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意識回籠時,天色已暗。
街燈閃爍頻繁,最後光亮穩定,一圈暗黃光暈爬上兩人側臉,照着五官清晰又模糊。
毫無防備地被突襲,喬言猝爾滞楞原地,本應該緊閉的眼睛眼下直登登睜大,滿腦子都是那個太過突然的吻,他不自覺舔了下嘴唇。
和對方看上去薄而硬實的嘴唇不一樣, 第一感覺是……
軟軟的,帶着點濕潤的觸感。
瞠目結舌地看着人退開,喬言張張口又轉而閉上,傻傻木木擠不出一句話。
戀愛的這一個月裏,從來都遵循着循序漸進,攻勢最激進的一次也不過是在嘴皮之間打架,碰碰而已。
他什麽都沒準備好,怎麽就……
“喬老師,接吻要專心。”
稱呼加持,像是被下了降頭,盯着梁柏聞刀刻般的兩瓣軟肉,喬言只覺心思被卷入漩渦,攪得一團亂。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視線從下而上掃過喬言爆紅的臉,捏着人後頸的手悠悠向上發展。
如有實質般揉了兩下耳垂,梁柏聞啓唇:“這麽燙。”
喬言如坐針氈,半晌嘟囔似的小聲含糊地回應一句。
梁柏聞沒聽清:“嗯?小倉鼠?嘴裏含着過冬的糧食嗎?”
指節勾着車鎖一勾,喬言猛地推開門,順勢一只腳跨過門檻,虛張聲勢地丢出一句:“你就是!資本家!”
迎接主駕駛的是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看着人落荒而逃,梁柏聞禁不住笑,拿出手機發消息:【資本家還沒說完】
喬言:【說什麽】
梁柏聞:【晚安,明天見。】
上好的宣紙,被洋洋灑灑染上了點墨跡。
那還真是自己的罪過,他想。
-
回到熟悉的卧室,喬言這一覺睡得還算不錯。
生物鐘在早間醒過一次,給六一加上糧食後,迷迷瞪瞪又睡了個回籠覺,再次睜眼正好在鬧鈴聲響的前一秒。
已經是十一月底,南方的天氣一到這個時節就有些潮濕。
即使太陽高懸,出門呆一小段時間就會讓人感到鑽心窩的冷。
提醒梁柏聞穿暖和的同時,喬言也将自己裹成小粽子,随後才出了門。
和梁柏聞約的是十點,電影在一點開始放映,現在過去正好趕着飯點。
時間寬裕,所以喬言可以放慢速度,總歸會有人等他的。
電話在十點準時接起,梁柏聞問:“醒了嗎?”
“當然,已經準備就緒啦。”喬言邊穿鞋邊問:“你出門了嗎?”
“嗯,下來吧。”
喬言暗嘆一句“好快”,旋即蹭蹭蹭小跑出門。
樓底,兩人穿着不同款式的外套,一黑一白,明眼人卻一眼就能看出他們逐漸明朗的關系。
“師傅您好,請把我送到海灣路九十九號。”喬言忽地憋着笑作興說。
梁柏聞極為配合:“好的,幫您系上安全帶,我們即刻出發。”
“出發!”
一上車,喬言就開始看電影的預告,循環八百遍,就差猜到劇情了。
他叽叽喳喳地說,梁柏聞就安安靜靜地聽着,時不時附和兩聲。
黑色車輛夾雜在密集的車流中,不出半小時即抵達目的地。
提前預約過餐廳,兩人悠閑進去,飽餐後出來直取頂樓影院。
這部影片距離首映已經過去一周多時間,但影院依舊人滿為患。
售賣處玻璃櫥窗內的機器正運作翻滾着,金燦的爆米花被攪和來攪和去,像是在給即将包裝出售的它們做清理一般。
兩人站在取票處排隊,喬言豔羨的眼神卻直直落在遠處。
饞了許久才回過頭問:“你想不想吃爆米——”
大人很多,嘻嘻哈哈來回奔跑的小孩更多。
一個不留心就會撞上,比如冒冒失失的喬言。
撞倒是沒撞到,只是擦着衣服。
“過來點。”掃過二維碼,梁柏聞自然地牽住喬言,将人拉過去,順帶揶揄道:“看來重要物品必須随身攜帶才行。”
楞了好幾秒,喬言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重要物品是指什麽,于是佯裝輕描淡寫地“哦”了聲。
但肉眼可見,他壓抑不住興奮,手裏閑不住地小幅度晃動。
打工人彌足珍貴的休息時間,可太來之不易了。
“喬言?”
