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瓣
第四瓣
“萬逸群！”他走的時候，齊禮喊道，“你一定會贏的！你堅持不懈，認真，堅忍。你勇往直前，自律，刻苦。沒有人比你更适合當萬家的下一任家主！沒有人比你有資格繼任萬成藥業！”
她露出笑容，一個樂觀的，肯定的，眼裏有光的，充滿期望的眼神，就像是幼時，在父親的桃花林，看到的，桃夭的那個眼神。
那一刻，萬逸群知道，這場繼承之戰，他輸了。
他等待父親殺了他。
可是并沒有。
他和父親對峙。
“逸群，我的确缺席了你們的成長，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有做到位。”忽然，萬绮說。
萬逸群愣住了。
“齊禮和我說，你一直都很敬仰我，你做了這麽多，都是為了得到我的認可。”
“你們兄弟幾個成長的過程中，我很少給你們關愛，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過于嚴厲了。”
“我一直認為，只有嚴苛的訓練，才能篩選出足以繼承萬成功的人，現在看來，是我把你們兄弟逼得太緊了。”
他的父親，他從幼年就崇拜的，英雄般的父親，向他道歉。
萬逸群睜大眼睛。
他一瞬間，竟不知所措。
“回去吧，逸群，回美國去，完成你的婚約，繼任在美國的公司，等你更成熟，更強大的時候，再來取我的命，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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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父親第一次露出溫柔。萬逸群倚在真皮沙發上，他會回去，他需要時間蟄伏，而終有一天，他也會回來，會将齊禮從父親的手上救出來。
他想起那個女孩。
禮禮，你曾經說，你很讨厭一考定終身的制度，你說如果你出生在其他地方，容錯率會高很多。你說我的人生會好很多，但其實不是，我和你一樣，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為了一場考試，一場名為繼承之戰的考試。
汽車離開了都市，窗外露出荒野。
這條路，并非通往機場。
萬逸群忽然心底一涼。
他想起父親嘴角的笑容，不，不對——父親從沒有原諒他，在他拒絕殺齊禮的那一刻，父親就下了一個決定——
一輛卡車向他所在的車沖來——
萬逸群睜大了眼睛——
——父親的仁慈，就是不當着她的面殺他。
萬绮的眼睛像墨水，氤氲開來。
齊禮一直看不懂他。
萬绮長的漂亮，臉上總是萬年如一日的溫柔表情。
比萬逸群的臭撲克臉好多了。
齊禮打開手機，熱搜第一：萬成藥業萬逸謙與瓊斯家族大小姐訂婚
萬逸謙？
他是誰？
與訂婚的，不應該是萬逸群嗎？
她又點進去同城熱搜榜：國道發生車禍，一臉卡車與一輛汽車相撞，一名男子當場死亡。
就算是打了馬賽克，也擋不住一大片猩紅。
齊禮劃了過去。
她又點進兩大藥企聯姻的詞條。
萬逸謙……
齊禮向萬绮深處手機，屏幕上是新人訂婚儀式。
齊禮問：“你選擇的下一任，是他嗎？”
萬绮笑了：“還未有定數，禮禮，我還年輕，年輕到現在再生一個孩子培養，都來得及。”萬绮将她抱在懷裏，吻了吻她的頭發：“我并不打算這麽早就真的放權。逸群敗于心軟，謙兒有謀略，但過于急躁。——這就是多生孩子的益處，你可以在他們中慢慢挑選。無論最後是誰，都是自己的江山。”
他們自以為的争奪，都是萬绮手中的游戲。他掌管着他們所有人的命運。
也決定了她的命運。
“生活一點也不好。”她抱怨，“經濟不好，春招我投了好多家公司，都沒什麽水花。”
他笑眯眯：“說來，我這倒是有個崗位空缺，我之前的助理懷孕離職了，還沒有招到人，齊禮小姐如果不嫌棄的話，來萬成怎麽樣？”
齊禮：“？？？”
于是，她得到了萬成的offer.
