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喬言那句“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終究是沒有如願。
或許是昨日暴雨的後遺症, 第五天早間,天氣依舊陰沉。
日出被烏雲遮擋,看不到半點晴日的影子。
光線從玻璃窗外漫進房間,逐漸往雙人床上挪動。
房內各懷心事的二人早早醒着,大眼瞪小眼。
“早。”
還是梁柏聞先開口說的問候,聲音裏并沒有帶着清晨的沙啞,大概是醒了有一會兒了。
喬言半阖着眼,動了動手腳短促地打着哈欠:“早啊。”
即使有心理準備,但細柔的嗓音就在耳旁,坐懷不亂那是真修行者。
梁柏聞不是。
他淺眠,所以昨晚其實沒怎麽睡着,就算再正直,人就在他身邊躺着,很難克制。
見喬言又閉上眼睛,梁柏聞先起身進洗漱間換衣。
因為一會兒就要返程,喬言沒敢賴床太久。
手上有明顯的蚊子塊,卻不怎麽癢,他無意識地摳了兩下,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嘗試清醒,随後猶如慢動作似的,睡眼惺忪地站在鏡子前刷牙。
“昨天晚上……”半晌,他斟酌着開口道:“我應該沒有做什麽吧?”
除了坦白心意以及睡前被抓包的事情。
梁柏聞聲音有些遠,以至于喬言沒聽見他說了句什麽。
他探出一個腦袋,嘴邊還有殘留未沖洗幹淨的泡沫:“你說什麽?”
将行李箱豎起,梁柏聞若有所思:“有。”
“有、有嗎?”喬言差點将嘴裏的牙膏沫一塊咽下去。
“做了很多。”
“很多?我做什麽了?”他難道睡相很差?
“比如,”梁柏聞站起身,倚在門邊:“你偷親我。”
腦袋緩沖一瞬,喬言緩而慢地瞪大眼睛:“?”張口就來?
“我在睡覺怎麽可能親你!”
梁柏聞揚眉看他,也不說話,但眼神無辜非常:你要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這樣就讓喬言心裏不免開始動搖。
他應該不會這麽大膽吧?
這要放在醒着的時候,确實不會。
但……
梁柏聞偏頭,回想昨晚,心頭又是一熱。
喬言睡姿并不如本人那般乖巧,兩人互道晚安後剛睡下沒一會兒就把被子全都搶去了自己腿下,過了會兒又将腦袋湊到他頸窩裏。
一呼一吸,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打在他頸間,驅散了一切睡意。
他連動都不敢動,更別提安然入睡。
于是淩亂的一晚過去,梁柏聞準時在七點睜開眼睛。
身旁占據整張床三分之二空間的人還在呼呼大睡,原本蓋得嚴實的被褥不知何時被踹到了地上,整個人仿若敦煌飛天。
四仰八叉的睡姿真是……很奇特。
“可能是潛意識動作,”梁柏聞遷回神思,面不改色說:“還是說你其實,特別喜歡我?”
這倒是有根據有證明的,畢竟像八爪魚一樣手腳并用纏着他胳膊腿的人是喬言本人沒錯。
當事人顯然并不知情,甚至對他很無語:“……”有點不要臉,這是可以說的嗎?
“我才沒有。”吐掉嘴裏多餘的漱口水,喬言惱羞成怒似的飛快丢下一句,作勢要出門吃早飯,并且不決定等他。
梁柏聞手腕回旋,眼疾手快地将人撈回來。
後背靠在洗漱臺,喬言怔怔地撞進對方的眼睛。
掌心護着腰,距離一下拉緊。
“那就當是我偷親的你,允許你現在讨回來。”
“……”
自從喬言将自己的感情訴之于口後,場面就變成了這副摸樣。
明明印象裏的梁柏聞是個紳士、溫暖甚至在職場上處處包容他的人。
談戀愛使人沒臉每皮,喬言出神地想。
小小的洗漱間擠進兩個人,空氣也忽地變稀薄。
梁柏聞慢條斯理地問:“考慮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虧大發了!
忽地,喬言眼睛一轉,視線順着梁柏聞的脖頸往上。
緊接着,他驚呼:“有蜘蛛!”
他手一指,梁柏聞霎時笑容僵直:“哪裏?”
