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度
梅 開 二 度
費奧多爾看着自己被太宰治搶走的咖啡杯, 并沒有在頭上直接打出一個“?”,而是在盯了幾秒太宰治後,突然開口說道:“反正這裏就是貓咖, 其實您叫一只貓來陪您也沒什麽吧。”
用當初澀澤龍彥凝視中島敦的眼神凝視着某只鏽紅色貓咪的太宰治下意識地“啊?”了一聲,轉頭看向費奧多爾,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他們的沙發底下, 一群鑽到裏面的貓咪集體貓貓祟祟地探出半個腦袋, 顏色各異的眼睛很感興趣地看着坐在沙發上面的人類。
跳到窗臺上的江戶川亂步沒有一起蹲沙發底下, 而是悄悄地豎起耳朵,不過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底下的幾只貓就熱鬧多了, 在這裏眉來眼去地互相看着, 尾巴時不時拍到一起。
——他們這是在說關于織田作的事情嗎?
——看起來這個和太宰長得好像的人類很喜歡織田作诶。
——怪不得和太宰長得很像!
——該不會這個人類想要收養織田作吧?
——可能性不大,織田作還要照顧他家裏的好多小貓崽呢。
在經過一番彼此都無礙溝通的眼神示意和肢體交流之後, 幾只貓都對這件事情更感興趣了,繼續豎着耳朵聽人類的想法。
“你這個語氣有點奇怪。”
太宰治咳嗽了一聲, 把杯子放下來, 義正辭嚴地說道:“我們不是被澀澤騙進來,幫他合法圍觀自己親愛的天使貓的嗎?”
底下的貓飛快地交換着目光。
——天使貓誰啊?
——難道是敦?應該是吧。澀澤平時都不到這裏來的,而且你看他剛剛一直盯着外面看。
大家通過縫隙, 看到外面試圖掙紮着從人類的懷裏跳下來的澀澤龍彥, 齊齊地搖搖頭。
澀澤龍彥之心, 路貓皆知。
不過現在的人類還真虛僞,都走到貓咖裏面來了, 還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想摸貓。
“總比您一直不做聲地盯着外面要好。”
費奧多爾把杯子推得遠了一點, 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其的嫌棄。
如果是平時, 他肯定會對太宰治的心理很感興趣,刨根究底地試圖問出關于對方的過去, 以便把這個人剖析清楚……身邊有一個自己都沒有辦法看透、三觀完全不同的人對于任何掌權者來說都是讨厭的麻煩。對于他來說尤其如此。
但現在,就當做是假期好了。
費奧多爾垂下眼眸,看着光潔白瓷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的影子,按耐住了試探的本能。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上次的試探就已經有點過分了,要是繼續這麽做的話,某位X女士大概是會真的揍人的。
太宰治滿臉糾結地看着天花板,眼中浮現出劇烈的掙紮神色。
這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又不是我的那個,沒有必要非得接觸一下。
可那是織田作。
再過幾天就要走了,現在接觸真的好嗎?
可那是活着的織田作。
這件事情應該用更理智的角度考慮。
可那是……
別天天擱這“織田作”“織田作”了!
一個聲音痛心疾首地在太宰治的腦海裏面用聲嘶力竭的力度喊道:太宰治,你不要被別人的記憶蒙住眼睛!你最讨厭的動物不就是狗嗎,你現在死纏爛打的行為和芥川有什麽區別?隔壁的老鼠看笑話都能笑昏過去!
太宰治:“……”
可那是貓咪版的織田作之助。
而且人類來到這種貓咪咖啡廳,撸貓也是很正常的、吧?
銀色的歐西貓在邊上探頭探腦地注意到了太宰治眼中的情感波動,于是若無其事地抱着招牌路過了前後左右的位置。
“指定貓咪陪伴業務”
傾情優惠價:一個小時兩千日元!甚至可以給貓咪換裝!
