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打得熱鬧一點,愛看
打得熱鬧一點,愛看
朋友。
費奧多爾這麽想着。
這個詞不算陌生, 但如果按照太宰治對朋友标準的定義,那麽他确實沒有朋友:但是這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人類對朋友的需求來自于天生的情感表達與分享的沖動,也來自于試圖在他人和集體中獲得認可和理解的本能。當然, 或許還有更多複雜的東西在裏面糾纏不清。
但他不需要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和情緒,不奢求來自任何人的理解與認可,更不在乎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人愛他。
換而言之, 就是沒有朋友需求。
“想什麽呢?”
澀澤龍彥踩着路邊石, 像是踩着木樁一樣穩穩當當地在前面走着, 通過落下的影子注意到了對方的走神,開口詢問道。
由于前天三島由紀夫的口無遮攔, 他已經被澀澤龍彥正式放生了, 這幾天澀澤龍彥都是跑到外面蹭飯,和別人一起逛街的, 看樣子是t一點也不想理自己家的人類。
“在想你該不會真的沒有朋友吧?”
費奧多爾随口說道,讓白貓紅色的眼睛默默地盯了過來, 藏在肉墊裏的半透明爪子“嗖”地一下彈出。
“好像你有似的。”他說。
貓往前面快走了幾步, 似乎想要把人類抛下來,但很快就又放緩了,等着費奧多爾走到自己的身邊。
他問道:“有朋友是什麽感覺?”
雖然對朋友這種存在不屑一顧, 但貓終究是一種好奇的動物。
費奧多爾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說。
今天唯一能對他們炫耀地講述這件事的太宰治不在這裏, 剩下來的只有兩個孤寡的家夥。
至于太宰治在哪……大概正在某個地方買咖啡豆吧。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澀澤龍彥甩了甩尾巴, 看着費奧多爾,最後很贊同地點了點頭, 看上去很認同對方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這件事。
“我們這裏的費奧多爾·D倒是有朋友的。”
他說, 邁開腳步輕盈地跳躍到了草坪裏, 貓爪踩着草葉上滾落的陽光,長長的蓬松尾巴微微上揚起, 像是預示着他正在想着的事情讓他感覺到相當愉快。
費奧多爾跟在對方的身邊,無聲傾聽着。
太宰治說,在他的那個世界中自己也有一個朋友。但是每次他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對方就會轉移話題,一看就知道不想說,于是費奧多爾也就沒有自讨沒趣。
現在看來,很多世界的費奧多爾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朋友。
“果戈裏,尼古萊·果戈裏。”
澀澤龍彥相當簡單地報出了名字:“更詳細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但他是這麽介紹自己的。在我們的世界,他是一只涅瓦色的西森。”
涅瓦色西森,也就是人類口中的涅瓦河假面舞會貓。更簡單地來說,就是重點色的西伯利亞森林貓。
他看着似乎有些愣住的費奧多爾,貓腦袋輕輕地歪過來,似乎露出了一個帶有屬于貓的調侃色彩的表情。
“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費奧多爾的确和“果戈裏”見過面,不管是在那個世界還是在這個世界,但他真的沒有想到別的世界的自己和對方會是朋友,而且看上去還是人盡皆知的那種。
他用冷靜的語氣說道:“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是合不來的。”
白貓“哈”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因為費奧多爾此刻的表情還是他說話的內容,只是表情突然探究了起來。
“你是民粹主義還差不多。”他很平靜地糾正對方的錯漏,“但沒有關系,我總感覺果戈裏也很想把費奧多爾那家夥的骨灰揚在莫斯科的雪天——我是說我們世界的費奧多爾和果戈裏。”
骨灰和白雪一起消散在天地間,就像是雪白的鳥那樣從寒冷的日子振翅飛去。
費奧多爾看向遠方,酒紅色的眼眸倒映出橫濱的天空……在天空更邊緣的地方就是橫濱海,有海鷗在上面盤旋。
他突然感覺有點神奇:雖然他和果戈裏都有着一個共同讨厭的政.府,但對于這個世界到底該是什麽樣子卻有着完全不同的觀點。就連性格都算的上是截然相反。
可別的世界的他們兩個竟然可以忍受彼此并且成為朋友——他都想要知道那些“自己”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澀澤龍彥就這麽看着他。白貓也好奇于人類之間錯綜複雜的關系,而且如果這種年度好戲的主角是費奧多爾的話,他總是會熱衷于蹲在邊上認認真真地品鑒這場好戲的。
但費奧多爾顯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樂子的人,他很快就打消了好奇心,繼續往前面走。
“有什麽想法嗎?”
“嗯,回去可以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多招攬一個工具人。”
“不愧是你。”
如果太宰治在這裏的話,他肯定會突然轉過頭盯着費奧多爾,很敏銳地來一句“突然語氣連委婉都不委婉了,你這該不是不耐煩了吧,是不是不想讓我們插手你們的事情?”。
但澀澤龍彥顯然不是關注這麽多的貓。
他只是慢悠悠地帶着費奧多爾往前面走,然後在一個看上去比中心城區偏遠了不少的地方停下來,朝四周望了望。
旁邊的牆壁上有什麽發出細微的輕響。
“喵?”