萬绮把她當作可愛的後輩，帶在身邊。萬成的諸位高層一副對兩人的關系心照不宣的表情，對她處處開綠燈，萬绮的女朋友？齊禮無語凝噎。不要惹齊禮這個麻煩幾乎是所有人都默默遵守的規則，也有不服輸的年輕下屬質疑她毫無資歷，不務正業，卻進了萬成。在諸多員工面前霸氣表示“你被炒了——”是萬逸群的作風，不是萬绮的。更何況，齊禮也沒有這個殊榮得到萬逸群的保護。
萬绮是溫柔刀。
解雇，賠償，全部按流程走，也是過段時間，齊禮才發現有個人消失了。
不過，她也沒有他人說的如此不堪吧？
雖說資歷稱不上優秀，但也稱不上差勁，更何況她是萬绮招過來的。
用人不善不是她的責任，是萬绮的。
至于不務正業，她什麽時候不務正業過？
她可是拿出了面對高考的架勢。
至于萬绮……
萬绮，萬绮，齊禮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齊禮承認，萬绮是個很厲害的人，再怎麽溫和謙遜也掩不住的牛逼閃閃。
萬绮教給她很多東西，真正有用的東西。而不是怎麽用別針撬鎖這種小混混用的技巧。也帶她去大佬雲集的聚會，他輕輕松松幾句話把她一個還沒大學畢業的新人描繪成了青年才俊，讓諸多業內大佬看着她的目光都帶着賞識。齊禮受寵若驚，“真是遇上貴人了啊——”幾個朋友感慨，她一時間光芒萬丈。她知道也有人在背後質疑，“她怎麽進的萬成？！”——可她和萬绮的關系，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齊禮知道，光芒萬丈下，一切都是虛假。
但只要別人不知道，又有什麽關系？
而萬逸群去美國後再也沒有給她發一條信息。
萬绮履歷完美，過去成謎。
齊禮把萬绮當作一個解密游戲。
很多時候齊禮在想，萬绮是不是一直都是那樣完美無缺？
他總是溫溫柔柔，床上也是，總是優先照顧她的感受。和萬逸群是兩個極端，萬逸群平日裏冷冰冰，床上卻很熱情，當然，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是個很合格的炮.友，床上是床上，床下是生活。而萬绮到像個真正的戀人一樣。
只是……
萬绮很好，但齊禮永遠也觸碰不到他的心。
齊禮費點功夫就能搞懂萬逸群，可她不管研究多久，她都搞不懂萬绮。
萬逸群外剛內弱，不管裝的多麽像回事，內裏依舊是個缺愛的，想被父親認可的孩子。
萬绮呢？
萬绮把她當寵物，齊禮卻不打算當貓，呆在他的懷裏，任他撫摸。
工作之餘，齊禮開始了尋找萬绮過去的漫長之旅。
一個人活着總會留下痕跡，萬绮不告訴她，不代表她不會查，但一番徹查之後，很可惜，齊禮找不到任何萬绮的歷史。
萬绮的履歷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無論在網頁上還是媒體中，他的簡介都寫得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私生活及緋聞根本沒有。
畢竟萬绮是企業家，不是明星，沒必要營銷自己。
除去公開活動，萬绮的新聞寥寥無幾。
萬家家族繼承戰慘烈到萬逸群都要被逼瘋了，萬绮的孩子數量遠比公開的還要多，而萬绮還一副雲淡風輕，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齊禮想起萬绮對誰都一樣的溫柔模樣，一個郁悶。
他生氣了是什麽樣子呢？
他會生氣嗎？萬绮這麽冷淡的人，會動怒嗎？
以萬逸群的視角，他的父親，私生活混亂，貪污受賄，雇傭殺人，混跡黑.幫，苛責孩子。齊禮眼中的萬绮卻是，溫文爾雅，如玉君子，性情溫和又謙遜，帶着諸多光環的企業家，慈善家。
這父子兩個都一樣，深藏不露。
若不是當時看了新聞，齊禮都不知道萬逸群是個新星CEO。
不去探尋，齊禮還真不知道萬逸群那麽優秀，哈佛畢業，新型企業創始人，年輕有為，面容俊朗，絲毫不遜明星。而萬绮的則更簡單，熱心慈善，關愛兒童，挑不出刺的正面人物。也許他就是這樣一個溫和的人物呢？
絕對不是。
萬绮的辦公室裏，齊禮發現過一個很有趣的東西。
長得漂亮，尺寸優秀，泡在玻璃瓶裏。
真是惡趣味。
齊禮指着那器官，問：“這是誰的？”
萬绮一個深入，嘴角的笑意更濃了，“我的一個下屬。”他說：“他是一個天才，說百年難得一遇也不為過。他還在讀研究生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特地從美國飛回來見他，把他挖到了我公司。”
“這是他的投誠，他表明的衷心。”
“這麽狠？！”齊禮驚訝。
究竟是多少財富，才能讓一個男人願意切掉自己的……
