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時故事原因也挺簡單的
有時故事原因也挺簡單的
這裏所有的生命都是群星的遺民。
所以在這片土地上面, 就算是再原始、再艱t難、再窘迫的文明,也會追尋着血脈裏的呼喚朝星空眺望。那片星空也永遠會按照約定給人們帶來一種莫名的感動。
但明明再美麗、再絢爛的星空,也只是光線在視網膜裏的投影而已。
“人類就是這樣容易自我感動的生物。”
理智扶着自己的帽子這麽說道, 然後伸了個懶腰:“但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這位偵探用瓶子接了滿滿一瓶的星光,又往裏面加了一顆星星攪拌,最後在回去之後把這一整瓶混合物丢到了大廳的光海裏。
那枚星星噗通一聲就沉了下去, 像是軟綿綿的水母那樣茫然地漂浮着。法格斯探頭看了看後也跳到了光海裏, 開心地用觸手摟住星星, 拽着對方在淺金色的海洋裏面轉圈,觸手濺出光暈朦胧的水花。
在燦爛的光輝照耀下, 理智那張沒有正形的臉突然錯覺般地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糟糕。”他滿臉嚴肅地說, “之前玩得太高興了,我昨天的工作好像沒有做完。”
……果然是錯覺吧。
太宰治默默地想到。
給所有人布置任務的莫裏亞蒂小姐在邊上歪着腦袋, 翠綠色的眼睛裏是燦爛的笑容,淹到她小腿位置的光海投射出她真實的倒影——另外一團不定形的閃爍電子數據的光。
“費佳都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了。”
X小姐朝自己的手心裏面哈了口氣, 眼睛很好看地彎起來, 笑着說道:“再不工作的話,工作效率就要遠遠地被晚輩甩在後面了哦。”
在這裏蹭了一頓晚飯的費奧多爾帶着一大堆整理好的文件回自己的俄羅斯了。他那個世界還在冬天,正好快要到東正教的聖誕節, 他想要早一點回去。
Advertisement
太宰治曾經還好奇地問過他們為什麽還要過這種有宗教信仰色彩的節日, 結果被對方用“這也是民族色彩的一部分”給糊弄了過去。
“我又不在乎這個!”
理智理直氣壯地回答, 同時目光開始很有針對性地亂看:“而且我們時空管理局都沒有獎勵機制,怎麽能夠讓員工加倍努力地幹活啊!”
正在回憶自己和費奧多爾聊天內容的太宰治立刻禮貌地露出一個标準化的微笑, 往旁邊躲開了某人的視線。
“按照常理而言, 我在這個時候應該問問你想要什麽樣的獎勵機制。但根據我對你的了解, 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金發的女孩甩了甩自己的頭發,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笑着說道,緊接着蹦蹦跳跳地踩着水離開了。
宵行在邊上發出促狹的笑聲。
“太過分了,一點人權都沒有!”
理智大吃一驚,悲憤且浮誇地追上去嚷嚷,試圖為自己争取“正當權利”:“我覺得性需要是非常合理的需要!局長——你不能因為自己是人工智能就忽略人體的正常需求啊!”
這下連X小姐都忍不住笑起來了。
至于太宰治?嗯,如果理智的目光能從他的身上挪開的話,他覺得自己說不定也會笑出來。
“實際上理智知道分寸的啦。”
X小姐用胳膊戳了戳太宰治,忍俊不禁地說道:“你別看他嘴上說的那麽厲害,實際上……”
太宰治看着她:“實際上他也會真的動手?”
“實際上要是真到了那種時候,他跑得絕對比誰都快。”X小姐差點被嗆到,咳嗽了幾聲才繼續說道,“這家夥還怪純情的咧。”
她說這話的時候特別真誠,就是琥珀色的眼睛中有那麽一點點的心虛。
太宰治盯了兩秒,對此報以一種謹慎的懷疑态度,看向了似乎同樣對偵探的行徑不勝其擾的科學家小姐。
宵行“唔”了一聲,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在肉眼可見地糾結了半天後,她臉上變成了魚缸裏金魚那樣沒有表情的表情。
“噗?”科學家小姐吐了個泡泡,目光突然變得游移不定了起來,“我突然想起來實驗室裏面培養菌的觀察時間到了,就先走了。”
太宰治看着她的背影,感覺自己突然懂了什麽。
“這是害羞了?”
他朝X小姐有些好奇地問道。
X小姐沉重地點了點頭。
“宵行就是這樣子的,很容易害羞到躲進垃圾桶裏啦。”少女嘆了口氣,這麽說道。
同時也很容易在炸毛後把別人按在垃圾桶裏溺死吧?
太宰治拉扯了一下嘴角,想起自己之前看見的宵行氣勢洶洶地追着偵探在時空管理局裏上蹿下跳的場景,總感覺這位女士沒有X小姐口中那樣無害。
“和太宰一樣,在面對真誠的愛和誇獎的時候尤其會無所适從地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呢。”
X小姐歪了歪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微笑着說道,那對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裏面有着狐貍一樣的狡黠。
太宰治微微愣了一下。
雖然感覺這種時候只要挪開目光就輸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看向了別的地方。
“啊,是這樣嗎?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
他故意擺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大聲自言自語道,但很快在X小姐越來越大的笑聲裏變得稍微有點窘迫。
表演也是需要別人配合的,但很顯然,某位壞心眼的少女絕對不是什麽好的配合者:她更喜歡做的是把演員臉上的面具揭下來,接着在邊上燦爛地哈哈大笑。
——就是這樣完全沒有社交禮儀、喜歡砸場子的糟糕形象。
太宰治久違地感覺到了頭疼:他第一次遇到這樣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家夥。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呢?”