心思正活躍,忽而一道男聲在背後響起。
熟悉的聲線,音量不大不小。
但正是這樣,喬言觸底反彈般地抽離交疊相扣的手,應聲回頭。
只見小高手裏拿着兩杯可樂,朝他打招呼:“這麽巧,小喬你也來看電影啊。”
“對、對啊。”他驀地繃直身子。
看到對方的同時,喬言異常慶幸自己今天衣服穿得寬松厚實,可以将手掩藏在袖口底下。
應當是沒發現的,以他表現的神情來看。
察覺到手邊掙脫後空無一物,梁柏聞也循聲側目。
視線轉移,見到人,小高頓時愕然:“呃?梁總……也在?”
赤裸裸的眼神就差把“瞧我吃到什麽大瓜”這幾個字表現在臉上了。
喬言心頭咯噔一下,迅速反應過來,自以為鎮定地開口:“對啊,好巧,我也剛好碰到梁總。”
出票口緩緩吐出兩張票,話音着地,梁柏聞眉梢微挑,意味深長地望向他。
小卷毛又開始表演了。
明顯看到小高松了一口氣,喬言懸着的一顆心也堪堪落地。
“懂了,”小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轉而看了眼時間說:“果然這是大多數社畜閑暇時間的娛樂項目。那我也先過去了,馬上開場了。”
強撐着最後一絲微笑,喬言點點頭,直到看着人進場身子才放松下來,然一轉頭就對上梁柏聞質問考究似的眼神。
“剛好?碰到?”
瞬時,喬言眼觀鼻鼻觀心:“就是,因為,總之,要找個借口嘛。”
梁柏聞沒接他的話,但是面向他伸出了手。
以為是要牽手,喬言滿臉寫着“糾結”二字,往旁邊靠了靠,左右環視一圈過後小聲提議:“人太多了,我們進去再牽手吧?”
見人不說話,他又問:“你生氣了嗎?”
梁柏聞差點一口氣背過去,被他氣笑:“票。”
生氣?被親男友藏着掖着,他可太生氣了。
喬言呆頭鵝:“哦,哦哦……”
電影票交付到另一人手裏,他又用商議般的語氣說:“可是他剛剛也是這個場次的,我們……不然換個場次吧?”
梁柏聞看他一眼,面無表情檢過單人票入場:“就當我們是偶遇的。”
-
跟着走進巨幕廳,裏面已經滅了燈,震耳欲聾的音效環繞似的突突,直穿耳膜。
周遭漆黑,連人都看不清,更別提能找到小高的位置。
實際上,兩人根本不是同一場電影。
明明是期待許久的影片,眼下在他眼裏只覺畫面刺眼,聲音刺耳,索然無味。身側有任何窸窸窣窣的響動,他就集中不了注意力。
一部時長兩個多小時的影片,喬言坐不安席,仿若相隔兩個世紀般久遠。
別別扭扭從影院出來,返程比想象中快,等到小區樓下喬言還未放下戒備心,只有車內算是安全的私密空間。
“還在思考怎麽應付同事?”
