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喵喵喵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喵
“啾啾!”
一只圓滾滾的小雀在地上蹦跶了兩下, 歪着腦袋看着四周,看上去相當惬意。
澀澤龍彥擡起頭看去,但很快就壓低身子把自己的身形隐藏了起來, 緋紅眼睛中細長的瞳孔一下子變成了圓形。
在鳥雀把背部朝自己露出來的時候,準備好攻擊的雪白的貓一下從草叢中彈射而起。在人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時間裏,他像是一道雪白的閃電一樣優雅落地, 站定時嘴上已經叼住了一只被吓得翅膀直撲騰的雀鳥。
貓咪微眯的眼睛中帶着懶散的神色, 好像這種程度的捕獵還提不起他的興趣。
“澀澤——”
房子裏的人無奈地按了按自己的腦袋, 把筆放下來,不得不阻止自己家貓對周圍所有生物的無差別攻擊行為:“不要再找那些鳥的麻煩了可以嗎?我感覺我真的要被環保組織投訴了。”
白貓滿不在乎地“喵”了一聲, 鳥趁機撲騰着翅膀飛走, 他則是完全無所謂地從陽臺的地面上慢悠悠地踱步進了房間。
這已經是他離開時空管理局的第二天了。
昨天在離開永恒夢境後,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就被X小姐推到了這裏來旅游, 他也回到了自己房子裏。至于江戶川亂步——大家默契地認為有家長的人還是比較适合交給自己的家長照顧。
房間裏是各種被打翻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有龍卷風路過。澀澤龍彥很自然地無視了這一堆垃圾, 跳到沙發上面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斜着眼睛瞥了眼人類。
人類很顯然對自己家貓的任性沒什麽辦法,只能好聲好氣地試圖給貓解釋。
“我知道你能聽懂我的話,澀澤。家裏什麽貓糧都有, 你就不要去打那些鳥的主意了好不好?你不覺得這些鳥很髒嗎, 上面說不定都要什麽細菌跳蚤……”
澀澤龍彥擡起頭用圓溜溜的貓眼看着他, 表情類比起來就像是人類在吃飯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碗裏有半截蟲子,滿臉都是“你惡心到我了”的濃濃嫌棄。
人類的話尴尬地卡在了喉嚨裏, 看着自己的貓——當然, 這一點是他單方面決定的, 可能貓并不會贊同——跳到了桌子上,用濕紙巾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嘴, 然後去漱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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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t瞬間,他覺得自己真的很需要問一問自己的那些鄰居以及附近貓咖的老板:他們的貓到底憑什麽能和他們相處得那麽好!
哦,森醫生就算了。他好像天天被一只烏雲踏雪貓追着撓。
人類很快就從比自己更慘的同胞那裏尋找到了安慰,繼續坐在位置上完成自己的工作,試圖把自己的田野調查結果寫成論文。
手頭的參考資料少了幾本他也不太在意,反正應該是被澀澤龍彥拖到自己的貓窩裏了。
一開始他還以為只是對方喜歡用神秘學與人類學資料墊窩,後來才知道……自己家貓原來是能看懂的。
倒黴的貓主人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回想起了澀澤龍彥第一次開口說話時自己內心的震驚。
怎麽說呢,研究了一輩子神秘學與宗教,結果真的見識到能說話的貓了。
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想要把對方提起來,看看自己家貓的尾巴有沒有長劈叉來着——然後就理所當然地被壞脾氣的貓撓了一把。*
“這裏好像多了一篇論文,你寫的?”
人類翻了一下電腦上面的電子版資料,發現多了一篇自己之前從來沒見過的陌生論文,有些好奇地扭頭問道。
收拾完自己的澀澤龍彥從洗漱池上跳下來,邁着貓步來到電腦邊,看了一眼上面的內容,點了點頭:“喵。”
“我都有點好奇你找的那份工作到底是什麽了,怎麽感覺就像是去異世界專門搞田野調查的一樣。”
人類看着白貓不怎麽符合論文規範,但是該有的要素一個不少的論文,忍不住感慨道。
他到現在都只知道自己的貓主動找了一門新的工作,時不時要出一趟“遠門”,因此還有了一個輔助的語言翻譯裝置。
但具體的內容澀澤龍彥就沒告訴他了。
“咪——”
澀澤龍彥躺倒在邊上,搗亂地把鼠标拍到了桌子的另一端,紅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給自己免費住宿與飲食服務的人類,勉強解釋了一句。
這不是廢話嗎,我本來加入就是為了做不方便的實驗和田野調查。
然而人類并沒有聽懂貓在說什麽。
澀澤龍彥就算是現在能說人話,平時也更傾向于使用貓的語言。就像人有一天學會了鳥語,也不會一整天都在用鳥語說話一樣。
簡而言之,溝通困難的場面依舊存在,并且雙方都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
但沒關系,人類會轉移話題。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你的同事到這裏來度假了嗎?我怎麽到現在都沒有看到?”
