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梅園報仇
梅園報仇
“娘娘醒了！”
一個宮女湊上來驚喜笑道：“娘娘現在感覺身子如何？奴婢已經着人熱着藥湯，這就給您端來。”
這個宮女我認得，她是明妃的貼身宮女南琴，‘狗仗人勢’最好的诠釋。我在浣衣局時經常受她折磨，為绮羅殿送浣洗後的衣裳時，她會故意讓我在門口等着，有時要等個一個時辰。
我肯定是要報仇的。
大抵是看我表情不太對，南琴馬上惶惶道：“娘娘可是恨奴婢沒有去冷宮看您？只是皇上下令不許您帶宮女，奴婢也不敢到冷宮去，奴婢雖然在外頭，卻是沒有一刻不挂心娘娘啊！”
“來人啊。”我喚來掌事太監，他殷切上前來，我下意識移開眼睛。
畢竟我在浣衣局待了那麽多年，我太習慣低頭了。
所幸我現在別過目光還能當作看着南琴心煩。我揮揮手：“本宮不想看見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将她打發走吧。”
“娘娘！”南琴被拖走了，她還在求饒，“奴婢知錯了，娘娘……娘娘！”
我的态度讓绮羅殿人心惶惶，極力想要讨好我。
畢竟我昨晚是被皇帝親自從冷宮接出來的，可見是複寵了。
在服侍我喝完藥湯後，一個我面生的宮女大着膽子柔聲道：“娘娘，喝了藥嘴巴苦，奴婢做了您最愛吃的甜棗糕，您嘗一嘗？”
我不自然垂下眼，輕點了下巴：“好。”
我從未吃過這樣精致又美味的點心，一連吃了三五個，直到餘光瞥見宮女吃驚的神色，才不好意思停下來。
“很好吃。”我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宮女欣喜道：“奴婢采薇，奴婢是上個月才調來殿內伺候，娘娘可能還沒記住。”
聞言，我就不再多說話了。
我暫時對于這個新身份還沒有那麽熟悉，但我從小就懂得，遇到不清楚的事情可以先觀察再開口。我需要更多時間觀察。
第二天，我聽見宮女們偷偷議論，說我從冷宮出來後變化很大，變得親切了，這很好，并說南琴品性不佳，我的處置十分正确。
我聽完心裏并無波瀾，因為我暫時還不知道他們口中我的變化是否是好的。
待我身子好得差不多後，皇帝讓我前往禦書房。
說來好笑，入宮多年，我卻是第一次看清皇帝的模樣。
皇帝還很年輕，是有幾分姿色在身上的。我勉強能理解明妃重活一世還一頭栽進去了。
“朕已經查清，是你身邊的宮女嫉恨婧妃從前教訓過她，所以謀害皇嗣，還将此事嫁禍給你。”皇帝神色溫和，語氣愧疚，“是朕的錯，朕錯怪愛妃了。”
但我能活到現在，全靠着察言觀色的本事。我看出來了，他眼底裏的疏離與冷淡。
明妃和我說，她謀害婧妃的事情是真，只是宮女背叛抖摟出來了。
也就是說，皇帝為了讓明妃離開冷宮，直接睜眼說瞎話，然而他又根本沒那麽在意明妃。
“都是那些心思龌蹉的人有錯，皇上何錯之有？”
他擡起手臂，我便随他意被他攬入懷中。
“不管怎麽說，朕還是應該給愛妃一個補償才對，愛妃想要什麽？”
我說：“臣妾在冷宮時，有個浣衣局的宮女曾施以援手，臣妾當時問她有什麽心願，她說她入宮多年，想回家了。臣妾想替那個宮女完成心願，不知道皇上可否答應？”
“哦？”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接着緩緩道，“煙兒不一樣了，難道是冷宮走了一趟，想做個賢妃了？”
他喚的是明妃的閨名，容煙。
我認為，他在陰陽怪氣。
