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年視角
時年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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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知道蘇好喜歡他。
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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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好不知道的是,
他在她喜歡上他之前,已經喜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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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從小就很聰明。
媽媽說,這是遺傳了他消失的爸。
媽媽平時情緒很穩定,一談到他爸,媽媽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哀哀戚戚。
“如果他還在就好了。”
時年初次聽,陪着媽媽一起哭。
後來次數多了,人麻木了,留幾張紙巾放在媽媽身旁,獨自關上房門。
時年不明白,那男人明明抛棄他們,為什麽傷心的是媽媽?
為什麽還要懷念他?
小時年躲在房間裏,翻閱着書架上的書。
那些迷惑的懵懂的不解的,全抛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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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爸離開後,同個小區的玩伴若有若無疏離他。
大人見了,指指點點,嘴裏說着真可憐。
可憐什麽?
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了?
時年主動遠離他們。
流言瘋長,被鄰裏傳小怪物,不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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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級升高,成績成為評判一個人的标準。
那些異樣的謾罵的稀奇的目光統統都變成驚羨崇拜。
時年成績好,人又長開了。
自然而然地,成了別人眼中的神。
名義上的父親在他中考後回來過一次,想把他帶走。
那天,他拿着錄取通知書回家。
他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
這是意料之中的。
那男人西裝筆挺,打着價值不菲的領帶,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眼神左右打轉,挑剔着居所的簡陋。
“建軍,你是帶我們走的嗎?”女人希冀,拽着他的袖子。
時年閉眼。
她什麽時候還在做着這樣的春秋大夢。
見他回來,男人清清嗓子:“我會帶我兒子走,你就算了。”
“我我們當時是假離婚啊?”
“離了就是離了,結婚的時候不說。你那病不知道什麽時候死了,我領個死人回去幹嘛?”
“你應該沒有得那病吧?”男人警惕地說。
時年扇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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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罵罵咧咧地離開。
女人失魂落魄。
“這麽多年過去,夢還沒醒嗎?”時年輕輕地說。
他把通知書丢到桌上,回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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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升入最好的高中,同學們素質極高。
作為中考狀元,他享受到特別的優待,住宿單人間。
他在這裏,繼續被老師、被同學束之高閣。
成績在他眼中不過是一串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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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學習很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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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高三有人轉過來。
高三還會有人轉學,這是很難以置信的事情。
放在橫城一中,就不足為奇了。
班上的同學議論紛紛,時年置身事外。
目光探向窗外,秋葉在空中飄零。
它會被這狂風吹到哪裏呢?
時年想。
刺耳的打鈴起,班主任領着一個女生和一個男生走進來。
時年關注着秋葉的動向。
秋葉飄啊飄,鑽進窗戶,停歇到女孩發梢。
時年擡頭,對上黑板前陌生女孩的眼:“我叫蘇好,請多指教。”
莫名地,心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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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第一次月考出排名。
周邊人聲鼎沸,衆口嚣嚣。
老師張貼好名單退場,衆人一窩蜂湧到那裏。
時年心如止水。
同桌程昊帶着消息回來:“牛逼牛逼!”
無需問,程昊自顧自的會說。
“太牛逼了!”
“新同學太牛逼了!你不知道她……”
話未盡,話題中的主人公蘇好大刀闊斧地來到他跟前,腳步生風,高馬尾一顫一顫的。
時年注意到她的皮筋上有一朵淺藍色的小花。
“下次,我會超過你的。”蘇好攥拳。
哦。
那說明還是比他低。
放學吃飯時間,時年第一次走到光榮榜,蘇好的名字在他下面。
哦。
差了十分。
不是以往五六十分了。
終于不是相隔天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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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的每次考試,時年有意無意關注蘇好。
每次總是差了那幾分。
又一次,女孩一臉挫敗地找到他,“時年,我認輸了。”
時年有些稀奇。
同齡人都時神時神的叫他。
他真的覺得他不是人了。
而現在有人叫他的名字……
莫名地,時年有點想笑。
然後,他笑出了聲。
時年很少笑。
他的唇形是彎而下垂的。
平常放空的時候面無表情,總會被認為不高興。
這一笑,如暖陽初綻,冰雪都消融。
女孩看呆了。
可又察覺到這人在笑話自己,眼眶微紅,語氣裏帶着委屈和怒氣:“我就這麽好笑嗎?”
