了裹屍袋的口子。
萬幸那裏面露出的并不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相反,袋子裏的人很英俊——澤爾文閉着眼睛,看上去已經失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