那是因為他們到別的地方去了。
澀澤龍彥眯着眼睛如是想,換了個姿勢在桌子上面躺着,蓬松的松鼠似的尾巴在桌子的邊緣垂下來,在空氣中柔軟地晃動。
這不摸還是人嗎?
人類手疾眼快地摸了一把,躲過對方寒光閃閃的利爪,若無其事地看着對方。
澀澤龍彥:“……”
他轉身“啪叽”一下把邊上的鼠标推到桌子底下砸了,然後很有氣勢地用冷冷的眼神看着面前冒犯的人類。
“真走運。”
白貓終于用人類的嗓音幽幽開口:“明天你就能在枕頭邊看到死老鼠和死鳥了,三島。”
“看起來這兒的貓很喜歡你啊,森醫生。這些死鳥和死老鼠都快要堆成山了。”
另一頭,太宰治正看着這個世界的森醫生的診所附近的“垃圾堆”,很真誠地感慨道。
這個世界的森鷗外看上去比太宰治所在世界的要稍微年輕一點,不過看上去還是标準的頹廢大叔,距離精英醫生的形象足足有十萬八千裏。
森鷗外看了一眼住在這裏的貓給自己送來的慘不忍睹的“禮物”,默默挪開了視線,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戳了幾刀。
這哪是感謝,這明明就是自己家小兔崽子知道他不喜歡這些東西,故意送過來惡心他的。
但他臉上還是浮現了營業性的笑容:“沒有辦法,這裏的貓性格比較熱情。需要我帶你看看這裏的貓嗎,津島先生?”
“嗯。”
重新撿起了“津島修治”這個名字的太宰治心情略微妙地點了點頭。
他來這裏自然不是因為想念森先生那張臉,主要還是想要看看織田作之助在這個世界到底在哪裏。
澀澤龍彥對此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他們世界的太宰治确實有兩個貓咪朋友,活着的那種。
領養自然是不可能領養的。
按照X小姐的說法,他是因為不能繼續待在時空管理局,所以要到同事的世界裏度假一段時間,根本不可能長久住在這兒,領養了也沒有辦法對貓負責。
但太宰治還是有點想要看看別的世界的織田作之助,看一眼也好。
“喵!”
一聲聽上去并不軟萌,反而有點兇兇的貓叫聲響起。
太宰治擡頭看去,發現圍欄上一只橘色的曼基康正瞪着一對蔚藍的圓眼睛看自己,很兇地呲出尖尖的牙,瞳孔都縮成了一條細縫。
橘色,藍眼睛,曼基康。
“噗哈哈哈哈哈哈……這只貓叫什麽名字?”
太宰治和對方對視了幾秒,毫不猶豫地笑了出聲,一邊笑還一邊明知故問地問邊上眼神古怪的森鷗外,笑得本來都做出攻擊姿勢的橘貓抖了抖耳朵,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這貓是我自己養的啊。”
森鷗外警惕地先補充了一句,然後才說道:“他名字叫中原中也。”
太宰治的笑聲變得更歡快了。
“挺好的名字。”他點了點頭,“是矮腳康曼基吧,挺好的。”
“說起來,這裏有沒有俄羅斯貓?”
獲得了快樂的太宰治抱着順便找找樂子的心态問道:“我有一位俄羅斯朋友一直想養來自他祖國的貓。”
“俄羅斯的貓?”
森鷗外的眼角跳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堪回首的記憶,然後立刻熱情了起來:“這個你就問對人了,這裏還真有俄羅斯的貓。當然,不是在我這裏,我是說這裏有俄羅斯貓品種的流浪貓。”
他用十分熱切的眼神看着太宰治——話說今天的這位顧客怎麽總讓他想起來那只天天追着撓自己的烏雲踏雪貓——聲音裏充滿了讓人感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期待:
“領養代替購買,這多是一件好事啊。你朋友完全可以在附近守株待兔,把那些流浪貓一網打盡嘛!”
