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64.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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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月這一次回家是江若臻和吳韻蘭一起來機場接, 雖說分別的時間不長,但一家人團聚依舊讓她興奮不已,她一看到吳韻蘭就小跑着上前将她一把抱住。
“外婆, 我好想你。”
吳韻蘭輕撫着江泠月後背,這一摸又忍不住說:“诶喲,我這乖囡怎麽又瘦了!今天外婆帶你吃大餐好不好?”
“好好好。”江泠月連聲應道:“外婆對我最好了!”
江若臻接過江泠月的行李箱, 笑着催促:“走吧走吧,小櫻花還在車裏等着呢。”
江泠月挽着吳韻蘭,高興問:“小櫻花也來接我了, 那外公怎麽不來啊?”
吳韻蘭沒好臉道:“你外公什麽性子你不曉得啦?跟鎮子口宋三伯鬥棋呢!拉都拉不走!真是煩人!”
江泠月一想着外公那副倔樣子就覺得好笑,也倒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她一回到江南,身心都舒暢了。
吳韻蘭拉着她問:“囡囡, 這次你回來是不是不走啦?”
“是呀外婆。”她親昵靠在吳韻蘭肩膀, 撒嬌道:“我天天在家你可別煩我呀。”
吳韻蘭擡手點她額頭, “你這小丫頭,外婆什麽時候煩過你?!”
在前頭領路的江若臻跟着笑道:“你外婆知道你今天要回來, 興奮得差點睡不着覺,連夜将你的房間收拾了好幾遍, 就怕你睡得不舒服。”
江泠月展臂将吳韻蘭摟在懷裏, 頗是感動地說:“外婆對我真好。”
江若臻聽了這話又道:“你外婆覺得劇院離咱家遠,昨晚還逼着你外公交退休金出來給你買車呢, 我這親生女兒都沒這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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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月撲哧一聲笑出來:“那讓外公給你換輛更好的, 你天天接送我如何?”
江若臻想了一下,笑道:“我可以找人接你。”
江若臻心裏想什麽, 江泠月再清楚不過,她趕緊說:“我才不要。”
又想給她介紹男朋友。
“那你這次回來首演是定在幾號?”江若臻問。
“五月二號!”
吳韻蘭聞言, 拍拍她的手背道:“那到時候一定給我們仨留個好位置。”
“那當然。”江泠月挽着吳韻蘭說:“給外婆留最好的位置!”
外出讀書這些年,江泠月缺席了好幾個江南的春,再一次回到江南,一切都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水邊的櫻花簇擁着綻放,粉白的小花在微風中打着旋兒往下落,碧水漣漣,泛百花波浪,烏蓬小船悠悠晃晃,船槳這麽一搖呀,江南的春便随水層層蕩漾開。
院牆上的紫藤抽出淺淺的顏色,門口的青石階落滿了櫻花,薄薄的青苔沁着水,洇濕了牆角,斑駁了年華。
回家了。
她的心也安定了。
她推門進了小院兒,轉身同吳韻蘭說:“外婆,改天我們把家裏的院子重新歸整歸整吧,家裏的花花草草長得太野了,外公的東西也該歸置一下,小櫻花都快沒地方玩了。”
江泠月一進門就開始指點江山,吳韻蘭看她這樣,連聲道:“好好好,都聽你的,你說怎麽歸整就怎麽歸整。快去洗洗臉,我們出去吃飯去。”
江若臻幫着江泠月把行李拎上樓,趁她換衣服的間隙,江若臻問起來她和孟舒淮分手的原因。
江泠月覺得沒什麽好隐瞞的,便直接說:“我和他差距太大了,談起來很累。”
江泠月這樣的感受,江若臻也有過,但她現在過的很好,便也相信自己的女兒不會把日子往差了過。
只是她對江泠月這次工作的變動仍有疑問,便問:“你這次回來南城劇院和他有關嗎?”