萬绮面如桃花：“他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非常珍貴的東西。這個東西可以救他親屬的命。”
可是……
萬绮那個惡趣味的笑容。
齊禮問：“那，他都付出這麽多了，你會給他想要的嗎？”
萬绮笑了：“永遠都不要讓你的下屬滿足，唯有用珍貴之物要挾他，他才能心甘情願為你工作，這樣，你才能慢慢榨幹他所有的勞動。”
桃花劃過黑夜。
耳邊是桃花飛逝的聲音。
遠處有模糊的亮光。
齊禮踉跄起身，呼喊，卻沒有人回答。
她向一片黑暗處跑去，尖利的樹枝劃破了臉頰，滴滴鮮血滴落。
“桃花癫。”忽然，萬逸群的聲音響起。
那是他突然失蹤之前，他們還在一起，萬绮還沒有出現的時候。
一片黑霧中，他的臉龐如黑夜桃花。
“桃花癫，是什麽？”她問。
萬逸群說：“你體內的毒的名字。”
毒？
她的疾病，是毒嗎？
桃花朵朵飄散，滑落夜幕。
一個男人站在桃花樹下。
高大的身型逆着光，對她微笑。
就像父母死去的那個雨天，一個男人撐起傘，對她微笑。
男人遞給她一個小瓷瓶。
“喝下它，你就不會痛了。”
年幼的齊禮擡頭，“這是什麽？”
男人長長的頭發輕輕晃動，嘴角的微笑好像一個幻覺。
“桃花癫。”
齊禮猛然驚醒，冷汗浸濕發梢。
萬绮開會，齊禮做會議紀要。
工作到沒難度。
只是，這麽多企業機密,這是她能聽的嗎？
萬绮向她介紹：“桃花是二十年前研發出的藥，只是當時的負責人懷孕，項目也暫停了，直到前幾年我招了新人，才重啓這個項目。”
齊禮問：“藥？治療什麽的？”
萬绮：“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是毒，一種神經毒素。桃花會随着宿主的感情狀态改變，是有關愛的毒藥。”
萬绮對她露出笑容，男人儒雅的笑讓她紅了臉。
“第一階段是失明，畢竟，俗話說，愛情使人盲目。”
“第二階段是陷入輕微的狂亂，像情感障礙發病，內心想大喊大叫，表面卻很正常，夜晚精神和身體開始分裂，白天又恢複正常，如此反複。”
“第三階段，也就是最後一個階段，會徹底失明，出現幻覺，失去理智，陷入癫狂，最後死亡。——實驗體在知道伴侶死亡後，陷入了癫狂狀态，不久也随着死亡。這是動物身上的數據，倒是不知道放在人類身上會怎樣。”
齊禮很是好奇：“這個藥，或是毒，研發出來，是幹什麽的？”
萬绮眨了眨風流的桃花眼：“騙政府研發經費的。”
齊禮：“……”
萬绮笑了：“哈哈，不開玩笑，是用來治療精神疾病的，患有情感障礙的輕微入藥，可以活躍感情。說來，這個項目的負責人，還是我親自去X大研究院挖的，見到他，你一定會很驚喜。”
齊禮等待會議開始，一邊好奇桃花項目的負責人，一邊看窗臺上桃花盆景。
嬌豔的紅映着銀白的城市，綠葉在午後耀目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
來人一身灰西裝，提着黑色電腦包。
齊禮看到一雙隔着遙遠時光的眼睛，心髒一扯。
她幾乎快忘了他的模樣。
萬绮口中的青年才俊，桃花最年輕的項目組長，竟是她多年未見的哥哥。
直覺就是這麽不講道理，記憶中的哥哥，眉眼間還盡是年少活潑的模樣，可眼前這個人，沉穩端莊，明明毫不相似，齊禮卻還是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就算飽經歲月，齊禮想起來的，都是他最年輕的模樣。
齊晟看到她時候愣了一下，卻又立馬恢複了無表情的模樣，恭恭敬敬，對着她的方向，鞠了個躬：“萬總。”
萬绮點了點頭。
齊晟落座。
會議所有人正襟危坐。
萬绮這個看着溫和的人，不怒自威，帶着天生的，強大的，游刃有餘的氣場，與那個溫和的戀人判若兩人。
會議結束後，齊禮在休息區，看窗邊大簇大簇仿佛天邊浮雲的桃花。
齊晟會議從頭到尾沒有看她。
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一樣。
會議結束許久，終于，他來到她身前。
他有些生氣：“我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你，我不來找你，你就不來找我？”
齊禮竟暗中竊喜。是我不去找你嗎？是你鴿了我們的旅行，是你不回我的信息。可是沒關系，你來找我，一切我都會原諒你。于是齊禮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哥哥成熟了很多嘛。”
嬉皮笑臉。
齊晟心中微微的怒火在那一刻消失了，他沒有那麽緊繃了，問：“你怎麽會出現在萬成？”
齊禮說：“實習，我是萬總的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