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
77.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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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 突然天降大雨,潔淨的車窗被密集的雨點霸占,雨水很快連成線往下流。
江泠月本就心煩意亂, 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她竟然還擔心雨下大了孟舒淮要怎麽回家!
一想到這裏她就更心煩了。
他是無所不能的孟舒淮,難不成還會淋着雨回來?
她收回思緒, 深吸了口氣不願再去想。
這周末在虞城有個書畫展,家中二老都受邀參加,正好江女士也休息, 今日中午便開車帶着二老去了虞城,得要兩日後才會回來。
周耀撐着傘送江泠月到家,家裏只有小櫻花在等她。
隔壁院裏的周姨和趙阿姨早就下了班離開,偌大的一個院子此時只有江泠月一個人。
今夜的雨下得很大, 天邊不時有驚雷炸響, 江泠月在樓下安撫好縮在小床上瑟瑟發抖的小櫻花, 起身關好門窗上了樓。
她将身上的珠寶摘下來放在桌上,禮服也挂放在一旁, 等着明早周姨過來取。
她進浴室卸妝洗臉,正埋頭沖水的時候窗外突然一聲巨雷炸響, 驚得她一抖t, 心髒重重跳了幾下。
她趕緊關了水睜眼,一轉頭看屋後, 夜色裏的香樟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仿若鬼魅争先恐後出煉獄,叫人不敢直視。
她匆匆拉上窗簾, 回身抽了張洗臉巾将臉擦幹。
窗外風雨大作,她擔心會停電, 趕緊進了淋浴間洗澡。
但偏偏就是怕什麽來什麽,她剛囫囵沖了一遍身體,外頭又是一聲巨響,她手上一滑,花灑“砰”一聲掉落在地,緊接着浴室燈快速閃了兩下直接熄滅。
周圍陷入黑暗,花灑掉在地上不斷向上噴着水,江泠月看不見花灑的位置,忍着害怕蹲下身尋摸。
就在此時,樓下的小櫻花突然叫了起來,江泠月腦海中驟然浮現那些懸疑電影裏暴雨天入室殺人的可怕畫面,她手上動作猛地一頓,抱着膝蓋縮在牆邊不敢亂動。
窗外風大雨大,有太多聲音充斥着江泠月的耳朵,小櫻花在樓下狂吠不止,她小心翼翼往淋浴間玻璃門的位置挪了挪,剛一擡眼看陽臺,窗外一道閃電劈下,窗上赫然印出一個漆黑的人影。
“啊——————————”
江泠月的尖叫聲刺破黑夜,門外的孟舒淮直接闖了進來,“泠泠,你怎麽了?”
江泠月本就精神緊張,再被這麽一吓,直接跌坐在地磚上哭了出來。
她邊哭邊罵:“你幹嘛啊你,幹嘛要吓我,誰讓你來的?你吓死我了嗚嗚嗚嗚......”
聽她這麽說,孟舒淮這才反應過來是他剛才從陽臺經過吓到了她,他單膝跪在江泠月身前,展臂将她抱在了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泠泠,我回來發現停電了,擔心你,這才想來看看你。”
他一下又一下撫着江泠月的發,抱歉道:“對不起寶貝,我沒想到會吓到你,對不起。”
知道是孟舒淮,江泠月在一瞬間安了心,只是眼淚還是止不住,那脆弱的情緒也需要安撫。
她就任由孟舒淮這麽抱着,眼淚悉數浸入他冰冷的外套,身後的花灑還在向上噴着水,她的後背一片濕熱,身前潮濕冰冷。
想問他怎麽渾身都濕了,又突然想起來自己今晚還在跟他鬧別扭,她又憋着不肯說話。
緊張的情緒稍緩,她退開推了推他。
“你走吧,我洗澡。”
“看得見嗎?”孟舒淮問:“要我陪着你嗎?”
江泠月回頭繼續摸着地上的花灑,說:“你走吧,我沒事。”
孟舒淮沒在這樣的情境下繼續堅持,他掏出了手機打開手電筒放在了身後的洗漱臺上。
他自覺背過身對江泠月說:“我把手機放在這裏,等你洗完我再走,好麽?”
江泠月擡眸,瞧見孟舒淮挺闊的背影。
她沒說話,算是默認。
她确實有點害怕,但她不說。
有了光亮和他,江泠月也安了心,迅速撿起花灑沖洗了全身。
水聲停止,她快速拿浴巾将自己裹住,走出淋浴間說:“我好了,你可以走了。”
孟舒淮轉過身,在昏暗的光線裏瞧見她泛紅的一雙眼,心頭頓時內疚與疼惜叢生。
想要擁她入懷,自己又滿身冰冷,他拿過洗漱臺上平放的手機,跟着她出了浴室。
突然的停電讓江泠月行動不便,她出了浴室走到窗邊的書桌,借着孟舒淮手機的光亮從抽屜裏翻出了香薰蠟燭點燃,又轉身從衣櫃裏取了幹淨的睡裙。
一回頭,孟舒淮還站在浴室門口,已經濕透的劉海被他向後随意一抓,露着平整光潔的額頭。
她微愣一瞬,忍着自己呼之欲出的關心說:“我要睡了,你也趕緊回去洗漱睡覺吧。”
“寶貝,我......”