江泠月很難說沒有,畢竟《伶人》這個項目是孟舒淮一手扶持起來的,前後投資也有幾千萬,她便也點頭應了。
她知道江若臻在擔心什麽,又說:“您放心,我的戲,不經他手,他也不會難為我。”
“那就好。”江若臻上前抱了抱她,說:“快去鎮子口叫你外公回來,我們一起出去吃飯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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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清漪經歷了李天澤一事後,性子似乎變了許多,她對身邊人的信任感大幅降低,日常只願意黏着孟舒瀾。
她年紀雖小,卻也清楚那一晚究竟是哪些人冒險去救她。
上午醫生做完檢查之後,孟舒瀾辦好了出院手續,陳阿姨想要上手抱清漪,清漪卻舉着雙臂朝向孟舒瀾:“要媽媽抱。”
孟舒瀾将手中的病歷遞給陳阿姨,一把将清漪抱了起來。
清漪的身體雖然沒有大礙,但受到的驚吓卻不小,她本就生得嬌小,這兩天一直神色恹恹,也沒怎麽吃東西,抱在懷裏輕飄飄的,一點都不像是個六歲的孩子。
下樓時,清漪靠在孟舒瀾肩頭,有氣無力地說:“媽媽,我想泠泠阿姨。”
孟舒瀾其實還沒能适應清漪這樣的轉變,但比起過去的那幾年,她現在逐漸能感受到自己作為母親的責任,也更加無法回避那割舍不斷的血脈連接。
她拍拍清漪後背,輕聲說:“一會兒媽媽就給泠泠阿姨打電話讓她來看你好不好?”
清漪雙手抱住她脖頸,輕輕說“好”。
在走路的輕微颠簸中,孟舒瀾好像感覺到清漪柔軟的唇瓣正在摩挲她的皮膚,溫溫熱熱的一個親親,竟是讓她久久不能會回神。
母女二人坐上車,孟舒瀾立即給江泠月打了電話,卻沒有接通。
她一反常态向清漪耐心解釋,說江泠月可能在忙工作,清漪懂事地點點頭,說:“那媽媽晚點再打。”
孟舒瀾這時候才發現,其實清漪比她想象中懂事很多,就算要求沒有得到立刻滿足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任性鬧脾氣,她不知道清漪這樣的轉變究竟是因為李天澤的驚吓,還是因為她本性如此。
她這個媽媽,的确太不稱職,竟然對自己的女兒一無所知。
但與此同時她也無比慶幸,她的女兒平平安安,身心健康,會擁抱她,會親吻她,她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相處。
孟舒瀾帶着清漪回到景山,車門打開她意外聽到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在打電話。
是梁雨薇。
“我才不要受這委屈!我要回家!誰愛嫁誰嫁!我不嫁!”
孟舒瀾喊了聲陳阿姨,梁雨薇的聲音驟然消失,想來是情緒上了頭,根本不知道景山安靜,稍微大點兒聲說話都能聽得見。
寧園的阿姨迎出門來,說孟舒淮的傷口崩開,盧雅君趕去了月華樓看情況。
孟舒瀾抱着清漪,問她要不要去看看叔叔,清漪點點頭,孟舒瀾便讓陳阿姨跟着,打算往月華樓去。
等接駁車的時候梁雨薇匆匆忙忙從流霜樓下來,小跑着到孟舒瀾面前質問:“你不是說他對那女的沒興趣嗎?!沒興趣他怎麽這樣對我?!”
孟舒瀾沒說話,小聲問清漪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梁雨薇看她這般态度,立刻不滿道:“孟舒瀾!你怎麽這樣?!你到底還想不想合作了!”
清漪被梁雨薇吵得直擰眉頭,孟舒瀾低聲安撫片刻,才看向梁雨薇說:“他對江泠月不感興趣,就一定要對你感興趣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
接駁車到達,孟舒瀾不耐道:“你不是不想嫁嗎,那就回你的墨爾本去吧。”
話說完,她抱着清漪上了車,絲毫不想與梁雨薇多費口舌。
梁雨薇愣在原地,一時難以置信。
明明是孟舒瀾主動來找她談合作,要她逼走江泠月,并且承諾會幫忙推動t兩家的婚事,只要她能嫁進孟家,她也會幫着孟舒瀾獲得更多話語權。
這計劃才走了第一步,怎麽突然就變了臉?
梁雨薇憤怒不已,卻又無可奈何,沖着孟舒瀾母女離開的背影罵了句:“你們是不是有病?!”
孟家人都有病!
要不是為了梁家的利益她才不會忍着委屈讨好任何人!
