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69.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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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人》一周兩場是連演, 第二天一早江泠月就又趕去了劇院。
陳墨禮對昨晚的演出非常滿意,他做導演這麽多年,也就昨晚興奮地睡不着覺, 今天一來就給全組點了咖啡。
上午劇組演員聚在一起複盤昨晚的演出,中午幾位主演一同接受了媒體的采訪,下午江泠月便開始做妝造, 靜等着演出開始。
她這邊在忙,江若臻那邊也沒閑着,她與盧雅君一見如故, 兩人帶着清漪一起逛街賞花定制旗袍,好不惬意。
遠揚在南城這邊的分公司是孟舒瀾在打理,雖說此時正值五一假期,但她之前因為李天澤的事情在北城耽誤了不少時間, 後又因內部調查停職了半個多月, 這時候恢複原職, 她還得把手上堆積的工作處理好。
江泠月晚上演出結束後,是孟舒瀾來劇院接。
清漪和盧雅君都在江泠月家裏, 孟舒瀾正好跟着江泠月回去接她們二人回酒店。
上了車,孟舒瀾拎給江泠月一個購物袋, “剛拿的, 送你。”
江泠月取出禮盒看了一眼,一只霧面鱷魚皮Kelly, 她沒有推辭, 高高興興道了謝。
她收好禮盒,忽地笑道:“你好像變了很多。”
孟舒瀾跟着輕笑:“一點點吧。”
江泠月:“清漪更喜歡你了, 你對伯母也柔和了許多,和孟舒淮......倒是還和以前一樣。”
孟舒瀾:“你觀察得真仔細。”
江泠月舒服往後靠, 看着窗外道:“這天底下除了孟舒淮,應該就是我最了解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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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打算回去了嗎?”孟舒瀾沒由來問。
江泠月不解,轉過臉看着她問:“回哪裏?”
“北城。”
聽了這個回答江泠月更不解,“我的家在這裏。”
“他放不下你。”
江泠月下意識別開視線,淡聲道:“跟我有什麽關系。”
突然想起一點什麽,她又看着孟舒瀾問:“你不是巴不得他過得不好麽?幹嘛這麽關心他的個人問題?”
孟舒瀾聽了輕笑:“我希望他過得不好,跟我希望你過得好之間,好像并不沖突。”
江泠月輕嗤:“你怎麽知道我跟他在一起就能過得好?”
她不滿道:“我之前被你們倆折磨成什麽樣子你這就忘了嗎?”
“我才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
知道江泠月之前委屈,孟舒瀾也心疼,但她不善表達關心,便說:“興許現在會有一些不一樣。”
江泠月不管,傲嬌道:“那我也不想跟他和好。”
孟舒瀾沒說話,只是垂眼笑了笑。
江泠月心中煩悶,不想再說孟舒淮,便岔了話題問李天澤的事。
孟舒瀾說:“拒不諒解,讓他進去了,還讓李家賠了一大筆錢。”
江泠月之前從孟舒淮那裏聽過,孟舒瀾對李家人特別好,一門心思顧着李家,突然間聽她這麽說,她不免驚訝。
幾分遲疑後,她問:“我走之後,你和他之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想知道?”
江泠月點點頭。
孟舒瀾輕聲笑:“問孟舒淮吧。”
江泠月“嘁”一聲:“不想說算了。”
反正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她之前擔憂過的那些事情也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那之前發生過什麽,也不太重要了。
兩人一起結伴回家,江若臻叫上了她的朋友一起在家陪盧雅君打麻将,清漪跟着小櫻花在院子裏鑽來蹿去,弄了一身髒泥,看到江泠月回來,飛快跑過去蹭了她一身。
小櫻花圍繞在兩人身側,伸着舌頭哈哧哈哧喘氣,一看就是玩累了。
江泠月将清漪抱在懷裏,問她今天去了哪裏玩。
清漪一雙髒兮兮的手環上了江泠月雪白的脖頸,興奮道:“去坐了小船!!”
江泠月抱着清漪往客廳走,驟然看到盧雅君和江若臻坐在一張桌子上打麻将,心裏竟然生出幾分恍惚來。
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畫面,竟然就這樣生動地在她眼前上演,兩位母親熟絡得像是一家人,有說有笑,舉止親熱,一些莫名其妙的遐想又鑽進她的腦海,擾她清靜。
她進客廳同幾位長輩打過招呼,抱着清漪坐在了窗邊的沙發上,小丫頭瘋玩了一天,跟她聊了沒多久就在她的懷裏睡了過去。
後來牌局散場,孟舒瀾先抱着睡着的清漪回車上,江泠月也跟着送盧雅君去停車場。
小巷路燈昏暗,盧雅君緊緊牽着江泠月的手,兩人并行的速度很慢,盧雅君說:“這段時間經歷了很多事,他們倆現在的關系好多了,多虧了你。”
江泠月莞爾:“其實我并沒有做什麽。是他這些年一直在為孟家努力,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盧雅君側過臉看她,笑得很溫柔,對她說:“你真的很懂舒淮。”
江泠月跟着笑了笑,沒有接話。
有些話一直在盧雅君嘴邊,但她深知自己不該幹涉年輕人的感情問題,便也不再提起。
她明天就要帶着清漪回北城,之後想要再見江泠月也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她便從包裏拿出一個絲絨首飾盒塞給了江泠月。
江泠月經常收到盧雅君和孟舒瀾的禮物,以為是普通的首飾,她便也沒有急着打開看。
她抱住盧雅君同她告別,口頭計劃着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依依不舍将她送上了車。
回到家裏,t江若臻還在客廳收拾牌桌,吳韻蘭在廚房做夜宵,江明鶴在書房聽戲。
江泠月徑直回到房間打開了那個首飾盒,一只翡翠手镯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通透的帝王綠在燈光下泛着涼潤的光澤,她忽地想起第一次見盧雅君的時候,她的手腕上就戴着這樣一只镯子。
可她方才送盧雅君走的時候,分明看到那只镯子還在她的手腕上,那這一只......
