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快樂是需要對比出來的
快樂是需要對比出來的
太宰治這天下午在橫濱的街道上面轉了好幾圈, 但還是沒有看見任何一只能讓他想到織田作之助的貓,最後只好遺憾地在第三次走過lupin所在的街道後訂了附近的旅館。
費奧多爾表現出來的對橫濱的興致可能比太宰治還要高一點,這位第一次來到日本的俄羅斯人在鶴見川的邊上看了好久——如果這個世界的橫濱也有港口黑手黨的五座大樓, 想必對方也會饒有興致地看一會兒的。
但很顯然,這個總體平和的世界裏并沒有港口黑手黨存在的位置。就連森先生都已經改行當獸醫兼職流浪貓收容機構的主管了。
“看上去很适合入水。”費奧多爾說,“您覺得怎麽樣?”
太宰治看着這條波光粼粼的河流, 以及“撲通”一聲跳到河裏的某只烏雲踏雪貓, 總結出了一個沒什麽用的規律:當費奧多爾的話語內容越具有攻擊性時, 他的語氣就會越禮貌。
又稱俄羅斯老鼠語言學曲線。
追着烏雲踏雪貓來到河邊的黃貍花探頭看着河水,發出氣勢洶洶的聲音, 就算是完全聽不懂貓叫聲的人類也能感覺到罵得很難聽。
“不撈嗎?”費奧多爾欣賞了一會兒, 然後詢問道。
“沒事。”太宰治冷漠地說道,“想死的話也攔不住, 不想死的話自己會爬上來。”
最後“撲通”到水裏的貓還是爬了上來,淡定地把自己身上的水甩到黃貍花的身上, 回頭瞥了一眼岸邊的人類就飛快地跑走了, “咪咪咪”的聲音怎麽聽怎麽欠揍。
黃貍花則是罵罵咧咧地繼續追着對方跑,看上去富有活力極了。
在橫濱的陽光下美好到讓人羨慕。
太宰治眯着眼睛這一幕,說不上自己心頭微微掀起波瀾的情緒是幸災樂禍的好笑還是對另一個自己的嫉妒。但他的确捕捉到了X小姐說“你們是去那裏公款度假”時的輕松心情。
某些沉重的東西像是泡沫一樣暫時被一直曬到人骨子裏的陽光暫時驅散了。
費奧多爾看着那兩只貓跑走, 稍微換了一個姿勢站着, 看上去因為“這裏暫時不會繼續有事件發生”而感到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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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看到別的我倒黴的時候總會更高興一點。”
太宰治的聲音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 一點也不掩飾對“自己t”的讨厭,然後轉而提起另一件事情:“你還記得嗎, X小姐讓我們來的時候是說讓我們什麽工作的內容都不要想, 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休息休息, 度一個短假。”
“看另一個自己的笑話的确是一個不錯的度假方式。”
費奧多爾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換個人可能都聽不懂他到底是真心這麽認為還是陰陽怪氣:
“所以您的度假安排還有別的嗎?比如說在這個世界的橫濱看看您單方面認定的朋友在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
太宰治毫不猶豫地回答:“但不管怎麽說, 這至少比某個滿腦子都是試探別人過去和搜集情報的家夥更像是在度假。”
他們兩個的視線對上。
氣氛突然有一瞬間的沉默:兩個人都發現自己現在的狀态完全就不想正常人觀點——尤其是X小姐的觀點——裏假期應該的樣子。
“給我把你們的大腦都好好清空一下!”
X小姐氣勢十足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帶着不容否定的認真:“我要是發現你們在法定假期裏還苦大仇深的,下次任務宵行給你們的裝備裏面每個都會有定時炸彈,每個都有!”
“你有沒有給自己放過假?”
太宰治掐斷了對裝備裏的定時炸彈的想象,有些懷疑地看向費奧多爾:
“我是說那種真正一點工作都不需要管,惟一的任務就是讓自己放松的假期。”
永遠都是在工作和工作的路上的費奧多爾臉上露出片刻的茫然,然後皺起了眉,浮現出苦惱的表情。
“在房間裏拉大提琴算嗎?”他問。
最近才從崗位上退休的黑手黨勞動楷模太宰治先生愣了一會兒,他從自己哪些喜歡工作摸魚的同位體那裏搜索了一下經驗:
“這也算嗎?”
