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互換身份
互換身份
我十四歲入宮，到現在十八歲，見過明妃兩次。
一次是當年風雪夜，我因打翻了果子酒而被嬌貴人罰跪在清和門，衣衫單薄。以為快死了時，明妃路過，指着我說：“這宮女手長得這麽好看，應該很會洗衣服吧，讓她入浣衣局每日為我洗衣服。”
于是我被拖了下去，沒死在風雪下。
第二次是昨日，還是風雪天，明妃被皇帝罰跪在清和門，衣衫單薄。
我路過，看了她一眼，那張明豔淡然的容顏令天地間都失了顏色，她挺直着後背，眉目染霜，巍然不動，仿佛還是那個得意風光的明妃。
聽未央宮燒火的翠藍說，緣由是明妃害了婧妃小産，皇上大發雷霆，所以罰跪。
但……
明妃何止害過婧妃小産啊。她曾讓嬌貴人雨天罰跪導致嬌貴人差點病死，曾讓歆嫔唱歌唱到嗓子壞掉，曾一碗‘月月紅’喂給有身孕的梁妃，甚至曾給安美人施以酷刑致安美人瘋了半個月後死……
她害過的人數不勝數，但皇上從來不會罰她，好像哪怕她給皇上一刀，皇上都能心疼給她擦手，生怕血染到她身上。
她長着一張驚豔世人的容顏，也有着令世人躲之不及的惡毒，偏偏無背景無家世卻被皇帝寵得無法無天。
就是這麽一個寵妃，令人羨慕，令人厭棄。
估計這次還是小小懲罰，輕輕帶過罷了。
我看了她半晌，匆匆離去。
結果到了第二天，翠藍說，皇上将明妃打入冷宮了。
我沒想到皇上變臉得速度這般快，明明前幾日明妃生辰，皇上還給她過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生辰，還惹來前朝議論紛紛。
沒想到她也有跌落的一天。
夜裏，我徘徊在冷宮附近，想着如何才能和明妃說上話。
這時，我看見婧妃提着燈籠，遞給冷宮守衛幾枚銀錠，便趾高氣揚進入了冷宮。
不用說，她一定是去嘚瑟的。
之前聽翠藍八卦說，婧妃是皇帝的青梅竹馬，皇帝當年還是一個小村夫時就與婧妃相識。多情的皇帝念念不忘當年溫柔青梅，終于在一年前找到了她，即刻納入宮中為妃。
婧妃初入宮中時是個很無趣的人，但三個月前她突然大變樣，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點子。譬如給皇帝制作奶茶、漢堡等新奇的食物，或是在鞋底裝上小輪子帶皇帝遛彎。
總之，皇帝越來越喜歡她，後來甚至可以和明妃平分秋色。
我耐心等到婧妃離開後，用身上唯一值錢的簪子交給守衛，也進入了冷宮。
見到我，明妃很詫異困惑：“你是誰？”
“天寒地凍，奴婢給娘娘帶了保暖衣物，還望娘娘定要保重自己。”我跪了下去，說：“當年奴婢被嬌貴人罰跪，險些命喪雪夜，是娘娘您路過指派我到浣衣局，奴婢才活到了現在。”
明妃沉默了很久，露出一絲笑容，但她的眼底滿是哀戚。
“本宮一生跋扈，如今落入冷宮，人人都是落井下石，只有你來看我，還給我送東西。你說的事本宮早忘記了，你是個好姑娘，居然感念至今。”
“奴婢永遠不會忘記娘娘的救命之恩，願意一輩子伺候娘娘。”我用充滿感激的語氣說道，“奴婢懇請娘娘珍重自己，相信皇上也一定還記得娘娘的真情。”
我有信心，明妃會記住冷宮的寒夜裏向她報恩的小宮女。
明妃受寵時，我身為低微宮女根本無法近身。
直到現在，她跌落冷宮，我才得到一個雪中送炭的機會。
為了這個機會，我将母親的遺物——那支佩戴多年的簪子交給冷宮守衛。
我不心疼，更不遲疑。因為我相信以明妃的容貌和本事，她肯定會重新得到皇帝的寵愛。
只要她記住我，我就可以求求她，讓她幫我脫離浣衣局。
我不想在冬天時生瘡的手浸入冷水裏，我不想每個月都要分一半月例交給管事嬷嬷。
我想成為寵妃的宮女。
我伏地磕頭，用情真意切的語氣說：“奴婢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我還是內斂了一些，否則應當更直白說，娘娘的複寵手段，盡可以吩咐我去完成。
不過沒關系，明妃那麽聰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但她卻沉默了很久。久到我聽見寒風吹着枯枝，發出咯吱咯吱的恐怖聲響，久到我的膝蓋也痛了，手也凍木了。