“你後退一點,我看不到了。”喬言憋住笑。
皇帝的新蛛。
梁柏聞很聽話地往後退,攔在腰肢的手一松。
眼見奸計得逞,喬言果斷從彎腰從梁柏聞手臂下鑽過去,一溜煙地跑出房間。
頓了一秒,梁柏聞後知後覺被人戲耍,無奈帶上某人遺忘的外套跟着出門。
心思挺缜密。
真是小瞧他了。
-
在露營野炊的草坪地吃了個豐盛的早餐,兩人就此退房,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坐上回程的老巴士車,手機鏡頭跟随着車窗外的景物一塊晃動。
“時間好快啊,今天就要回去了。”喬言總是愛記錄當下每一步,每一處留下的印記都值得回味。
梁柏聞笑:“沒玩夠?”
回去就要恢複職場身份,其實他自己也沒呆夠。
“一共五天,除去來回兩天,其實也只有三天旅游時間,”喬言擺着手指頭算,愁怨道:“其中一天是陰天,一天是暴雨天。”
梁柏聞思量着,複而給出一個中肯的建議:“你想的話,我們可以下次再來。選個好天氣。”
下次?
下次會是什麽時候?
下次……還要開單人間嗎?
喬言驀地頓住,他竟然已經開始思考關于兩人的“以後”了。
恰逢司機一個急轉彎,坐姿不端正的喬言整個人不受控地往左邊倒。
老巴士座位中央并沒有橫欄,身體力量集中在一側,兩人全靠梁柏聞手臂力量支撐着。
于是喬言便是呈現一副投懷送抱的姿勢,倚着梁柏聞。
梁柏聞身上總是有一股若隐若現的木質調香水味,說來奇怪,明明當初在專櫃試用的時候,前調辛辣的味道在他身上維持了數把小時。
但不知道為什麽,只有當他湊近的時候,才能聞到殘留在梁柏聞衣物上的淺淡氣味。
不辣也不嗆,反而給人以安寧、平靜,宛如窗外那片森林,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喬言,他就在這裏。
“你之前也經常噴香水嗎?”他突然好奇。
喬言其實不太記得了,況且以前每次都會保留适當的社交距離,可能偶爾聞到記得味道,但久而久之後續也就忘了。
“不經常,”梁老板又準備給自己制造貼近的機會,說:“平時沒必要,也很麻煩。不過,見你的時候會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喬言無奈扶額,他感覺梁柏聞現在像個花孔雀。
想開屏的心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嚴格來說,兩人才剛确定關系不超過一天,對于喬言這種面皮薄又容易害羞的性子,實在沒辦法快速接受,甚至還沒有進入已經戀愛的狀态。
默了良久,帶着已經有點上頭的情緒,喬言敦實地坐回自己座位,随後轉移話題:“好像有蚊子咬我了,你有被咬到嗎?”
今天不是很冷,所以喬言只穿着一條單褲,但他實在不明白這裏的蚊子是怎麽穿過布料,精準吸他血的。
“沒有。可能是因為車上雜物多,這邊樹林也多,”梁柏聞取出随身攜帶的便攜噴瓶,問:“咬在哪?”
喬言撩起褲腿,腿肚中央位置冒出一個紅塊,連同周圍一圈的皮膚都有些泛紅。
“昨晚上的蚊子,也有點兇。”梁柏聞斷句斷得奇怪,但喬言沒聽出其中的含義,只當他是純粹在說蚊子。
疑惑地“啊”了聲,他不解地問:“不是有點蚊香嗎?而且我沒被咬啊?”
有這一部分原因也有因為自身原因,梁柏聞幾乎一晚沒睡,光給人拍蚊子了。
對上他茫然的眼神,梁柏聞只是低笑。
喬言看着他,什麽都沒說又好似什麽都說了。
心怦怦跳,微涼的驅蚊噴霧灑在小腿間,癢癢的。
他忽地說:“下次去別的地方吧,我想看雪。”
梁柏聞稍停:“雪?”
喬言“嗯”了聲:“我家那邊不怎麽下雪,A城也不經常下雪,通常能看到的都是雨夾雪,落到地上就化成一灘水了。”
思忖兩下,他又補充:“沒見過厚厚的雪。”
積雪過膝,湖面成冰的那種。
也想體驗堆雪人,打雪仗。
梁柏聞知道他并非A城人,但還是頭一次聽他說關于家鄉的事情。
“好。”
雪。
他也很少見。
“不過今年已經用過一次年假了。”喬言嘆息。
梁柏聞眉梢微昂:“想資本家給你開小竈?”
還未等喬言反駁,他就繼續道:“如果是男朋友的話,還可以考慮一下。”
“……”不需要!
-
穿越幾千公裏距離,兩人在飛機轟鳴聲中平穩落地。
再次回到A城已經是晚間九點,一路睡到家門口,喬言仍有些如夢如癡。
“日出出來了嗎?”