梁柏聞摸摸他軟乎的頭頂:“別想了,腦袋瓜都快撐破了。”
眉頭擰成麻花了。
一路郁郁不悅的喬言自然是沒搭腔,梁柏聞越是從容磊落,就顯得自己愈發拘謹局促。
梁柏聞就看着他緘默且動作遲緩地解下安全帶,預備動身下車又慢慢吞吞坐了回去,愁腸百結的樣子。
默了會兒,就聽喬言期期艾艾道:“要不我們——”
聞聲,梁柏聞平和的表情毫無破綻,手指卻下意識蜷了蜷。
喬言有點難以啓齒,緩了好些時候才啓唇:“——下次去隔壁市看電影吧。”
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又松,心思纏繞在前一句話上,梁柏聞無計可奈:“我以為你要說:‘我們就這樣吧’。”
啊?
喬言聽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沒辦法公開自己和上司在談戀愛,所以接受不了想要分手。”
啊啊??
喬言驟然停住,半晌神色慌亂地解釋:“啊?怎麽會!我、我沒那麽想過……”
“嗯,現在不止你擔驚受怕了,我也會。”梁柏聞稍稍吐着氣,接着盡可能平靜地同他說:“不是怕別人會如何看待我們之間的關系,是你怎麽看待。”
這話像是一根刺,狠狠紮進喬言劇烈跳動的心髒。
怎麽看待?
從進入職場開始,他就已經沒有屬于自己的名字了,有的只是“小喬”這個員工。在同事眼裏,他們當然只是普通的上下屬關系。
但無論在哪,這一層虛無缥缈的關系都被先入為主的龐大職場脈絡所覆蓋。
就像今天,同事第一反應不會認為他們在拍拖,反而只是訝異“好巧,竟然同時碰到梁總和小喬”。
就算心裏有猜忌,那也只會背地裏嚼舌根。
這不是喬言所希望看到的。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在外人面前說,梁柏聞是他的男朋友,是他的戀人。
“我知道你想盡量規避辦公室戀情,保持合适的距離,避免被人戳脊梁骨。”梁柏聞畢竟比他年長幾歲,看問題也更通透。
壓下翻湧的心緒,他斟酌用詞,步步引導喬言:“但猜疑,或者說是诋毀一個人,是一件很容易得事。”
“其他人在想什麽,我們不得而知。就像你應該也不知道,我下一步在想什麽。”
喬言莫名有些緊張:“想什麽?”
前燈驀地暗了,梁柏聞一半臉頰埋藏在陰影內。
“想帶你回家。”
話音落地,喬言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周遭聲音像被消了音,聽不到任何響動。
梁柏聞說這話,仿若吃飯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脈搏跳躍的頻率有多麽洶湧。
并非臨時起意,也并非呈口舌之快。
“我……”
好半天,喬言都不知應該在這個時候說點什麽。
他真的不知道梁柏聞已經考慮到要見家長這種事,在一起的前一天,他甚至悲觀地認為,像他這類管理層的精英,只會活在當下,享受當下。
所以他才會勇敢地做了一件迄今為止,想起依舊面紅心跳的事。
至少到目前為止,自己沒想過關于“未來”這沉甸甸的兩個字。
無意識扣着手指,他一下洩了氣,幹脆全盤托出:“我就是怕傳出去會影響到你,而且會很難聽……”
“有多難聽?”梁柏聞耐着性子問,事情憋在心裏久了,怕是要把人悶壞了。
喬言掰着手指頭數:“嗯……開小竈,走後門。”
“嗯,還有呢?”
抿直唇線,喬言醞釀片刻,替換了一個詞:“攀、攀關系?”
其實他想說……包養。
嘶,不行不行。
這個詞不能說。
梁柏聞稍眯着眼睛,目光如鷹隼般尖銳且犀利,筆直地看向他:“既然你認為他們會區別對待,那與其反抗不如試着接受。”
“?”
“你要想,你确實是背後有人撐腰,也要理所應當地讓我當你的擋箭牌。”梁柏聞坦然:“我認為,這樣才是合格的男朋友?”