最好把那些見鬼的貓全部都給綁走,那群貓就和恐.怖分子一樣到處搞破壞,他每天都被騷擾得連覺都睡不好了。
森鷗外在心裏很高興地想着。
太宰治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懂了,看來某些老鼠……某些俄羅斯人的聲譽還是和他想象的一樣爛。
“原來如此。”
太宰治于是用同樣輕快的口吻說道:“我這幾天看看能不能抓到,抓到後就送到森先生你這裏來做絕育手術,打個疫苗再送給我朋友。”
“好,到時候我肯定給你免……五折!”
森醫生吸了一口氣,激動地握着太宰治的手晃了晃,和自己的這位顧客達成了友好的共識。
接下來兩個人去看院子裏的貓,但裏面并沒有太宰治想找的那只,最後太宰治只好搖了搖頭空着手走出來,沒有送給森醫生一分錢。
外面等他的費奧多爾還站在森鷗外的流浪貓保護機構門口,只不過手中多了一小袋貓糧,看樣子是去隔壁的商店裏買的。
一只蓬松的白貓正貼在他的手邊高高興興地搖着尾巴,發出的聲音要多夾有多夾,軟綿綿的糖分超标。
“沒想到你還會喂貓?”
太宰治走到他的身邊,看了眼幾乎要貼在費奧多爾身上的貓,心裏一邊尋思着什麽貓這麽眼瞎,一邊随口拉了句嘲諷。
“為什麽我就不能花這些無關緊要的時間做這種事情呢,反正需要付出的東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想要改變一只貓的生活可比改變一個人要輕松得多了。”
費奧多爾淡淡地笑着說,用手撓了撓這只貓的下巴。貓咪惬意地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
太宰治蹲下身也想摸一把,結果差點被對方用爪子撓到。
“人類就是這麽麻煩又糟糕的生物。”
太宰治罕見地沒有故意挑刺,不以為意地收回自己的手——他本來就不是特別招貓待見,貓這種生物的第六感強得可怕,他這種殺過不少人的家夥天生就容易被排斥。
“你說亂步會退出嗎?”他突然問。
“你太把他當小孩子了,太宰君。”
費奧多爾站起身,沒有管纏着自己腿的貓,酒紅色t的眼睛中倒映出太宰治:“他很有天賦,否則我也不會選擇逼他一把。”
“如果你一直要保護他,他永遠都不會明白一個世界只能等待被‘英雄’拯救到底是多殘忍的一件事。”
他平靜地說:“這并非是勇者拯救世界的童話,讓他早點認清楚這一點比什麽都要好。”
“我知道……”
太宰治搖了搖頭,擡頭注視着文明社會溫暖而又燦爛的太陽。
他的手指摸到了自己口袋裏的一枚種子,那已經被鑲嵌在了金屬細線上,成為了一個類似于手镯的東西。
他輕聲說:“我只是覺得,需要被英雄拯救的世界,和需要孩子被迫長大的大人比起來,也沒有法說到底哪個更糟糕。”
費奧多爾沉吟一聲:“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麽心理陰影,但需要我說這不是你的錯嗎?”