眼淚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時年有一絲不知所措。
這怎麽和白玉瓷器似的,精致又脆弱。
哪有姑娘說哭就哭的。
“沒有。”時年想了想,“我給你補習吧。”
女孩瞪大眼睛。
“如果是學生超過老師的話,是不是成就感會高點?”時年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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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成為蘇好的補習老師。
周末和她,還有那個一轉學就獲得許多人好感的蔣源一起學習。
蘇好的父母特別熱情招待他。
時年踏進那房子的一刻,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天壤之別。
她生得幸福美滿,而他殘缺不堪。
蘇好這樣的人,身邊站着的該是門當戶對的蔣源,不是他。
這般想着,正巧語文模拟卷做到一篇閱讀理解,講什麽是愛情。
第二天班主任分析文章,時年聽得格外專注。
他終于明白,第一次見到蘇好時的心理活動了。
這是喜歡。
他對她,從來不是從她來挑釁宣戰開始。
他對她,從來都是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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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半學期,離高考沒有多少時間了。
班級裏人心浮浮,掀起折星星潮流。
班主任明裏暗裏敲打,不要早戀,一切都等到夏天再說。
“星星當然要送給喜歡的人喽,那是多麽浪漫的一件事。”女生們聚在一起聊天。
喜歡……喜歡的人?
時年腦海裏,浮現蘇好的臉。
“同桌,你要不要?”課間,程昊抓着一把星星條,分給身邊的哥們。
時年默不作聲收進桌洞。
這下輪到程昊震驚了,他只是客套問一下罷了。
時年竟然真的收下了?
“嗯。”時年應。
他被衆人架在高樓,無需解釋過多。
每天下晚自習回到寝室,洗漱完聽完兩篇英語聽力。
時年笨拙地折起一顆星星,丢進瓶子裏。
離高考還有三個多月。
每天折幾顆,折到那個數字。
他就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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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
瓶子裏的星星越來越多。
她收到,也會開心嗎?
時年這般想着,傻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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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高考結束。
不久,時年收到蘇好生日宴的邀請。
蔣源借着程昊傳來的假消息,時年知道的。
他不以為意。
蔣源明裏暗裏透出的敵意,那不過是一個男生驅趕喜歡的人周邊異性所使的手段罷了。
時年看着充盈的瓶子,是時候了。
他下樓去超市挑選一個漂亮的罐子,路過花店又買了一束淺藍色的花,回家路上草叢裏橫竄出一條野狗。
時年小腿一痛,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再次睜眼,在醫院。
身邊是媽媽的啼哭,眼前是媽媽愧疚的臉。
莫名地,時年有些不安。
醫生把獨處環境留給母子二人,帶上門走出去。
“媽媽對不起你啊!!明明都篩查過的……”媽媽哭道,“孩子你還是患上了。蒼天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的孩子!!!”
血友病,隐性家族遺傳病。
他,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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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好曾問過他要填什麽志願。
他說,我要去讀藥學。
別人都說他媽有病,吊着一口氣殘活。
他便要扭轉這種偏見。
彼時,兩人的成績,國內的大學随便挑。
“你也想去a大?”
“我也是。”
“看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湛藍天空下,是少男少女明媚的笑顏。
那時以為,未來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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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這可是!!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柯教授震驚。
“老師,或許你認為我很愚笨,我甘願當個愚者。”時年平靜地說道。
高考結束後不久,他查出患病。
命運終究沒有垂青他,家族歷代的疾病潛伏在他體內。
他短命,不知未來能活多久。
一旦被報道,他将失去隐私。
一舉一動都會被媒體放大,他的生,他的死。
如果注定失去,那為何還要擁有?
若是被蘇好這個愛哭鬼看見了,她肯定會哭的。
就像她考得好哭,考得不好也哭。
眼淚總是不要錢地流啊流。
她都不知道她的眼淚有多珍貴,于他而言,是雪玉珍珠。
他不想再見到她難過。
“拜托了,老師。”時年誠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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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期間,時年偷偷地跑到蘇好的大學看她,橫跨南北。
果然,如他所料。
脫離只用學習的學生時代,她變得更加耀眼了。
真好。
時年心滿意足,坐着最晚班的火車回到實驗室。
“時年,你還不走嗎?”黃老師問。
“搞點小程序。”
無垠的夜空裏,月明星稀,星子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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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忘了我,我又不希望你忘了我。
我只路過你的十八歲,那是你漫長人生裏微不足道的一年。
往後,還有一年又一年。
往後,你還有更加精彩的人生。
可我仍舊貪念。
當你看到這個名字時,你還能想起我。
我曾路過你的十八歲。
手機震動,傳來蘇好催促到場的消息。
時年放下筆,折了一顆星星,丢進罐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