“你別說了。”
江泠月毫不留情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今晚的事跟你沒什麽關系,是我太敏感了,歸根結底是我不夠自信,別人輕易兩句話就能戳傷我。”
“我暫時還不知道該怎麽平衡我的事業和你,就先這樣吧,我需要冷靜一下,你回去吧。”
孟舒淮平時可以纏着江泠月胡鬧很久,唯獨她正兒八經談感情、談以後的時候他不敢。
他怕自己的強勢會再一次吓到她,怕她再一次離開自己,他沒有辦法再去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他頓覺無措。
“好。”
他垂眸妥協,“你好好休息,蠟燭一定要記得滅,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我随時過來。”
江泠月移開視線,算是默認。
門一開,大風卷着暴雨淋濕陽臺,孟舒淮走進大雨中,快速替她關好了門。
下雨的天氣室內總是潮悶,孟舒淮一走,她松懈了情緒的同時,也被烏雲籠罩了滿身。
她深吸了一口氣,摘下浴巾換好了睡裙,擦了擦濕潤的發梢,找了把扇子拿着躺上了床。
天邊還有雷聲隆隆作響,室內燭火不安跳動,她靠坐在床頭,手持團扇一悠一搖。
她今夜的氣,主要是氣自己。
明明她早就堅定了要為自己而活,努力工作也是為了實現自我。
怎麽他一靠近,她總是忍不住要去想如何才能與他相配?如何才能擔得了“孟舒淮妻子”的身份?
她沒有辦法忽視孟舒淮對她人生的改變,他像這窗外的暴雨,也像雨後的彩虹,讓她心上一片狼藉,也讓她精彩紛呈。
她始終割舍不斷這份情,也很難真正潇灑做自己,她在好強與懦弱之間反複掙紮,像一片孤零零的樹葉飄在這雨夜裏,找不到出路。
突然的脆弱将她包圍,她扔了扇子趴在床上無助地抽泣,怎麽她就這麽無能?總是處理不好和孟舒淮的關系。
窗外的雨冰冷地下着,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出聲音,沒想到房門突然被人打開,大風猛地灌入房間,她怔怔擡眸,瞧見渾身濕透的孟舒淮。
他迅速關上門來到她床邊,想要靠近,卻又渾身是雨。
“泠泠。”
江泠月從未見過孟舒淮這般狼狽的樣子,大雨澆濕了他的全身,本就冷白的一張臉上滿是水珠,長睫凝結成簇,一雙眼因雨水浸入而泛紅,淩亂的發被他胡亂往後抓,發梢上的雨水正啪嗒啪嗒往下滴。
他屈膝在她床邊蹲下,既想要靠近,又怕弄濕了她的床,看到他遲疑的動作,江泠月忘記了哭,怔怔地問:“你怎麽沒走?”
孟舒淮也知道自己狼狽,他微垂眼睫,應聲回:“擔心你,想等你睡着我再走。”
他從江泠月床頭櫃上抽了兩張紙擦去了手上的雨水,這才輕輕地牽起江泠月的手,滿眼心疼地問:“是我惹你哭了麽?”
江泠月別開視線,悶着不說話。
“都是我不好泠泠。”他低聲說:“是我還顧着孟家的體面,沒有在第一時間站出來制止那兩個人。是我不好,總讓你為我受委屈。”
“別哭好麽?”
他把自己的手臂往前伸,“你掐我撒撒氣,別哭,好不好?”
江泠月迅速擡手擦了擦淚痕,悶着聲音說:“才沒有哭,誰有那個力氣掐你。”
孟舒淮的手在室內的溫度裏逐漸回暖,她再看他,又催他:“你回去吧,別在外面站着。”
他卻說:“我不會走的,我沒有辦法在知道你因為我哭的時候安穩入睡。”
“你若是不想看見我,我就在門外守着你。”
“你傻嗎?!”江泠月的心猛地一酸,心頭的情緒瘋狂向上湧,她又在一瞬間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抑制不了自己內心的沖動,不管不顧撲進了他懷裏。
眼淚往下流,她邊哭邊罵他:“你是不是傻?你又在對我用什麽苦肉計?非要惹我心疼,惹我哭你才會滿意嗎?!”
“我又沒有怪你,你為什麽要惹我哭?為什麽?”
“對不起。”
“對不起。”
孟舒淮因她的眼淚而慌亂,此時的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緩解她激動的情緒,只好一遍又一遍說着對不起,都是他的錯。
可他越是這麽說,江泠月就越覺得委屈。
“為什麽?”
她再一次問:“為什麽別人總覺得我配不上你?明明我已經收獲了很多掌聲和肯定,明明有那麽多人都喜歡我追捧我,為什麽和你在一起我還是要承受這麽多世俗的偏見,遭受那麽多莫須有的非議?難道沒有與你相匹配的家世和社會地位,我就不配與你相愛嗎?為什麽?為什麽?”
