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泥濘的回鄉大道上,驢車停下。
陶青魚跳下車,回身扶了一下秦竹。又掏出錢袋子給了車夫六文錢。
“哥兒給過了。”車夫是個老者,笑着看向秦竹。
陶青魚收回手,拉着秦竹到一邊:“說,什麽時候給的。”
“就車上啊。”
“哎呀走了!外面好冷。”秦竹拉着陶青魚往那長長的下坡走。
“往這邊。”陶青魚将銀子放錢袋子裏,帶着秦竹鑽進側邊的小路上。
他舉着傘。
路窄,秦竹挽着陶青魚的手跟他挨緊了才能走。
雪大了,落在傘面上叮叮咚咚。兩人藏于傘下,走得緩慢。
“小魚,我們為什麽不走大路?”
“近。”
“小魚你別睜眼說瞎話,明明咱們在繞路。”
陶青魚一本正經道:“要是給你爺爺看見你跟我出去,你猜他會不會把你關在家裏。”
秦竹不服:“小方叔來的時候我阿爺看見了的。明明是小魚你不想遇見村子裏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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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青魚唬不住他,擺爛道:“你都知道了,還說出來做什麽。”
秦竹氣道:“小魚又不是見不得人。”
陶青魚摸小黃似的,安撫地在他腦袋上順了兩下毛,笑道:“不是見不得人,是嫌煩。”
“也是,村裏人嘴巴可多。”
他們走的這條小路是從回村的主路邊延展出來的。
小路從村子邊的坡地一繞,穿山過林,經過人少的西邊能直接到家門口。
這條路走的人少,草多。
腳踩在上面沾染的泥濘也少些。
走不到半刻鐘,就是陶家的草房子。
兩人剛出現在院外,院裏小黃嘤嘤叫喚着跑出來。
屋裏圍着烤火爐子坐一起縫縫補補的幾人擡頭就盯上了他倆。
宋歡停手,就見陶青魚對他腼腆一笑。
笑得她心梗。
看這樣就是不成了。
“小爹爹、二嬸嬸、小三叔,我們回來了。”
“小方叔,宋嬸嬸,小楊叔。我們回來了。”
方霧起身:“愣在外面做什麽,還不進來。”
楊鵲瞧着兩個臉被凍得發紅的哥兒,忙拎了火爐上的茶水給兩人一人倒一杯。
陶青魚跟秦竹則像兩只小鹌鹑,雙手捧着熱茶坐在幾個大人身邊。
對視一眼,慫唧唧的,不敢言語。
忽然腳背上一重。
小黃纏過來,直接趴在了陶青魚鞋上。
秦竹眼睛一亮,頓時被吸引注意力。他放了杯子,樂樂呵呵、沒心沒肺地玩兒起了小狗崽。
獨留陶青魚一人僵坐着,不敢吱聲。
方霧幾個默契地繼續閑聊,也沒管他倆。
過了會兒,看他倆臉色恢複,手裏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方霧才趕人:“帶小竹去自己屋裏休息休息,等會兒就吃飯了。”
陶青魚将手裏杯子往桌上一放,抓着人就進了自己屋子。
剛被撸毛的小黃愣了下,然後倒騰着四條腿兒飛快跟上。
門一關上,陶青魚松了一口氣。
秦竹蹲下,繼續摸小黃。“小魚你怕什麽?小方叔他們又沒生氣。”
“你不懂。”
他是心虛。
外面,方霧幾個輕嘆。
宋歡整理線的動作都暴躁了幾分,可聲音還是低低的:“這個不争氣的,這麽早就回來了,準沒成。”
楊鵲:“能去已經好不少了,你少說兩句。”
宋歡:“我攏共就說了這一句,你看我在他面前說什麽了?”
方霧聽着他倆鬥嘴,将手裏的布放進針線簍子。“行了,回來了也好。總比你倆拉着我坐這兒幹等着擔心人好。”
“做飯去了。”
楊鵲趕緊跟上:“要砍菜不?”
宋歡:“有肉吃嗎?”
方霧笑了聲:“不砍菜。素肉倒是有。”
宋歡:“又吃豆腐。”
楊鵲:“霧哥做的,你別吃。”
宋歡擠開人:“憑什麽你說不吃就不吃。”
……
陶青魚屋裏。
秦竹将身上的披風解下來,遞過去:“吶,方夫子給的披風。”
陶青魚一把抓過,折起來箱子底下。打算等家裏人不在,偷偷洗了給人送回去。
他道:“什麽方夫子給的,別亂說。”
秦竹摸了摸狗頭,道:“行,我不說。”
他就等着看,什麽時候小魚才會上那方夫子的魚鈎。
*
幾天後,生活歸于平靜。
陶青魚将自己那身新衣服洗幹淨,等着年節的時候穿。
年末了,村裏人也開始準備過年要用的東西。
去縣裏的次數多了,陸陸續續就聽到了些風言風語。然後村子裏也開始傳。
這天,冬陽燦爛,暖和不已。正适合在外面坐着曬太陽。
楊鵲高高興興揣着點兒南瓜子打算去曬谷場那邊的大銀杏樹底下坐着。
從他家小路出來,正好見那些人背對着陶家這邊坐着。
楊鵲正要打個招呼坐進去,忽然就聽人說到自家。
楊鵲臉一黑。
腳下放輕,閃身躲在幾人才能環抱的銀杏樹後頭。豎着耳朵細聽。
“你們可知最近縣裏面在傳一個事兒。”
“什麽事兒?”