我用平淡的語氣說道：“把她送出宮後，臣妾就真正在這後宮裏孤立無援，再沒有一個肯對臣妾施以善意的人了。”
“你既然這麽想……又為什麽要送她出宮？”
“若時刻念着她的善，臣妾又怎麽好意思做個放肆驕縱的妖妃？”我嘆了一聲，“臣妾也不是全然沒有心的。”
頭頂傳來皇帝的悶笑，接着他輕啄了下我的耳尖，我霎時一顫。
“朕喜歡你的這‘半分心’。”
聽到這句話，我立刻壓制住湧上來的熱氣與羞意。
“小事一樁，朕會安排內務府，叫那宮女明日就離宮。”
“臣妾……”
他扶住我欲感謝的禮，目光幽深，“但是煙兒，婧妃小産的事雖然與你沒有直接關系，但到底是你管教不嚴，朕若不給你一個懲處，恐怕不好向後宮衆人交代。”
聽完這段話，我喉嚨立時被堵了下。
剛才還說他錯了，現在又說要罰我……
“朕得降你為‘嫔位’，待之後有個合适的時機，朕再将你晉回妃位。”
我一時微怔，忘記移開目光，就這樣定定和他對視。
他的眼眸，比家鄉的那方潭水還要深沉。
這一刻，我明白了。
他要罰我，但不是罰婧妃小産的事，而是罰我幫宮女完成心願。
他願意見到的，是沒心沒肺、肆意妄為的明妃。而不是出了一趟冷宮後，就為宮女付出善意的明妃。
所以他才會先陰陽怪氣……直到我的回答勉強糊弄過關。但他依然要懲罰我，警告我，将我推入恨意、憤怒的深淵裏，以助長我更加驕縱的個性。
想到這裏，我的心已經跌落谷底，手腳冰涼。
第一次見識到這狗皇帝的心機，當真是深不可測。
只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好像要捕捉到他的心思了……
“煙兒……”片刻間，他已經收起那幽深眼神，轉變為無可奈何。
沒他會演，我自愧不如。
我垂下眼，平靜了。“是臣妾錯了，皇上只是給臣妾一個小小的懲罰罷了。”
“你明白就好。”他擡手撫過我的臉龐，聲音溫和，“回去吧。”
“娘娘，奴婢今天做的甜棗糕加了蜂蜜，您一定會喜歡的！”
回到绮羅殿，采薇立刻興高采烈沖了上來。她以為我變得親切，說話做事也放松了很多。
我的眼前閃過皇帝幽深的雙瞳。
“本宮不愛吃甜棗糕了。”我開始學着直視他們的雙眼，“本宮今天想試試荷葉糕。”
采薇一愣，慌忙應下：“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我被褫奪封號并降為嫔位的聖旨很快傳遍後宮，人人都松了一口氣——皇上還是會懲治妖妃的。
我聽見那幾個太監宮女又在議論，這次說我又變回需要小心服侍的主子，肯定是被降為嫔位，再者從冷宮出來後皇帝也沒來過，所以在撒氣。
明妃還是明妃，那個讓人厭棄的妖妃。
我的目标既然是寵妃，那麽我必不能坐以待斃。
“娘娘，聽說皇上最近常去梅林園……”畏懼我又想讨好我的采薇大着膽子想為我出主意，“我們何不去逛逛呢？說不定能偶遇皇上。”
“不去。”
我冷冷拒絕。
如果是愛風花雪月的皇帝，那麽這或許會是不錯的方式。
但是我現在識破了他溫和儒雅的表象之下，是深不可測的心機。
是我小瞧了。
采薇深吸一口氣，補充：“聽說嬌貴人這兩天也開始到梅林園了，希望她不會真的遇到皇上，否則她肯定又是嚣張壞了。”
嬌貴人？
我不僅厭惡她，還恨她。是她，讓十四歲的我跪在風雪天，讓我落入浣衣局。
她讓我險些死了，又讓我痛苦了好幾年。
我不僅要報仇，我還要踩着她複寵。
“采薇，你會寫字嗎？”
采薇愣愣行了一禮：“奴婢會寫字。”
“不錯，來幫本宮寫一封信，本宮念一句，你就寫一句。”
我雖然也識得不少字，但我卻不了解明妃的字跡，為避免暴露，還是由采薇代勞吧。