“得了吧。”太宰治嫌棄地看過去,“我可不是你這樣的人,不管發生什麽都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那就沒辦法了。”費奧多爾對此直截了當地說道,“太有世俗所謂的道德感和太會自我譴責對領袖來說是完全負面的特質。”
“真高興能被評價說太有道德感。”
某個前首領陰陽怪氣地反諷:“不過一想到這是從某只俄羅斯老鼠口中說出來的,似乎也沒那麽高興了。”
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想到了自己在離開時空管理局的時候,莫裏亞蒂小姐和他進行的單獨談話。
那是在鋼琴的音樂結束的時候,一枚散發着微弱星星光芒的種子在莫裏亞蒂小姐自樹上精準地一抛下,成功地砸到了太宰治的頭上。
太宰治被砸得歪了一下腦袋,看過去的時候卻只在蝶群的間隙中望見了時空管理局局長那張笑意盈盈的臉,還有她身邊快要把整個人都淹沒的熒光。
“還記得你們的第一個任務嗎?”她說。
太宰治當然還記得,關于那個全部都由動物組成的城市,還有關于星空與不斷循環的故事。他有些疑惑地投出視線,想要知道對方為什麽突然詢問這個問題。
“那條時間線已經毀滅了。”
莫裏亞蒂局長微微偏過頭,很直接地說道。
她沒有委婉、也沒有嘗試隐瞞,只是用這種平平淡淡的語氣把話說出口。那對綠色的眼睛裏倒映出滿天明亮的鱗粉與豔麗的星火,顯得透徹又溫柔。
太宰治下意識地攥緊了被丢到自己這裏的種子,目光朝自己的手心看去,然後就聽到了對方稚氣但平和的嗓音:
“新的世界線意味着原有的分支存在的基礎發生了崩塌。在你們把收容物帶走之後,那個時間不斷重複的文明自然也不複存在——我本來是想在你們出發前說的。”
女孩在說完這一串話後,似乎陷入了自顧自的沉默。
太宰治攤開手掌,看着自己手裏的東西,裏面有着微弱的星光閃爍:他已經知道這到底是什麽了。
時光的長河是一棵樹,而這棵樹上不再重要的枝條将自己的營養傳輸給新枝後,只給自己剩下了一顆死去的種子。
本來他一直沒有想過的問題突然如此鮮明地跳躍了出來:在讓那座城市無限循環的事物拿走之後,那個動物組成的文明到底怎麽樣了?
答案是:它們将不再誕生。
那些存在的痕跡最後只剩下這顆種子——以及他們這些親歷者不可靠的記憶。
太宰治似乎想要笑,但最後還是沒有勉強自己做出這個表情。
“聽起來有點諷刺。”他說。
但就算是他,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時空管理局的路線。
他并沒有指責什麽,因為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指責的。
是的,那個被簡簡單單放棄的“可能性”是一個文明全部的世界。就算在行将崩潰的末日裏,他們熱愛着自己的家園,在那上面傳承知識,傳遞希望。他們不應該就這麽随着自己所處的那個未來一同化作塵埃。
但即使如此……
如果有更好的未來,有誰會選擇在那樣一個絕望的世界裏活着呢?
但太宰治依舊覺得有點黑色幽默。
他們要拯救世界,但拯救世界的道路卻偏偏是用渴望拯救者的屍骨搭起來的。
“拯救世界并不是過家家的游戲,我們無法拯救所有人,甚至還需要無辜者被動的犧牲——這并非正确,但我們別無他法。”
莫裏亞蒂垂下眼眸,那一刻流露出的眼神看起來并不像是人工智能,更像是一個人類。
一個會後悔會遺憾會猶豫的人類,有着無法被理性說服的感性,以及一顆會用敏感的情緒傷害自己的心。
她說:“我并不覺得費奧多爾所做的就一定是錯的。在我們走上這一條路的時候,就要有這種覺悟。這件事情越早意識到越好。”
這樣還能早點選擇到底是退出還是留下。
太宰治看着對方,确定了對方真的是一片坦坦蕩蕩,沒有任何強求人留下或者接受這套理論的想法。
“我是不是應該慶幸?”他說。
莫裏亞蒂小姐歪了下頭:“什麽?”
太宰治把種子放在自己的口袋裏:
“慶幸你們雖然抛棄了很多東西,但至少還是有一些原則在的。”
對方眨眨眼睛,最後很孩子氣地笑了起來。
“一個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活下去的文明就像是一個快要死的人。它當然會用盡手段嘗試着活下去,會為之做很多以前自己都唾棄的事情,甚至飲鸩止渴都在所不惜。”
她微笑着說:“但有些東西,它卻寧願死都不願意打破。如果被打破,那就算活下來也不是它自身了。”
文明的歷程中永遠都有着光芒閃爍。不管是在什麽時間裏,不管是什麽人,甚至不管是不是真正的人類。
——正因為文明身上依舊有一份驕傲始終不願丢下,所以始終有人被這個文明感動,行走在拯救它的路上。
“亂步肯定不會走的。”
所以太宰治最後還是贊同了費奧多爾給出的說法,雖然心裏依舊對他的計劃很不滿。
他說:“畢竟他還有朋友……應該是朋友的家夥在永恒夢境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