兩個恨不得猝死在自己的崗位上的人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
“好吧,好吧。”太宰治按住自己額頭,拖長了聲音有些無奈地說道,“看來我們都沒有假期安排的經驗……”
說實在的,一說到假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還沒有做完的工作順手做了。他猜費奧多爾也差不多,估計放個假出門都要順便打探情報。
兩個離開耍小心思和工作就不知道該怎麽過日子的人類高質量男性站在鶴見川邊,開始了人生中面臨的有史以來的最大挑戰——
該如何在完全抛開自己的職業內容後,安排自己在橫濱的假期?
“所以說。”費奧多爾思考了幾秒,突然開口說道,“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像X小姐說的那樣,完全抛開自己的工作?”
“因為這種挑戰還挺有意思。”
太宰治随口說道,投遞出一個沒什麽意義、但是能給對方一個理由繼續這麽玩下去的激将法:“總不至于連這種都不想挑戰吧?”
俄羅斯人呼出一口氣,在毛茸茸的白帽子和衣領的包裹稍微柔和了他身上好像夾雜着俄羅斯風雪的氣質。
“沒什麽意義。”他這麽評價,但從善如流地說道,“我想——橫濱應該有博……”
費奧多爾停頓了一下,飛快地把“博物館”換成了別的地方:“游樂場吧?”
太宰治因為對方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個詞而笑出了聲。
“我其實挺想看太宰君坐旋轉木馬的樣子。”
費奧多爾沒有管笑起來的對方,只是用酒紅色的眼睛平靜地看着太宰治,平鋪直敘地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我想X小姐看到這一幕後應該也會為您和亂步桑一樣的童心感到高興的。”
這下太宰治笑不出來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活吞了一只老鼠。
最後這兩個人還是去了游樂園:因為這兩個人雖然自己對游樂園沒什麽興趣,但都很想看看對方頂着一張死人臉坐上旋轉木馬的樣子。
實在不行的話,坐個過山車都能讓他們中的另一位心情愉悅好幾天。
“要不要我們通過猜拳決定誰拿這張票去做旋轉木馬?”
“太宰君,這種一點也不公平的活動真的有合理性嗎?”
“哦,那就算了。”
兩個人對着不遠處的旋轉木馬讨價還價了足足有十分鐘,連國際象棋都在沒有棋盤的情況下玩了一盤,最後以慘烈的平局收尾。
旋轉木馬上面播放的音樂都換了一個,他們都沒有用任何方式分出勝負。
平時不怎麽重要的事情上還好說,他們也無所謂自己是輸了還是被利用了。但在涉及到核心利益的情況下,兩個人很顯然都認真了起來——然後不出意料地,沒有誰成為最後的贏家。
在意識到就算繼續待下去也分不出勝負後,兩個人終于明智地放棄了這種比小學生還要幼稚的舉動,若無其事地離開。
“旋轉木馬還是适合亂步這個年紀一點。”
“我還以為您很樂在其中呢。”
兩個人路過一家買冰淇淋的店,抱着閑着無聊的心情走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說到江戶川亂步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甜點。
二十分鐘後,兩個人分別拿着一根冰淇淋走了出來。其中一根被喪心病狂地加上了厚厚的綠色辣根醬,一根不知道為什麽疊上了一層看着就讓人眼前一黑的熏肉培根。
點了兩份黑暗料理的人互相看了看,同時把自己手中的不可名狀物遞給了對方。
“我聽說日本人很喜歡吃芥末。”
“那是在吃壽司的時候。不過你們俄羅斯人不是很喜歡吃高糖甜點和肉類嗎?”