最後一筆落下，采薇雙目茫然：“娘娘，這封信……”
“你親自送到皇上那裏。本宮不需要皇上回信，只問一句肯與不肯。”頓了一頓，我特意柔聲道，“如今這绮羅殿，本宮只信你了。”
采薇激動道：“奴婢定不負娘娘！”
采薇送完信回來後，給了我肯定的答複。
如此，我就安心地前往梅林園了。
遠遠地，我就看見盛放的梅花中間，有一抹雪白。
那女子披着雪白狐裘蹲在地上，手中握着筆，在地面攤開張宣紙，地面展開張宣紙，正在上面繪畫，隐約可見梅樹的輪廓。
若不是她總擡頭四處張望，當真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景象。
“你來這裏做什麽？”蹲在地上的嬌貴人見到我，立刻起身。大概蹲太久，她晃了一晃，被一旁的宮女連忙扶住。
“你演你的，本宮只是來賞花的。”我給了采薇一個眼神。采薇點點頭，臂彎挽着竹籃進入梅林裏拾取落梅。
“明妃……哦，抱歉，姐姐忘記了，現在該稱作容嫔了。”嬌貴人攏了攏散落的幾縷發絲，笑着道，“妹妹也寬心些，人生總是落落落的，你得了皇上那麽久的寵愛，也該付出些代價……”
我打斷她：“嬌貴人，你平日裏強身健體嗎？”
她愣住了：“什麽意思？”
她扭頭看向一邊的宮女問：“她是不是在陰陽我？”
宮女茫然搖了搖頭。
我彎了彎唇角道：“哪裏話呢，我沒有在陰陽姐姐。只是冷宮走一遭，我發覺身體健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我打算在這個月二十三，舉辦一場‘箭落梅花’的游戲，到時還請姐姐一定前來。”
“箭落梅花？”
“顧名思義，就是大家用弓箭将梅花射落算得勝。射着玩的，弓箭也會準備得小巧玲珑。”
嬌貴人冷笑一聲：“你這點小心思以為我不知道？皇上是武将出身，你就搞這些玩意兒來投其所好！真是下賤。”
“你見了我不行禮便也罷了，好意邀請你參加小聚，你又在這出言不遜。”
我摸了摸鬓邊的簪花，“本宮雖然被降為嫔位，但位份應該依然在貴人之上吧？我沒記錯吧，采薇？”
正彎腰拾花的采薇立即直起身，應聲道：“娘娘沒有記錯。”
“你是要拿嫔位壓我？”嬌貴人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冷嘲道，“我雖然位份比你低一些，但我家是世代清貴，你這等前朝罪臣之女又憑什麽？”
“憑本宮得皇上寵愛啊。”我掩嘴一笑，“有皇上撐腰還不夠嗎？”
嬌貴人還想再譏諷，被一旁的宮女拉住了，“容嫔有些手段……只怕皇上會憐惜複位，咱們還是暫且忍一忍。”
聞言，嬌貴人漸漸平息了怒意。
我卻不打算放過她，淡淡道：“嬌貴人目無本宮，出言無狀，是該吃點苦頭的。就罰嬌貴人，舉着梅花在這梅林園裏跪上個三個時辰吧。”
“你！你要罰我？！”
嬌貴人大概也料想不到，我雖然被降了位份，但還是如此蠻橫。
但她除了罵我外，根本奈何不了我，還要被報複心重的我又加跪一個時辰。
她滿臉不甘與怨恨跪了下去，采薇恭恭敬敬剪了一枝梅花遞到她手中。
我微微一笑：“你可好好舉着，剪過的梅花也是剪過了黴運，相信嬌貴人下次見到的人會是皇上。”
她滿臉怨毒，直到聽見這句話眼裏才有一抹亮光閃過。
是啊，她肯定想，皇上最近常來梅林園，最好被皇上撞見她這可憐巴巴的模樣，她好哀哀訴苦一場。
成功報仇的我，施施然離開了梅林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