PS:本店的哈瓦那棕貓不接受該業務。
由于部分貓咪的性格相當富有特點,所以對貓咪的選擇請自負後果。
然而第一個看到這個牌子的并不是他們興致勃勃試圖發展的太宰治,而是抱着試圖把愚蠢人類的袖子扯爛的澀澤龍彥與抱着澀澤龍彥的三島由紀夫。
三島由紀夫看着牌子上面的字——這張牌子上的字是雙面的——忍不住茫然地發出了“啊?”的一聲。
在短暫的愣住了之後,三島由紀夫并沒有直接把自己的感想說出口,只是謹慎地抱住了自己家的澀澤龍彥,看看一臉無辜的銀白色歐西,又看看太宰治和費奧多爾,最後敏銳地發現了沙發角落裏藏着的貓。
養貓人必備技能:準确判斷出房間裏的貓都刷新在了什麽地點。
怎麽這個牌子上的臺詞感覺像是在……
三島由紀夫戰術性地咳嗽了一聲,認真地看着似乎還在眼冒兇光的澀澤龍彥,打定了主意。
他未來就算是因養貓致貧,也不會送貓到這種地方來打工的!絕對不可能!
澀澤龍彥兇狠地“咪!”了一聲,拉長身子,用一爪子抓破了對方的幻想,火紅眼眸中的瞳孔形成一條危險的豎線。
三島由紀夫微微後仰,險之又險地避開來自貓主子的攻勢,然後按住了對方的爪子,語重心長地叮囑道:“澀澤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和那只虎斑貓之間是沒有未來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澀澤龍彥剛剛用後腿蹬了他一下,力度實打實地撞在他的身上。
如果此刻交流的對象是人的話,三島由紀夫絕對t會虛起眼睛,扯出一個笑容,配上陰陽怪氣兼具漫不經心的“急了急了”,把對方的怒火徹底點爆。
但問題在于,現在盯着他的是他家的貓。
三島由紀夫感覺自己要是控制不住嘴,澀澤龍彥回去就能毫不猶豫地把他電腦裏的所有文件都删除光,然後再下載一大堆新文件,讓數據徹底無法還原。
“我的意思是他也是雄性啊!”三島由紀夫試圖讓自己的貓冷靜一點,“雖然對方看上去很可愛但是真的不是女孩子!”
這句話的聲音稍微有點大,頓時,貓咖裏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甚至包括一只叼着筆記本上面那條作為書簽的絲帶、怒氣沖沖地出現在貓咖後門、看上去就像是要興師問罪的黃貍花。
大家的表情一開始都是相當統一的震驚,只是随着各自腦子裏所思所想的不同,各自分化成了欽佩、疑惑、茫然以及看樂子的愉快。
悄悄扒拉開玻璃大門,探頭往裏面看的烏雲踏雪貓把門關上,仗着門與窗戶具有的優秀隔音效果,在外面發出肆無忌憚的笑聲,笑得往織田作之助身上一埋,戲谑的眼神讓還在扮演招財貓和辟邪白虎的中島敦摸不着頭腦。
費奧多爾酒紅色的眼睛彎了起來,裏面看熱鬧的神情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伸手把空咖啡杯放在銀白色歐西貓那裏。
“換個杯子,再續一杯。”
歐西貓妹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看樣子很舍不得這裏的八卦。
還在糾結的太宰治:“噗。”
先把樂子看完再說,反正織田作貓在這裏又跑不了。
澀澤龍彥用大受震撼的眼神看着他:“?”
這句話蘊含的信息對于澀澤龍彥來說有點密集,當然最重要是沖擊力比較大,過了好幾秒這只貓才緩緩地反應過來。
“喵嗷——!”
伴随着一聲像是被侮辱了的憤怒貓叫,三島由紀夫的一撮頭發被拽了下來。
沙發底下的貓紛紛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江戶川亂步的耳朵默默趴下來,然後換了個位置繼續盤着。
剛剛來到這裏的黃貍花也震驚了一會兒,但很快就想到了自己來到這裏的正事,于是繞開這裏遭到攻擊的人類,怒氣沖沖地沖出門打算找門口某只烏雲踏雪的麻煩。
然而他找麻煩的對象已經先一步預判并且躲到了阿比西尼亞貓的後面,睜大眼睛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叫聲一下子變成了軟綿綿的夾子音,看上去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織田作之助:“喵?”