江若臻正好在此時上樓,看江泠月的房門開着,她幾步來到門前,看見江泠月正拿着一只手镯發呆。
“雅君給你的?”
江若臻的聲音拉回了江泠月的思緒,她将手镯小心放回首飾盒,試圖解釋:“剛才天太黑,我沒打開看,不知道是這麽貴重的禮物,等下次見面我再還給伯母。”
江若臻沒對她這話發表意見,她也知道盧雅君送這樣的禮物是意味着什麽。
顏色純正,水頭極好,随便看一眼就知價值不菲。若是自己女兒沒有與孟舒淮和好的想法,那的确應該還回去。
她知道江泠月能處理好這些關系,便也沒多過問,囑咐她早點睡便轉身欲走。
沒想到江泠月卻叫住她,起身追到門口,“媽媽......”
“怎麽了?”江若臻回頭。
對上江若臻探究的眼神,江泠月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沒什麽。”她垂眼道:“你去休息吧。”
看她這般欲言又止,江若臻立馬猜到了她的心思。
她走上前,拉住江泠月的手說:“你不應該問我,應該問問你的心,到底想要什麽?”
江泠月心事重重點了點頭,轉身回了房間。
在昨晚見到孟舒淮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定,她想要脫離孟舒淮嘗試新的生活,可有關他的一切像水一般将她環繞,她的工作,生活,人際關系,都很難與他真正分割。
她有時候會很出神地想,明明他們并沒有在一起多長時間,為什麽生活會有這樣緊密的融合?怎麽分都分不幹淨。
她也很不喜歡這樣不堅定的自己,明明他只是突然出現一下,向自己和家人稍獻殷勤她就開始心軟,這到底是他太心機?還是她的愛從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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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周五,但孟舒淮忙完工作徑直回了景山。
棠園的晚餐已經結束,張伯見他獨自前來,問他有沒有吃晚飯。
他讓張伯不必忙,說已經吃過了。
孟老爺子聽見兩人對話,溫聲喊了孟舒淮進書房。
甫一進門,清淡的墨香撲面而來,老爺子站在書桌前,招手喚他過去看桌上的字。
“這次寫得如何?可有江老的氣韻?”
孟舒淮仔細觀賞片刻,應:“有形有勢,氣韻天成,浩然潇灑。”
老爺子聽了笑道:“你的話信不得,還是得要泠泠看才行。”
張伯端了茶進來,正好聽見這一句,跟着笑道:“老先生今兒都念了一天了,泠泠這小丫頭,着實讓人惦記。”
孟舒淮從張伯手中接過茶,又聽他問:“舒淮剛去了南城看泠泠,她現今如何?”
想起她那副任性嬌蠻的樣子,孟舒淮唇邊有笑,說:“都挺好的。”
老爺子跟着坐到窗邊的太師椅上,端着茶問孟舒淮:“今夜特地來尋我,可是有事要說?”
孟舒淮身後的雕花木窗往外開着,窗外的垂絲海棠開得正盛,随晚風拂進一縷淡香。
他放下茶盞,緩聲說:“我想去南城。”
老爺子沒說話,手執茶蓋輕輕撥動着杯中茶葉,靜等他之後的話。
這個決定早已在孟舒淮心中醞釀,他說:“有時候我很難分得清,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孟家還是為了自己。用姐姐的話來說,我以大義謀私利,無論我的初衷是為了讓遠揚更穩定,還是讓孟家更和諧,亦或是讓姐姐得到她應得的一切,其結果都是我獲得權力,我掌控全局,再由我決定分配。”
“我不得不承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什麽都想要。想要權力,想要利益,想要家庭和諧,想要愛情美滿,想要自我實現。”
“我什麽都想要,但我什麽都沒有。”
夜風漸涼,他陷入回憶裏,低聲說:“她當時與我分手,我不願,我用盡辦法想要抓緊她,但我抓得越緊,失去她的速度也越快。”
“她說她想換一種方式生活,我便也想嘗試着換一種方式活,不要抓得那麽緊,不要什麽都想要,就放手讓姐姐立于我之上,讓她去做那個掌舵的人,讓她擁有真正的自由。”
他認真看着老爺子說:“我無法确定我之前的選擇是否是因為私心,但當下的選擇,我确定是我的私心。”
“爺爺,我不能沒有她。”
江泠月與他分手的這些日子,他又變回了那個機械運轉的NPC,他失去了自我意志,變得麻木又彷徨。
他想她,念她,只有看見她,靠近她,感受到她,他才能重獲生命的意義。
他不能沒有江泠月。
老爺子不知何時便停止了撥動茶盞,窗外來的風很輕,樹葉沙沙響。
茶盞放在桌面清脆一聲響,他看向孟舒淮,溫聲應:“好,早點帶我的孫媳婦回來見我。”
“我那副字,還等着她來欣賞。”
孟舒淮忽地回頭遙望夜空,滿樹繁花之後,清月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