一只雪白的涅瓦河假面舞會貓躍上牆頭,低下頭看他們。
從容的動作中透露出與大型貓的身體截然相反的輕盈感,身上帶着條紋的白毛在風的吹拂下飄動着,那對眼睛沒有涅瓦色西森一貫的透藍,而是別的森林貓常見的金黃色。
然後貓的聲音很顯然就變了:“喵!”
澀澤龍彥從這聲貓叫裏面聽出來了什麽,轉頭看向俄羅斯人,翻譯道:“他剛剛質問你為什麽投毒。”
費奧多爾毫不猶豫地把鍋丢給了太宰治,突出表現了不粘鍋的特性:“是太宰買的。”
涅瓦河假面舞會貓從上面跳下來,雙足立起“喵喵”幾聲,用一種“好痛心,痛心到下一秒就要死掉了的”譴責眼神看着費奧多爾。
費奧多爾繼續保持着事不關己的态度,直到他看到跟在對方的後面,還有一只有着酒紅色眼睛的俄羅斯藍貓也從上面跳了下來。
因為是短毛貓,藍貓看上去比身邊的西伯利亞森林貓要小一圈,那一對紅色的眼睛很沉靜地看着面前的人類,然後緩緩落到了澀澤身上。
澀澤龍彥立刻警惕地回視了過去,但很快就放松了下來,看着這兩個費奧多爾,在心裏相當愉快。
“我突然想起來還沒有給三島買早飯,就先走一步了。”他輕松地說道,然後無視了這裏劍拔弩張的氣氛,輕輕松松地竄走,離開了火藥味正在煮漸變的濃郁起來的現場。
——他真的是一只很記仇的貓。
就讓這兩個費奧多爾打架去吧,不管是其中哪一方倒大黴,他都挺開心的。
不過澀澤龍彥倒是在回去的路上的确買了早飯,只不過是帶給中島敦的。看上去就像是只小老虎的虎斑貓受寵若驚地把早飯抱緊,然後問能不能把早飯分給別的貓吃。
澀澤龍彥:“?”
他飛快地看了眼四周,發現一只比中島敦還要小的克拉特藍貓,正在規規矩矩地蹲坐在中島敦身後,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後耳朵立刻就警覺地豎了起來,身上的線條也快速繃緊。
邊上的江戶川亂步用腦袋拱了拱對方,才讓這只新來的藍貓放松下來。
今天早上貓咖的客人來得不算多,大家都在自顧自地玩,或者說些最近流傳的都市傳說。太宰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大概是在某個酒吧裏和自己的朋友說悄悄話——這麽一說,他确實也看不到織田作之助,沒想到連對方都被太宰治影響得開始學會翹班了。
澀澤龍彥本來還想問問這只做貓的太宰治有朋友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的——就像是很多貓問過他做寵物貓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決定繼續趴在這裏,稍微再晾晾自己的蠢貨人類,讓他繼續反省一會兒,看着中島敦拖着自己送給對方的圍巾跑來跑去。
他之前買的布已經做好了圍巾,從費奧多爾到三島由紀夫也有份,只是中島敦的那個中間加了一顆海藍寶石作為扣子。
澀澤龍彥本來想要選和中島敦眼睛顏色一致的紫黃晶,或者說五月的生辰石翡翠,但最後還是選擇了代表勇氣的海藍寶。
中島敦需要的是勇氣。
至于別的圍巾,白貓也就按照統一的格式裁剪了,以讓新的圍巾把太宰治那個舊得讓他看不下去的紅圍巾換掉為目标。目前為止,還有屬于三島由紀夫的那個還沒有送出去,只是被澀澤龍彥當做自己的墊子。
願人類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錯誤。
他想。
昨天才回來的福澤谕吉走過澀澤龍彥,對自己這裏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幾只貓的事情并不是特別在意,只是額外多看了兩眼,江戶川亂步就主動“喵”地跳到了他的懷裏。
他向福澤谕吉嘀嘀咕咕着自己讓織田作之助去進行的任務,對方則是時不時地“嗯”兩聲。
“不是所有的貓都像是亂步那樣粘人的。”
剛剛買完咖啡豆的太宰治看着自己手中的報紙,開了句玩笑,安慰自己身邊那個家裏的貓毅然決然離家出走的男人:“澀澤總會回來t的。”
“我就不應該多那一句嘴。”
三島由紀夫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上去很懊悔的樣子,向太宰治倒苦水:“澀澤一走,我都不知道平時到底該幹什麽了,早上只要沒有他喊醒我,我甚至都醒不過來。而且我都習慣每天抽出時間給他梳毛和做貓飯了。”
太宰治發出公式化的嘆氣聲,喝了口水,繼續看着報紙上面的內容。
“我承認這是我的錯。”
三島由紀夫繼續說道:“明明性別其實可以卡得不是那麽太死……”
太宰治:“咳咳咳!”