喬言啞口無言。
說實在的,這一句話實實在在取悅到了他。
話語中摻雜着玩笑,喬言眼尾含笑問:“然後呢?”
“然後,”梁柏聞思忖兩秒,緊接着淡聲回:“讓質疑的那些人上來跟我談談。”
罕見地施壓,卻讓喬言感覺對方是只紙老虎。
強忍笑意,他說:“你這樣是濫用職權。”
梁柏聞“哦”了聲,面色如常:“體感不錯,以後多用用。”
喬言結結實實笑出了聲,正準備收拾心情回家,梁柏聞卻朝後座伸手,變戲法似的将一捧花束遞到自己面前。
兩只粉玫瑰,周遭點綴着藍色小花。
喬言不懂花,也不通曉花語,只是純粹覺着好看。
“什麽時候買的?”
“出影院的時候。”
喬言有印象,是自助售賣,當時只看到他手裏提着一個紙袋,但因精神高度緊張所以自己走在前面,沒怎麽注意後面的梁柏聞。
“別想其他了,”換了副輕松的口吻,梁柏聞忽而靠近,稍擡他的下巴,輕柔的吻借機落在唇角:“多想想我,嗯?”
喬言:“……”他現在一度懷疑,當初的溫潤是不是披着皮,裝出來的。
視線游走于對方微潤的嘴唇,梁柏聞莞爾笑:“有點甜,話梅味的。”
“……那是唇膏!”
-
短暫地過了一個周末,接下來又該回歸工作。
踏着晨光來到公司,本以為一早上都是愉悅的心情,結果意外就降臨了。
“小喬言,好久不見哦。”孟辛昱翹着腿坐在會議室門口對角的座位,一眼就能看見來人。
“孟總。”也就兩天沒見,喬言兀自在心底補全。
喬言放下筆記本,特意選了距離孟辛昱稍遠的位置拉開椅子。
剛落座,只見他起身,狀似無意地坐到喬言對面。
“這邊環境一般,而且,”孟辛昱眸光在他臉上繞了個來回:“熬夜加班是常态吧?黑眼圈馬上掉下來。”
他指了指喬言眼下烏青,勾着唇角說。
喬言無言:“……”
因為年底項目多啊!還因為你們甲方要求多啊!
好吧,這個只能暗地裏說。
沒有繼續同他扯皮,喬言公事公辦肅穆着臉:“初稿已經定了,我們先看一下吧。”
孟辛昱挑眉:“可以。”
“不過,當初你來的時候,我可是事無巨細地交代東西,現在輪到你做東,是不是應該帶我逛逛A城?”
喬言:“?”活還沒幹,就先準備享樂了?
腦袋突突疼,在得知項目進程還需要他跟進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現在這個結果。
毀滅吧,他累了。
好在孟辛昱确實只是來視察最後的工作。
抓住一周的尾巴,周五臨下班前,喬言總算将這尊大佛畢恭畢敬送走。
最近沒什麽時間,
“小喬,你要去送文件?”見他揣着一堆文件,尹浩轉動椅子問。
“嗯對,尹浩哥你有需要我送的,我可以一起帶上去。”
尹浩擺擺手:“我倒是沒有,就是想跟你說梁總今天不在公司,你下周一給他就行。”
喬言下意識脫口而出:“他去哪了?”問完才突地意識到,這不是普通職員應該過問的事情。
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尹浩稍頓,唔了兩下,沒注意到喬言那一瞬僵硬。
“可能出去見客戶了吧。最近大家都忙起來了,我都好久沒挂游戲了,限時任務估計早過了,又拿不到新武器了……”
聽尹浩滔滔不絕抱怨,喬言一時心猿意馬,擱下文件後思忖着打開對話框。
喬言:【你不在公司嗎?】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梁柏聞正好結束一輪酒局,時間已經是八點。
梁柏聞:【嗯,晚上有應酬。】
梁柏聞:【怎麽了?】
喬言:【沒事,我就問問】
梁柏聞:【十二點前結束,不會喝很多。】
喬言:【嗷!我又沒問!】
小抿着紅酒,梁柏聞彎彎眼角:【好,是我想報備。】
發出這條消息後,梁柏聞等了會兒,對面沒接着回,大概是帶着六一出門遛彎,又或者是紅着臉暗罵他兩句?
