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黃昏時分,金烏西沉,北風灌入氈帳,卷起門簾,氈帳內灑進點點斑駁夕晖。
林清姒看着頭頂陌生的氈帳圓頂,心生疑窦。透過卷起的帳簾,她看見了步履整齊,手持兵械巡邏的邺軍士兵,也看見了軍中生火冉冉升起的炊煙。
林清姒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眼下她身處邺軍大營。
她很想盡快搞清楚眼下是何狀況,可哪怕被五花大綁的她努力支着耳朵探聽氈帳外嘈雜的交談聲,由于大邺人操着一口草原話,語言不通的她徒勞無功,探聽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猶記得那日傅安蘅突然病重,她上山采藥,遇上意外墜崖暈了過去,剛被帳外嘈雜的交談聲吵醒,就發現了自己這副被人五花大綁奈何不得的模樣。
帳內燃着木炭,倒是不覺得冷。奮力掙紮一會後,眼見縛住她的繩索也毫無半分松動的痕跡,林清姒沿着縛住她的柱子,頹然跌坐在地,不再動彈。
疆北的寒風偶爾卷簾而入,吹打在她的身上、臉上,額前的碎發便不時随風撥動一下,似是同被布條塞滿嘴的她無聲交談,回應她心底蒼涼的孤決與無助。
帳外風聲呼嘯,帳內木炭灼燒,迸起零星火光和噼啪聲響,林清姒靜靜坐着,任由思緒紛飛。
不知過了許久,帳外響起了叽裏咕嚕的交談聲和嘈雜的腳步聲。
林清姒頓時警鈴大作,趕忙閉上眼裝昏睡。
腳步聲愈來愈近,咚咚,一聲聲好似是踩在她胸腔上,密密麻麻的鼓點。
很快,借着敏銳的五感,她清楚地感覺到一行人在她身前站定了。
來人你一言我一語,叽裏咕嚕不知道說着什麽,林清姒無從分辨。
不時有人用沾着濡濕泥土的靴底往她的戰袍衣擺上摩擦。
那人力大如蠻牛,踩在她身上的疼痛穿過盔甲,順着經絡侵入她的五髒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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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無可忍,裝無可裝,林清姒豁然睜眼。
對上了為首一個膀大腰圓,肥肉橫飛的漢子深如幽潭、迫如鷹隼的目光。
“你……醒了?”漢子生硬的口音說着一口漢話。
林清姒擡眸,平視他的目光,淡淡道:“你是何人?”
男人長着絡腮胡,眉濃如墨,斜飛入鬓,眼窩凹陷,是十成的大邺莽漢模樣。
“爺乃耶律言。”莽漢眯眯眼,擠出一個油膩的笑容,說道。
耶律言,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敵軍頭領耶律言。林清姒心中咯噔一聲,渾身不由自主泛起了雞皮疙瘩。
男子話音未落,身旁另一個帶刀将軍叽裏咕嚕,好似在同他說不必與林清姒廢話,不如果斷将人解決了,雲雲。
“不可。”耶律言操着一口不甚标準的漢話,出生喝止。
随後躬身蹲在林清姒身前。
林清姒直直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以為是要抓她的臉,林清姒毫不猶豫擰眉扭頭。
“你這玉佩,從何而來?”耶律言突兀開口道。狀似不痛不癢,細究之下,言辭間卻是帶着微不可查的緊張和迫切。
聞言,林清姒轉身,看向他手中握住的玉佩,目露不解,任憑侍從拿掉她嘴裏的布條,嘴唇張了又合,卻是不言。
原來,他是要拿她的玉佩。
若非他這個莫名奇怪的舉動,林清姒還沒有察覺到,傅安蘅不知何時竟不知不覺在她腰間挂上了這枚玉佩。
耶律言見她不說話,索性起身,不再多問。
轉身離去前,手中還握着那枚玉佩,叽裏咕嚕同侍從說了什麽,仿似在交代那人要照顧好她。