他把剛剛喝掉的水趕緊咽下去,然後用複雜的眼神看着三島由紀夫。
你小子是不是油鹽不進啊?
“有沒有一種可能。”
太宰治為了這個人類不被自己家的貓撓死,不得不解釋道:“他們兩個之間是……”
前首領絞盡腦汁了一會兒,感覺自己不是很能用對方能夠理解的話概括出澀澤龍彥對中島敦的感情。
朋友?肯定不是。
愛情?更扯了。
知己?雙方聽了大概都要“啊?”一聲。
家人?如果這就是家人的話,中島敦估計會很高興自己是孤兒。
“澀澤他是在追星。”
太宰治把報紙卷起來,一臉嚴肅地對三島由紀夫說道:“追星,你懂吧?”
這回輪到三島由紀夫“啊?”了。
“就是這樣。”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順着自己之前在時空管理局的圖書館裏看過的素材,相當自然地胡說八道了起來。
“其實中島敦是一只很特殊的貓。”
他說:“在他還小的時候,有一只在貓中很強大的貓為非作歹,在找到中島敦之後想要殺死他,但是被中島敦反而用自己的力量殺死了。”
嗯,在龍頭戰争裏為非作歹的澀澤龍彥,還有被電擊之後反殺澀澤龍彥的中島敦。
說起來,怎麽沒電擊出一個閃電疤痕。
太宰治腦子裏想着奇奇怪怪的聯動産物,然後繼續張口就來:“所以大家都很尊重他,包括澀澤龍彥自己也是。”
嗯,這句話也不算是錯。他們那個世界澀澤龍彥确實是因為中島敦變成白虎把自己殺了才記挂上對方的。
“原來是橫濱貓界的救世主……?”
三島由紀夫一臉懷疑:“可我怎麽感覺是你編出來的。”
太宰治用無比真誠的目光看了回去。
“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澀澤告訴我的。”
他說。
“篤篤篤”。
正在這兩個人互相對視的時候,窗戶口突然傳來了敲窗的聲音。太宰治朝外面看過去,發現一只火銅色的貓叼着一封牛皮紙信,趴在窗子上往裏面看着。
織田作之助。
太宰治的內心瞬間浮現出這個名字,下意識地抓住邊上——抓了個空,三島由紀夫快速地把自己桌子上的手抽回來了。
太宰治:“……”
他僵着不動假裝自己是稻草人。
三島由紀夫倒是主動打開窗戶,把貓放了進來,順便接過對方帶來的信,有些驚訝和失落地“咦”了一聲。
“你的信,太宰。”他說,順便遞過去。
太宰治愣了一下,把信接住,在信封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阿比西尼亞貓很自然地靠在太宰治的腳邊,毛茸茸的尾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那樣輕輕地晃動着,仰着臉看太宰治的表情。
信上面的內容很少,看完之後太宰治發現裏面表達的信息也很簡單。
——上次來的時候定金付多了,作為賠償,就讓這只貓在外面陪你一天吧。
太宰治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和阿西比尼亞貓對上視線。對方那對溫和沉靜的藍眼睛認真地凝視着太宰治。
“咳。”人類往椅子上面靠了靠,突然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嗯,我的意思是,其實也沒有必要這麽誇張。”
織田作之助歪着頭看他。
太宰治眼神亂飛地看着四周:“最後定金不還是退了嗎,所以說問題不大,對吧?”
織田作之助繼續看他。
太宰治突然壓低聲音:“你喜歡吃辣味的咖喱飯嗎?”
織田作之助:“!”
貓的瞳孔一下子變得圓溜溜的,尾巴上翹起來,看樣子有點呆。
所以說這個世界的貓原來是可以吃咖喱飯的嗎……不對,應該說這個世界的貓能吃咖喱飯真的是非常好的事情。
太宰治的臉上露出笑容,但還沒有等到他繼續說什麽,門就被費奧多爾打開了。
俄羅斯人先是看了眼太宰治和三島由紀夫,然後目光下挪,看到了某只過于眼熟的貓,于是意味深長的眼神再次轉向太宰治。
——他可還記得他的咖啡被搶了兩次的那一天裏,某個人到底是怎麽說的呢。
太宰治:“……咳。”
這叫做愛屋及烏!
但他也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目光轉移到了費奧多爾身上,先聲奪人:“你怎麽看上去被貓撓了?”
費奧多爾“嗯”了一聲。
“我突然發現,和種族主義者比起來,無政府主義也不算是什麽了。”他說。
太宰治用看跑來跑去的老鼠的眼神看着費奧多爾。
“你自己不就是種族主義者嗎?”他問。
費奧多爾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被貓爪子勾破的邊壓下去:“沒錯,就是這樣。”
“但我是人類種族主義。”
而對方是貓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