梁柏聞似是而非地猜,周遭敬酒聲不斷。
局是熟人局,都是些過往合作夥伴,但該灌的酒一滴不漏。
局上有跟他年齡相仿的,也有年長許多,但相同的點是大家都有家庭,所以在“碰杯文化”進行至中場,查崗電話便接二連三來了。
桌上少了一人,不多時,旋即門扉翕張,只見一人打了個淺短的酒嗝,面色透紅,腳步虛浮地推門而入。
開門進來時一衆人起哄:“老周,就你電話打得最久,不知道的還以為半場跑路了,怎麽說也得先自罰三杯吧?”
被稱老周的男子推脫不了,三杯下肚,更是飄飄然,坐下後趕忙插旗表示投降:“家裏管得嚴,你們還是放過我吧。”
笑聲此起彼伏。
梁柏聞充當一個聆聽者,偶爾才會應聲兩句。
“咱們都輪一圈了,到梁總這就斷了啊!”說的仍是查崗的事兒。
另一人調侃似的解圍:“人梁總還沒到那步呢,你喝蒙了吧。”
那人一拍腦瓜:“瞧我這個記性,好吧,最近事情是真的太多了,瑣事堆了一堆……”
梁柏聞回以一個笑容。
再次拿起手機,梁柏聞突然想問問小朋友在做什麽,然而還未等他發送信息,象征專屬的簡筆畫頭像就闖進他眼簾。
喬言:【剛才在給六一搞造型】
喬言:【看!帥照!】
嘴角不自禁上揚,梁柏聞再次抿了口酒。
醇香,餘味綿長。
回複完,只聽酒桌談話又落實到了自己這裏。
“梁總還年輕,不過什麽時候有計劃,能讓我們也沾沾光啊!”
“先說好,到時候我只能随小份。”
“小份你還送什麽啊!太摳門了吧!”
手邊消息最後響了一次,梁柏聞手指摩挲玻璃杯,思緒有些遠。
良久他才遷回神思,保守道:“得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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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應酬正好是十二點,時間卡得很準。
同時,梁柏聞的晚安在十二點零一分抵達。
然後就把即将進入深度睡眠的喬言震醒了。
喬言:【結束了嗎】
梁柏聞:【嗯,準備回去了。】
梁柏聞又問:【怎麽還不睡?】
喬言慢慢吞吞回:【眯了好長時間,準備睡了】
梁柏聞:【被我吵醒的嗎?】
不知怎的,喬言似乎從這句話裏讀出了一絲怡然歡心。
連續打了許多個哈欠,他翻了個身半眯着眼睛看文字,由于懶惰且打字太慢,于是喬言索性發語音:“對呀,本來都要睡着了。”
嗓音有些啞,也帶着未睡醒的幽怨,聽上去更像是在嗔怪。
屋裏空調溫度适中,但卻很幹燥,只是說了一句話,嗓子就幹得像要冒煙。
等了五分鐘,對面都還未回複,喬言挪着腿圾拉拖鞋往客廳走。
水堪堪滿上,杯子剛遞到唇邊,他便蹙額瞥見三個極具沖擊力的大字。
梁柏聞:【結婚嗎?】
輕柔柔無半分重量的三個字眼大大咧咧闖進喬言視野,像是一片羽毛掃着他的心尖。
什、什麽?