“我想和你說個故事。”
明妃和我說的，是沒有嫁給皇帝的故事。
那時，她知道皇帝是個野心者，必不可能會耽于情愛，而她自認也沒有本事能在後宮如魚得水，所以她拒絕了皇帝，選擇另一個人。
但她選擇的人卻負了她，害了她。
在她瀕死之際，她看見了九五之尊居然為她傷心欲絕。
“我是重活一世的人。”
明妃的故事讓我睜大眼睛，張着口啞然無聲。
“重新來過，我決定不再走前世的路，我願意接受帝王之愛，于是我入了皇宮，成為一只籠中雀。”
“他說會護我一生，将我養成驕縱的性子，我越任性，他越疼惜我……”明妃大概是想起了很多事，她的神色有些恍惚，“但到頭來，卻是人人罵我妖妃，厭棄于我。”
她神色哀哀，我卻是漸露茫然。
倘若明妃說的是真的，那豈不是等同于她知曉未來之事？如此她便可以提前籌謀，不需要做籠中鳥，而是執棋者。
想到這裏，我很羨慕她。
但讓我沒有料到的是，明妃美麗的臉上被淚水沾濕。
她用後悔的語氣說：“我太累了，我不想再做寵妃了。”
她拉住了我，雙眸懇切：“你剛才對我說要報恩，那我想離開皇宮，你可以幫我嗎？”
我是想要幫她，但我想的是幫她複寵，好讓我擺脫浣衣宮女的低微處境。
我怎麽可能冒着殺頭之罪，幫她逃離皇宮呢？
我面露為難：“但奴婢……只是浣衣局的粗使宮女。”
“我想到了一個法子！”她緊緊拉住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不肯松開——
是了，畢竟皇帝連貼身宮女都不讓她帶進冷宮，她如今處境，除了我這個別有用心的人，和得意洋洋的婧妃，誰也不會來看她。
“我的重生是從一本前朝禁書裏學來的。可惜這個辦法只能用一次。”明妃抿了抿唇說道，“但我還從那本書裏學到另一個禁術‘靈魂轉移術’，可以和其他人互換身體。”
明妃的話又一次讓我睜大眼睛。我太困惑了，她連前朝禁書都有，連禁術都敢學，有這本事做點什麽不好？為什麽要耽于情愛，為什麽要為狗男人那麽傷心？
她大概是想清楚了，神色越來越堅定：“我希望你幫我留意宮中将死的人，我想借由他們的身體離開這牢籠！”
這一刻，我心跳如鼓，仿佛看到另一條路突然向我劈開。
“娘娘……”我當機立斷，“奴婢願意和娘娘互換身體。”
明妃很驚訝，她皺着眉對我說：“我知道你想報恩，但我也不能把你推入火坑。”
我的态度比她想離開皇宮還堅定：“這對我來說不是火坑。”
她又提醒我：“皇宮是會吃人的怪物。”
我說我不怕。
良久之後，她好像覺得明白了什麽，于是問我：“你是不是喜歡皇上？”
不是的。實際上我覺得皇帝很愚蠢。
我只是，也想當一回寵妃。
冷宮院落破缸裏的雨水，倒映出一張昳麗形貌。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笑了。
用母親的遺物簪子換取進入冷宮的機會，真是太值了。
明妃和我大概說了皇帝和她的故事。
他們相識于皇帝登基那年，他微服私訪，而她是前朝罪臣的遺腹子，他們在宮外相識相戀，就被帶入了宮中。
皇帝一直很寵愛她，曾說過最愛她的驕縱。
我聽到這裏心想，這個皇帝好奇怪，怎麽會有人喜歡脾氣壞的人呢？
據明妃說，皇帝雖然把她打入冷宮，但應該不是真的絕情，而是為了給她一個教訓。
我懂，想要讓狗忠誠，就要有賞有罰。
明妃好像不太喜歡我的這個比喻，黑着臉走了。
現在就我一個人在冷宮，冷宮的生活可比浣衣局糟糕，我必須盡快離開。
既然皇帝不是真的絕情，那應該還是舍不得明妃死的吧？
我将自己浸沒破缸冷水裏，很快就病倒了。
如明妃自己預料的那樣，皇帝并不是真絕情。
當天夜裏，我昏昏沉沉間感覺有人來到床邊。我不需要睜開眼就知道來的是皇帝，因為他身上的龍涎香實在太重了。
于是，我裝着昏迷，偶爾幾句呓語：“皇上……皇上……”
他摸了摸我的臉，便将我打橫抱起。
我就這樣離開了冷宮。第二天是在明妃的寝宮绮羅殿醒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