“一般來講,俄羅斯人也不會把這兩種東西疊在一起吃。”
如果江戶川亂步在這裏的話,看到這兩個浪費甜點的家夥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但最後,兩個人最終還是交換了彼此手中看着就不是能吃的東西。
太宰治嘗了一口,然後突然環顧四周,尋找起了附近有沒有垃圾桶。
費奧多爾謹慎地沒有碰上面的培根,而是嘗了嘗冰淇淋的本體。但這種小心沒什麽用,因為太宰治要求在裏面加了過量的糖。
在嘗完之後,兩個人的表情出奇的一致: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有人死在這裏似的。
“我覺得還是別這樣了吧。”
太宰治快速地對芥末口味的冰淇淋妥協——他發誓自己做的活力清炖雞都不足夠在對方的面前評上黑暗料理,盡管自己的活力清炖雞能夠讓人物理失憶——對費奧多爾發起了停戰協議。
費奧多爾認同地點了點頭,在停戰協議上面口頭簽字:“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在兩個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只三花貓從附近的草叢上面跑了過去。太宰治擡起頭去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中浮現出回憶的神情。
費奧多爾注意到了這一點。
“你真的不打算找了?”他問。
“不是說打算好好過個假期麽……而且其實我自己也明白,這沒什麽意思。”
太宰治擡頭看着快要迎來傍晚的天空,咬了一口自己的手中的冰淇淋,辛辣味和冰冷的口感幾乎同時再次襲來,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天色已經泛黑了。
但他依舊把這句話說完了,臉上浮現出滿不在乎的笑容。
“那是‘太宰治’的摯友,又不是我的。”
從被自己的世界的織田作之助用槍指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應該意識到這一點了。
那些深刻的了解、那些相處的記憶都是屬于別的太宰治的東西。他真正擁有的與對方有關的記憶少之又少。對織田作之助來講,他這個太宰治只是一個陌生人類。
所以有什麽見面的必要呢?反正對方在這個世界生活得很好,這就足夠了。
費奧多爾不可置否地“唔”了一聲,沒有繼續嘗試碰自己手上那根甜得發膩、膩得讓人反胃的冰淇淋,也沒有嘗嘗上面那些熏肉的念頭。
他們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喵嗚。”
一聲軟綿綿的夾子音貓叫響起。
草叢裏鑽出來一只雪白的蓬松貓咪,圓溜溜的眼睛看着費奧多爾,臉上有着類似于重點色的花紋——是今天他們在森先生那兒的門口看見的貓。
它開開心心地跑到費奧多爾身邊,過分熱情地用尾巴繞着對方的腿,然後兩腳立起,似乎興致勃勃地想要撲到對方身上。
太宰治這才發現這似乎是一只涅瓦河假面舞會貓,西伯利亞貓的一個分支品種。不過它的眼睛和自己的同類不同,是燦金色的,大概是一只混血貓。
這場面有點熟悉。他想,然後看到費奧多爾認真地思考了幾秒後,彎下腰把冰淇t淋遞到了貓的面前。
白貓興致勃勃地豎起耳朵湊過來,想要吃上面的熏制培根。
剛剛突然想清楚了這只貓應該是果戈裏的太宰治:“?”
雖然和狗搶狗糧的他似乎沒有資格說什麽,但他還是覺得對方此刻的行為……看上去不像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等等,好像記憶裏和狗搶狗糧的不是他,是他的同位體。
那沒事了。
蓬松的白毛貓咬了一口,然後眼睛一下子變得更圓,瞳孔都因為震驚從細線變成了圓形,身後尾巴上的毛都炸了開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費奧多爾。
俄羅斯人的臉上浮現出溫和無害的笑容。
果戈裏:“……”
白貓像是火箭一樣地跳起來,把費奧多爾的披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了個口,然後憤憤不平地跑開了。
太宰治在心裏咳了兩聲,最後在邊上露出矜持的笑容,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本來他想到這只主動湊過來的貓大概是這個世界的果戈裏的時候,內心其實是有那麽一點羨慕嫉妒的。
但現在一點也沒了。
他擡起頭,不知道算不算幸運,這個世界的夜晚依舊能夠看到月亮,而且完全就是太宰治記憶裏熟悉的樣子。
“明天去正式拜訪一下澀澤家,怎麽樣?”
他心情很好地說道,感覺自己現在比看到費奧多爾坐在搖搖晃晃的旋轉木馬上還要快樂。
費奧多爾低頭看着自己的披風,嘆了口氣,把冰淇淋丢到垃圾桶裏。
“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