這些疑問從這段關系的一開始就在她的心底深種,從前她清楚她與孟舒淮的差距,也總是克制自己不要妄想,可當她收獲了他堅定的一份愛,以為自己已經與他站在同一臺階時,竟換來了更加惡意的揣測。
她該如何才能不在意?
窗外風雨大作,摧折t了花木,也零碎了她的心。
而孟舒淮聽着這樣的話更是感覺心上鈍痛,每一個字都在沖撞他的心,讓他緊揪着一顆心,遲遲無法放松。
“是我配不上你。”
他緊抱着江泠月,在她近乎崩潰的哭聲裏說:“是我先愛你,是我更愛你,可我卻沒有你對愛的那份堅定和勇敢,反而像個縮頭烏龜躊躇不前,只會被動地等着你來愛我,讓你在這段感情裏受盡委屈。”
“是我錯了,泠泠。是我太自私,是我太狹隘,是我辜負了你的愛。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江泠月,是孟舒淮這輩子最愛的人,什麽家世地位,什麽權力利益,我都可以不要,可我不能沒有你。”
“對不起,泠泠。”
“是我沒有走進你的心,沒有關注到你的脆弱和敏感,從開始到現在,我有太多太多不好的地方,總是讓你傷心,惹你生氣,讓你為我哭,為我輾轉難眠,可到現在你還是那麽地包容我,哪怕今晚傷心是因為我,你也不肯責怪我,反而說自己敏感不夠自信,你那樣愛我,堅定地選擇我,怎麽可能是你配不上我?”
“明明是我配不上你,是我沒有給你同等的愛與堅定,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你應該怨我,怪我,責罵我,而不是懷疑你自己。”
“泠泠,你給我的愛就像你的名字,像月亮一樣閃耀,照亮黑夜裏行走的我,是你讓我找到解決家庭矛盾的辦法,是你讓我懂得愛,了解被愛,所以請你堅定地相信你自己,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江泠月,值得世界上最純粹,最美好的愛。”
“你看。”他急切地說:“現在是我在乞求你的愛,渴望你再繼續照耀我,你陪我走過了那麽長又那麽難的路,陪我度過了無數個漫漫長夜,也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也成為借給你光的太陽。”
“好麽?”
他的聲音緩慢下落,江泠月擁住他,無聲落淚。
她曾為這段感情遺憾,也曾懷疑自己的決定,可這時候聽了這些話,她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她的堅持也一定有意義。
“我愛你。”
他緩聲說:“我愛你,江泠月。”
她聽見了他聲音裏極為隐忍的顫抖,她輕輕退開,對上他發紅的一雙眼。
他的臉上滿是雨水,讓她分不清,她所看見的痕跡究竟是雨還是淚。
她跪坐在床邊,用雙手捧住他的臉。
她湊近親吻他的飽含深情的一雙眼,嘗到那獨屬于眼淚的滋味,鹹,澀,卻又在心裏化成甜。
她忽地破涕為笑,臉上挂着淚問他:“你哭什麽?”
眼前人抿了抿唇,幾分惶恐地說:“怕你又不要我了。”
燭火在他幽潭般澄淨的眸中跳躍,那驟然翻湧的水光就這樣泡軟了她的心。
如此深愛的人,她又怎麽舍得?
“傻瓜。”
她湊近抵住他的額,輕輕吻他的唇,細聲說:“不會不要你。”
她伸手擦幹他臉上的水痕,望住他雙眸,溫柔地說:“我也愛你,孟舒淮。”
孟舒淮出神看着眼前人,燭光在她身後閃爍,像是為她鍍上一層淡色的光輝,如皎月清亮。
他吻住她,含吮她柔潤的唇瓣,舌尖抵在她齒縫,貪婪地想要加深。
可江泠月卻推開他,要他回去換衣服。
孟舒淮不知何時單膝跪在了她床邊,他們兩個人一個跪在床上,一個跪在床下,瞧着奇怪又好笑。
她推他,“你快起來,我可沒有壓歲錢給你。”
孟舒淮卻順勢牽住她不放,啞聲問:“讓我留下來陪你,好麽?”
他讨好似的吻她唇角,說:“我會聽你的話,保證不亂動,就讓我抱着你睡一晚,好麽?”
江泠月在腦海裏思索着拒絕他的言語,卻不料天雷猛地打響,驚得她一顫。
眼前人驀地輕笑,一雙眼又流動着那狐貍精般狡黠的幽光。
他笑着說:“你看,老天都不讓你拒絕我。”
江泠月沒好氣錘他肩膀,壓住唇角推他,“快去洗澡吧你,裙子都被你弄濕了。”
孟舒淮起了身,走到衣櫃邊幫她翻出來另一條幹淨的睡裙。
“換一條吧。”
江泠月垂眼,發現身上的睡裙竟然被雨水印出了胸型,她猛地擡手遮住,一把拽過裙子說:“我自己知道換,你快把濕衣服脫了。”
孟舒淮挑眉,“在這裏脫?”
江泠月撿起床上的扇子扔他,“進去脫!”
是進去不是出去。
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