場面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
費奧多爾從歐西貓的盤子上接過咖啡杯,謹慎地放到了遠離太宰治的那一邊,同時微微轉過頭,觀察了一番對方的表情。
表面看上去倒是很正常,就是面部肌肉不太自然,估計很想把某只躲在別的貓身後的貓給丢出去喂狗。
費奧多爾有點不懂對方為什麽會在這種問題上表現得這麽徘徊和猶豫,他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或者說,除了想要完成的理想,他并沒有什麽非常在意的東西。
就像是澀澤龍彥并不明白人類為什麽會需要自己的同類,費奧多爾也不明白這些感情,即使他已經學會了怎麽利用情緒,也知道該怎麽揭對方的傷疤,但依舊沒有辦法理解與自己很像的太宰治為什麽會被情感困得這麽……
窒息?
他揣摩着這個詞彙,但最後搖了搖頭:也許更适合的詞彙是癱瘓,完全喪失了進退的能力,甚至本身都沒有辦法在情緒的漩渦裏逃離。
邊上的太宰治不想思考旁邊的俄羅斯大耗子在怎麽腹诽自己,只是很自然地一伸手,拿走費奧多爾手邊的咖啡杯,先是一口悶了大半,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繼續看那邊熱熱鬧鬧的方向。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銀白色歐西貓,對方正在很期待地看着他……谷崎直美,不管在哪個世界裏都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
“你們這裏的阿比西尼亞貓。”
太宰治說出口就被他自己停住了,好像有一種莫名的恐慌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他露出來的那只鳶色眼睛飛快地往外瞥了一眼,就一眼——但看上去很溫柔。
那些曾經在他眼底郁郁不散的東西已經逐漸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暖色調的東西,盡管那種東西還在被深深地掩埋着。
吃瓜群衆們支棱着,等着聽今天新的八卦。
“他在外面是不是養了許多只小貓?”
太宰治語速飛快地說道:“我上次看到他在照顧許多小貓,他在這裏的工作能夠養活這麽多貓嗎?還是說那些小貓也是在你們這裏居住的,或者是……”
江戶川亂步輕輕地“喵”了一聲。
這只本來只打算看熱鬧的貓從邊上走過來,一直眯着的綠色眼睛睜開,認真地看着太宰治,似乎正在打量和衡量着什麽。
太宰治不再說話了,只是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貓。
最後棕色的貓微微點了點頭,搖着尾巴緩緩地離開了。兩個生物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無言的默契。
費奧多爾全程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他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杯子——自己第二次被拿走的杯子、故意放在比較遠位置的杯子,雖然只被喝了一半,但是他現在已經完全喝不下去剩下來內容物的杯子。
從小到大的貴族禮儀讓他成功克制住了自己說出不太禮貌的話的想法:盡管在軍隊這麽多年後,他已經對該怎麽罵人在理論上十分熟練了。
“您能稍微解釋一下嗎,太宰君?”
費奧多爾很好脾氣地柔聲詢問道,就是如果有一個溫度計在的話,大概能檢測出西伯利亞刮暴風雪時的溫度。
是問我為什麽沒有非要和織田作接觸嗎?
太宰治回過神來,他轉頭看向自己這位目前為止還不算完全認可的同僚,但最後還是看在那個世界的俄羅斯老鼠連摯友都丢了的份上,認真解釋道:“因為就像是之前所說的那樣,我的朋友只有那一個。”
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不同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有屬于它的織田作之助。他們有的已經死去了,有的依舊活着,有的從沒認識過“太宰治”。有的依舊在當殺手,有的卻從始至終過着和平安定的生活。
也許因為不同時空的太宰治對不同時空的織田作之助的情感,他才走上這樣的道路。但到了後來,對于他來說,他那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也變得獨一無二起來。
就是那個自己心甘情願地為之付出,想要看着他達成自己的夢想的人。
——在車站的邊上,在他們兩個即将分別的時刻,他就是這麽篤定地想着的:
他不是為一個存在于別的世界中的、模糊美好的印象而付出,而是為了一個重要的朋友,獨屬于他自己的朋友。*
費奧多爾眯起眼睛:他問的是這個問題嗎?
還是說他現在就是想要找個人倒苦水?
還沒有等費奧多爾判斷出這兩個概率哪個更大一點,他就看到太宰治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同情的表情。
“你還沒有學會怎麽愛人。”
他說。
然後很快,他又補充道:“不過總比澀澤那個到現在都沒朋友的家夥好。”
追着三島由紀夫跑的澀澤龍彥停下腳步,然後毫不猶豫地接着追。
朋友?那東西有什麽用?
拿來獻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