伸手撥了兩下喬言前額擋視野的碎發,梁柏聞無奈道:“到家了。”
“哦對……”腦袋像剛摁下開機鍵似的,喬言恍惚意識到已經換地圖了。
解下安全帶,道別的話就在嘴邊,突地一通電話驚擾了二人世界。
良久,挂斷電話,梁柏聞仍舊沒多大表情,但喬言能感覺到事情的複雜性。
“怎麽了?是公司的事情嗎?”
“沒事,我回去再看。”梁柏聞舒緩眉眼,下車取出後備箱裏的行李,緊接着拉杆箱卡扣輕響,他順勢鎖上車門動作自然地往小區裏走。
喬言狐疑地看着他:“你幹嘛?”
梁柏聞思考一秒,回答:“展現一下作為男朋友的本分?”
話音剛落,他目光淡然地掃了眼約莫六七層樓高的居民樓。
“……”
一覽了然,喬言憤憤道:“老式小區也是有電梯的好嗎!”
“好。”手下一空,梁柏聞笑,沒硬性要求非要展示自己的氣概,只提議般說:“周末要和我一起過嗎?”
喬言:“?”
明明已經連續五天都在見面了,明明才剛剛準備要分開。
明明是……
他更喜歡自己一點吧。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喬言眼神胡亂飄,催促着他:“外面太冷了,你快點回車裏吧!”
梁柏聞牽過他,強硬地将自己的手指穿過他的指縫,又反扣住他微涼的掌心:“就這樣走了嗎?”
暖烘烘的大掌将他手心的紋路嚴密籠罩,喬言順勢目光往下一垂,布滿清晰經絡的手背覆蓋至上,手掌寬大、手指纖長。
力量感十足,是他心目中的“标準手”。
梁柏聞不知道他盯看着交疊的兩雙手,腦袋裏在想些什麽。
他邁出一步,腳尖相對而立。
感受到脊背上滑動的另一只寬掌,喬言又再次擡眼。
近在咫尺的距離讓他甚至能看清燈下飛揚的發絲。
“等等,這裏有人……”
喬言下意識微微仰頭,嘴上推阻着,但手邊卻沒有抗拒,拇指來回在他手背上摩挲。
不知怎的,他破天荒地有點期待梁柏聞會吻下來。
身後确實有腳步聲,只是路人而已。
梁柏聞察覺到他無意識的親昵動作,眉梢極輕地挑了下。
随後,唇間并沒有相似的觸感,頭頂倒是落下了輕淺的一吻。
溫熱的呼吸落在他後脖頸,令原本平常膚色的耳朵頓時浮上一抹豔麗的色彩。
兩人僅僅只是簡單擁抱,沒有做多餘的事情,但反而致使喬言血液流速激增。
“就,就這樣,我要回去了!”輕咳兩聲,他掙脫梁柏聞的束縛,聲音不大不小:“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梁柏聞一直以來都遵從對方的意願,當然,不排除有偶爾失去理性的個例。
環抱的手臂一松,喬言駕輕就熟地跑路,見人頭也不回走進黑黢黢的樓道,他禁不住失笑。
這是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了嗎?
跑得比兔子都快。
撂下自以為的狠話,喬言大步流星往裏走,聲控燈在下一秒亮起,又在電梯即将抵達一層的時候熄滅。
臨進電梯,他似有所覺地偏頭往外看,路燈不偏不倚傾斜着打在梁柏聞利落的側臉。
距離過遠,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但能察覺到梁柏聞的目光是輕柔缱绻的。
趕在電梯門合上前,喬言收回視線,可心緒卻久久未能平息。
三個月前還只是毫無交集、漠不相幹的兩人,在既定的上司與下屬職位裏不敢越界,中間像是隔着一道無形的屏障。
現在,這道屏障被其中一人打破。
洗漱完看到梁柏聞道晚安的消息時已經是十一點半,鑽在被窩裏反複欣賞二人唯一的合照,喬言心頭确實有點甜滋滋。
這種感覺……很奇妙。
可能比中頭彩的概率還小吧。
盯了數秒聊天框頂部的備注,他遷思回慮許久,随後慢慢吞吞戳了兩下屏幕,幾乎是顫着指尖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删删寫寫後最後僅僅只保留了樸實無華的三個字——
男朋友
黑夜中只有穹頂那一彎明月爍亮異常。
看着備注欄直白的稱呼,面皮如紙皮馄饨一般一戳就破的喬言将腦袋埋進枕頭,蜷縮身子猛吸一口氣。
怎麽辦。
才剛剛分開半個小時,他好像就已經開始想念梁柏聞身上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