六一适時在主人遐想的時候小聲呼喚了一下,讓一頭霧水的喬言從泡沫裏清醒過來。
如釋負重地回神,理解梁柏聞指的是六一和二餅的相親,他不由得咂舌,現在連狗狗都要操辦婚禮。
好官方,好正式。
不愧是大戶人家。
合約早就到期了,按理說确實可以準備結親的事宜,兩只修狗并沒有展現出抵抗情緒,相處很合适,并且最貼心的是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看六一。
喬言:【什麽時候?要準備什麽嗎?】
梁柏聞:【身份證。】
過了兩秒,又說:【戶口本。】
喬言腦袋裏緩緩升起一個問號:?
身份證可以理解,戶口本的意思是……
狗證嗎?
喬言又跑回卧室,拍了張照片問:【是這個嗎?】
梁柏聞回複得并不及時,須臾,像是揣着一絲“賭”的心态,一通帶着寒意的視頻電話撥到了喬言這邊。
“喂?”
“看得到嗎?是這個嗎?”喬言手裏拿着的正是六一的狗證。
梁柏聞那頭的畫面略黑,只能影影綽綽借着瞬息閃過的光亮看清一點五官,不像是醉酒的狀态,但聲音聽上去有些急促:“不是。”
不是?
除了狗證,疫苗本……
難不成是領養備案的養犬手續?
“是你的戶口本。”
喬言再次一臉問號:“?”
疑惑一瞬,他問:“我的?不過兩只狗狗結親也要登記嗎?現在這麽嚴啊。”
雖不明所以,但喬言仍翻箱倒櫃找出暗紅色的方本。
只聽梁柏聞狀似無奈的輕笑:“很嚴。”
語氣鎮定自若,但喬言依舊覺得梁柏聞好像醉了。
察覺出一絲微妙,遲疑不定,喬言試探性地問:“誰跟誰……結婚?”
“你跟我。”
誰?
誰跟誰??
我跟誰???
思緒正游離,僅聞梁柏聞語速放緩,吐出兩個字:“要嗎?”
喬言茫然怔愣,身子僵直,整個人仿若被摁下暫停鍵,微微顫抖的手大概是在提醒他,這是缺乏理智且行為,不合常理的,可嘴卻自己不争氣地蠕動。
“好。”
頭腦一熱沖口而出的話,又在尾音消散時突地喪失了勇氣。
他們的關系是否真正進展到這一步了?
是否只是順嘴帶過,毫無章法的探問?
就像那天梁柏聞告訴所說的那句話——
他無法得知。
猝爾,聽筒那頭也驀地沒了動靜,可路上來往車輛的低鳴聲卻清晰可聞。
像是滞住了呼吸。
過去許久,梁柏聞忽而啞聲開口:“明天……九點,我會在你家樓下。”
鏡頭照舊黑黢黢,從梁柏聞的視角中望來,他能很清晰地看見喬言每一幀,無論是錯愕、慌亂、亦或者是茫然等其他神情。
所有的一切,他都照單全收。
而喬言,他看不清對方眼下的五官神色,卻能感受到一股熱烈到快要将他臉部皮膚燙傷的灼熱視線。
不止是梁柏聞在賭,對于喬言來說,他何嘗不也是在賭。
賭穩紮穩紮、循序漸進的感情。
賭倍道而進、坦率随心的感情。
又是長久的沉默。
久到兩人都懷疑自己實際上是在夢裏,一躍至雲端,一躍至谷底。
“民政局……”
半晌,喬言支吾兩下:“周六日不上班。”
話音穿透聽筒,亦然穿透對面半醉不醒的人。
緘默俄傾,梁柏聞突然笑了聲:“是,不上班。”
“那你還有反悔的機會。”複而,他壓低聲音道。
與其說是在跟喬言對話,倒不如理解為自言自語的呢喃。
明明是正常音量,但喬言卻覺耳機內震耳欲聾地響,低沉的笑聲混雜着光聽着就寒洌的風聲,在他耳廓內四處亂竄。
耳朵都顫了一下。
慢慢吞吞蹲下身,将快要冒煙的腦袋貓進臂彎,他發怔似的想:喝酒的分明是另一人,但好像,醉的是自己。
真的要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