“說那賣魚的哥兒是個克夫的。才定親呢,就克得剛定親的那家人殘的殘,瘋的瘋。”
“縣裏賣魚的哥兒……不就只有咱村裏的魚哥兒嗎?”
“不然還有什麽人。”
“怪不得十八了,也沒人敢娶。”
“可人一家子不是好好的?”
“克夫呗。人那沒成的親家請道士看了陶家那哥兒的八字。”
“如何?”
“娶不得啊。命中帶煞,娶回去家宅不寧。”
好啊!好你個萬家!
還有村子裏這些長舌婦!
他氣勢洶洶跨出去,插着腰就罵:“你他娘的娶回來才家宅不寧。你去問問你家元三兒看他不說後悔娶你小張氏進門!”
“還有什麽狗屁的親家,我家哥兒就沒說過親!”
“那蔡媒婆也不怕棺材裏的仙人爬出來勾了他的魂兒,竟給村裏的哥兒招惹些爛人!前不久才被打了,屬實克寶瓶村!”
“也不知道你們一個二個哪兒聽些沒準兒的胡話就拿到村子裏亂說,舌頭這麽長,下地獄可是要被剪了的!”
其他人見是陶家三夫郎,心裏一虛。
怎能每次說他家的事兒都能被這人聽到。
這地兒實在坐不下去,說話的幾人立馬離開。
也有想跟他吵吵的,但旁的人拉了拉。
“趕緊走。”
罵一個就罷了,方霧跟那宋歡可是在家。
尤其是那陶大郎家的,年輕時候還拿着刀子追着人跑了整個村。怎能忘了。
陶青魚聽見外面的罵聲,猜就是自己又被那些人編排了。
“大哥哥!”幾個小的跑出來抱住陶青魚的腿,有些害怕。
“乖,青嘉帶着青芽、青苗進屋去。”
陶青魚挨個摸了摸腦袋,看他們進屋關好門,才忙跑過來将他家小三叔抱回了家裏。
“又聽見什麽了,罵人這麽狠。”
“說什麽!說你!全怪那蔡媒婆說爛親。我們怎麽就沒去把人打一頓!”
“那二裏村不要臉的做了惡心事兒,自己得了報應還要來毀壞你的名聲!怎這麽大臉呢!”楊鵲沖着對面那些人家罵道。
陶青魚看他圓臉氣得緋紅,忙給他順氣:
“好了好了。嘴長在別人身上,咱也管不住不是。”
男人們不在家,前兒個下雪,家裏兩個老的又病了。幾人推着板車帶人上縣裏看身體去了。
家裏就幾個妯娌跟孩子。
方霧聽見楊鵲說的,心中一沉。
好好想請人說個親事,誰知招惹上這樣的人。他心中自責,抿着唇在一邊心痛得說不出話。
“哪個嘴裏噴糞!”宋歡抄起鋤頭就往外走。
陶青魚拉了一個又拉另一個。
“我的親嬸嬸诶!快要吃飯了,你去哪兒。”
陶家一通亂,隔壁尤家的悄悄地打開門。一雙眼睛帶笑,賊兮兮地盯着這邊院子。
方霧注意到,抄起屋檐下的木柴就砸過去。
“要看出來看!”
砰的一聲,尤家趕緊關了門。
娘的,這潑夫郎!
這一砸,好歹将幾人的理智砸了回來。方霧深吸兩口氣,臉色依舊難看。
不過還是讓幾人進屋去。
“這事兒……多半是萬家傳出來的。”
飯桌上,幾人都沒什麽胃口。
三小孩坐在自家小爹爹跟娘身邊,也知道自家大哥哥又被說了,不怎麽高興地看着大人。
陶青魚看向三人:“小孩不要管那麽多,吃飯。”
陶青嘉鼓了鼓腮幫子,還是聽話地刨飯。青芽、青苗看哥哥如此,也只能乖乖抱着碗吃起來。
陶青魚無奈:“兩位爹,嬸嬸,快吃飯。菜都涼了。”
“吃不下。”宋歡氣道。
陶青魚:“這些話我聽得還少嗎?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也傷不了皮肉。要是聽一次氣一次,還要不要活了。”
他寬慰幾人道:“放心,我不會吃虧的。”
好說歹說,幾人勉強墊了墊肚子。
下午。
家裏漢子回來了。
兩老的被送回屋裏休息。
方霧拉着自己在院中卸車的陶大郎就是問:“縣裏可有傳什麽咱哥兒的閑話?”
“什麽閑話?”幾個男人摸不着頭腦。
漢子不喜歡打聽,也沒聽到議論自家哥兒的。縣城那麽大,誰注意到他們不起眼的一家子。
另一邊,陶青魚将自己的弟弟招呼到屋裏。
“大哥哥。”
“幫大哥哥一件事。”
要治謠言,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傳播一個更大的謠言蓋過去。另一個是找到謠言的根源,連根拔起。
縣裏太大,陶青魚自覺沒那麽大能耐成為縣裏人的飯後閑談的主角。
重要的是村裏。
陶青魚冷笑:當真他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