而後,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漸行漸遠,一行人出了氈帳。
空氣恢複了寧靜,林清姒的耳畔也終于得以清淨。
聒噪的人一走,她松了松身上的筋骨,再度阖眸。
左右在這敵軍大本營,被人五花大綁,她還能翻出什麽風浪,不如養精蓄銳。
不過多久,夜幕降臨,那人領着侍從去而複返,貼心地給她帳中燃起了燭火。
聽着耳畔燃燭炸起的噗呲聲響,林清姒睜開了眼。瞧着主仆二人朝她走來,耶律言不知朝侍從耳語了句什麽,侍從颔首聽命,上前拿掉了塞在她嘴裏的布條。
“将軍這是何意?”銜着布條久了,林清姒口幹舌燥,嗫嚅出聲。
“你乃和安将領傅安蘅之妻。”耶律言無厘頭的吐出這麽一句,語氣淡淡不夾情緒,說出的話語并非問詢,卻是肯定句。
“呵。”林清姒回敬他一聲輕蔑的哂笑。
本以為是放人,誰料竟是查她的底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讓她向這個殺人放火燒殺搶掠不眨眼,罔顧百姓性命的敵軍頭子低頭,他做夢!
耶律言平淡的目光落在林清姒挺直的脊梁上,神色大有事情因此變得難辦的意味,卻也是沉默不語,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局勢霎時劍拔弩張,侍從哆哆嗦嗦,垂手噤聲,對二人的談話充耳不聞,笨手笨腳解開林清姒後背那綁在柱子上的繩索。
“哐當”一聲,鐵鏈撞擊地面岩石,在一片蟲鳴切切的氛圍中突兀的發出一聲脆響。
林清姒感覺手上一沉,斂眉垂首的功夫,只見手上多了條鎖鏈,鎖鏈之粗,足有大拇指那麽厚。
“将軍這是生怕我跑了?”林清姒乜斜着眼,輕蔑神色中帶着不肯屈服的淩傲。
“可不是,誰人不知将軍夫人武藝高強,執劍仗馬僅憑一柄淩霄劍,生擒本将軍足足一營的人馬。”耶律言神色淡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也仿佛林清姒斬殺活捉的并非他耗費心血訓導出來的精兵良将。
冷血薄情,可見一斑。
“将軍夫人這是抵死不打算說出這枚玉佩的來歷了?”耶律言擡首,心不在焉轉動着手中的鳳翔雲紋玉佩,冷靜又玩味。
質地澄澈的玉佩在燭火照射下透出瑩白的光芒,光芒下的圖案清晰可見,栩栩如生的鳳凰踏雲直上,勢如翺翔廣袤天地間,不受束縛。
“你做夢。”
反正她多的是時間跟他耗。
見她不肯松口,耶律言倒也不急,随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慢條斯理出了氈帳。
一連幾日,耶律言一得閑便往她帳中跑,千方百計只為撬開她的嘴,只為弄清楚一個別人眼中毫不起眼的玉佩的來歷。
日積月累,就連林清姒也逐漸迷茫,看不清他的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了。
不過,自從換作鎖鏈綁她之後,她能活動的範圍更大,行動愈發自如,耶律言也命人好吃好喝伺候,不曾苛待,倒是樂得自在。
問題是時常看着耶律言那雙髒手反反複複摩挲她心愛之人的玉佩,有些倒胃口罷了。
還有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與傅安蘅一別許久,對他的挂念和對他傷情的擔憂,不由自主逐漸與日俱增。
日子就這麽不緊不慢,在邺軍大營好吃好喝的滋養下,林清姒的潰皮爛肉和一身內傷逐漸養好。截然不同的是,她與耶律言兩人之間的對峙卻是一如起初毫無進展。
直到除夕那天,一把火挑了邺軍大營。
憶及那夜,林清姒只記得夜寒如水,更深露重,蟲鳴螽躍。
但逃出生天後問及那日情形,只道是——
兵戎相接,劍拔弩張,火光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