孟舒瀾母女到達月華樓的時候,醫生正在為孟舒淮處理傷口。
清漪在孟舒瀾懷裏一眼看到那道血紅的傷口,趕緊拍了拍孟舒瀾示意她放自己下來。
孟舒淮不好亂動,清漪小跑着繞到孟舒淮面前,雙手撐在他腿上問:“叔叔,你疼不疼啊?清漪給你吹吹好不好?”
日光溫柔籠罩着窗邊的叔侄倆,盧雅君坐在沙發上,瞧着這溫馨的一幕,突然心有所想。
若是日後孟舒淮有個女兒,估計能給她寵上天了。
盧雅君起身笑道:“清漪快快哄哄你叔叔,這傷口太疼了,你叔叔都快哭了。”
孟舒淮偏頭看盧雅君,盧雅君卻絲毫不在意他不滿的眼神,只顧着跟清漪說話。
清漪知道孟舒淮是為了救她才受傷,一聽盧雅君這麽說,清漪便湊上前,雙手抱住孟舒淮說:“清漪抱抱叔叔就不疼了。”
孟舒淮擡手摸了摸清漪的小腦袋,溫柔道:“奶奶騙你呢,叔叔不疼。”
清漪拉着孟舒淮的手靠在他懷裏,忽地問:“叔叔,泠泠阿姨怎麽不來看你啊?泠泠阿姨也不來看清漪,清漪好想泠泠阿姨。”
盧雅君聞言,擡眸看向孟舒淮,忽地一笑。
孟舒瀾走上前,拿出手機說:“那我給你泠泠阿姨打電話。”
清漪一臉期待看着孟舒瀾,醫生恰好在這時幫孟舒淮包紮傷口,突然的觸碰讓他驚了一下,屋內衆人都同時看向他,他輕松說着沒事,但那一瞬間心情的變化卻如此明顯。
電話沒有接通,孟舒瀾略有疑問自言自語:“怎麽一天都打不通電話。”
孟舒淮緩了緩心情,終于開口道:“她回家了。”
孟舒瀾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個“回家”究竟是回哪個家。
“你竟然讓她走了?”
孟舒瀾不可置信。
孟舒淮擡眼看着窗外,平靜道:“你覺得我能攔得住她麽?”
“你......”
她好想說,你明明可以留住她,明明可以對這段感情堅定不移,明明可以給她未來,又為什麽要吝啬表達?
可再一想到她在這段關系裏的所作所為,她又一時說不出話來。
清漪聽了兩人的對話,突然意識到她的泠泠阿姨已經不在這裏,她還小,還不會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便在一瞬間難過道:“泠泠阿姨不要我了嗎?”
驟然分離的傷心籠罩着清漪,她抽泣着撲進孟舒淮的懷裏,立刻哭着說:“叔叔,我要泠泠阿姨,我要泠泠阿姨......”
醫生正在替孟舒淮包紮傷口,見此情形,一時半舉着雙手不知所措。
盧雅君趕緊将清漪從孟舒淮懷裏抱出來,小聲安慰道:“奶奶回頭帶你去找泠泠阿姨好不好?”
盧雅君抱着清漪走出卧室,孟舒瀾站在孟舒淮身側,一瞬間心煩不已。
兩人憋了半天,憋到醫生處理完傷口膽戰心驚提着醫藥箱離開,孟舒瀾才不滿道:“現在意識到對她用情至深,早幹嘛去了?”
後悔這種情緒不是孟舒瀾第一次體會,可後悔到紮心的程度,她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
她不是個愛反思的人,更不會因為別人的言行內耗自己,可一想到閃耀如江泠月那樣的人最後卻要落寞退場,她就難受到說不出話來。
也許真的就是像江泠月說的那樣,她是很喜歡她,所以分外關注她,也習慣了與她唇槍舌戰的那些時間,所以她無法接受江泠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就算是演一場悲劇,她也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她很想開口罵人,罵孟舒淮,罵江泠月,但到最後,她只想罵自己。
是她引導了這段關系的開始,也是她影響了這段關系的結束,她又有什麽資格去罵別人?
人都走了,孟舒淮的耳邊也清靜了。
室外陽光正暖,盧雅君正牽着清漪在樓下的花園裏看蝴蝶。
他能想象到陽光落在身上那暖意融融的感覺,每一次她在懷裏撒嬌的時候,他都是這樣的感覺。
因為不曾目睹她離開,所以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徹底接受她已經不在身邊的事實,就像此刻正在經歷的痛苦,他更願意相信是因為肩膀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