他很認真地思考着這樣的問題,滿臉嚴肅地自言自語道:“我之前覺得織田……那樣自來熟的人就已經很難得了,但為什麽還有這種社交距離完全就是負數的家夥?”
他第一次見到織田作之助的時候是被對方撿回家裏的,然後被迫莫名其妙接受了對方帶有強制意味的單方面“友善照顧”。
那位少女還要更加離譜一點——她甚至連流程都懶得走,直接表現出很熟的樣子,一點也不顧主人的意見地湊過來,把別人賴以為生的面具拽下,暴露出許久未曾接觸空氣的傷口。
然後她還會吹着口哨幫人包紮,輕松得讓人忍不住去懷疑自己把傷口藏起來的行為是不是在大驚小怪,是不是自己身上的只算是一個小小的擦傷。
太宰治再次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是真的不了解這種人的思維,在面對這種人時出現錯估也是正常的現象:他要是真的明白的話,在跳樓之前就不會懷着某種隐秘的希望再去見織田作之助一面。
有風吹過來,把圍巾的一角揚起。
太宰治按住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心理,至今都沒有換掉的圍巾,擡頭看向遙遠的天空。
在宇宙的深處,有無數的星光在紫色與藍粉色的交織中閃爍,在互相交融的顏色裏渲染出如水彩暈染的斑駁。
他現在正坐在X小姐曾經帶他一起來過的最高的階梯上面。在這裏同樣也有許多的星星,只不過沒有永恒夢境中看到的星那樣近、那樣觸手可及。
“……算了。”
港口黑手黨的前首領看着面前無比寬闊的星空,似乎有點出神,然後笑着搖搖頭。
其實也不是那麽有所謂。反正他還答應過一個文明,要去替它們看眼星空與月亮呢。
真正的月亮。
太宰治仰起頭——那輪像是腐爛一樣的月亮依舊懸挂在時空管理局的上空,孢子一樣的月光灑落,似乎還能聽到上面哭泣般的聲音。
四周的星辰幻覺似的搖晃着,像是處于透明的水波之中,光線在宇宙間巧妙的折射營造出它們波動的幻影。
坐在臺階上似乎很容易看到群星幻象構成的巨大海市蜃樓。
有時是成群結隊的鳥群,有的時候是氣球或者泡沫般的海洋冉冉升起。偶爾還有大片大片的與宇宙有着同樣顏色的蝶海,它們壯觀無比地掠過星辰,如同一場瑰麗的風暴。
太宰治擡頭看着這一切,感覺自己的心情也在一點點地變得平靜,呼吸放緩得就像是羽毛,平時喧嚣得讓他感覺有點厭惡的大腦似乎都突然安靜下來,以一種神秘的狀态緘默着。
“太宰!”
一個小小軟軟的聲音雀躍地響起。
很快,聲音又猶豫起來:“太宰……?”
太宰治短暫地愣住,然後非常快地低下頭,看到一小團黑色的物質正在很努力地拉長身子把自己拽上臺階。
法格斯氣喘籲籲地把自己的身子蠕動着翻到臺階上,努力t地撥弄着自己的觸手,把自己挪到了太宰治的腳邊,這才啪叽一下把身後拖得長長的“尾巴”收回來。
它暈暈乎乎地廢了好大勁才讓自己的眼睛露出來,細細的觸手有些害羞地縮到了身體下面,眨巴眨巴地看着面前的人類。
“太宰桑……”它看上去似乎有點想要用觸手拽拽太宰治垂下來的風衣,但又不太敢,只是隆起身子問道,“是不高興嗎?”
它的腦袋完全離開了那一灘黑色,兩側有點像是貓頭鷹的耳狀羽毛豎起來,目光顯得有些怯生生,但透着生動的活潑感與關心的氣息。
太宰治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沒有哦。”
但是小家夥露出了一點也不信任的表情,用觸手悄悄地戳了下太宰治的衣服,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太宰治也低下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它。
他們互相對峙了一會兒,最後是法格斯先露出了被欺負一樣的淚眼汪汪的表情,非常委屈地縮成了一團。
“對不起!”它把自己的臉埋進身體裏,委屈巴巴地說道,“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人。”
太宰治:“嗯?”
但那也不用哭出來啊?
“好吧。”太宰治板着臉,決定吓唬吓唬對方讓它打消這個念頭,“我只是突然想起來,現在還差一個人陪我殉情,你……”
黑泥團子憂郁地看着他。
“但是我已經答應過除了局長以外的所有人殉情了。”
它問:“你能接受這麽多人一起殉情嗎?”
太宰治:?
你們這裏殉情文化這麽流行的嗎?
正當他們兩個都拿彼此束手無策地時候,有聲音從樓梯下面飄了過來。
“太宰,法格斯!”
X小姐張開雙臂跑上來,馬尾辮在腦袋後面很有節奏感地跳動着,看到他們還笑着打了個招呼,步伐輕盈地跳了過來,大大方方地坐到太宰治的旁邊。
“我問了局長才知道你們到這裏來了。”
少女晃了晃自己的馬尾,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是上來看星星的嗎?”
“是啊,星星很好看。”
太宰治在法格斯開口之前就眼疾手快地捂住對方的眼睛,語氣輕快地說道。
X小姐彎起眼睛,像是根本沒有發現某人的小動作一樣笑起來。
“我以前也很喜歡在這裏看星星。”
她說:“還有在這裏聽音樂。喏,再等等音樂聲就要響起來了。”
“音樂?”太宰治重複了一遍。
“咕嚕咕嚕。”法格斯翻湧了一下。
“是的,時空管理局本身的構造就是按照大型樂器來的。”
少女也不知道怎麽就聽懂了對方想要表達的話,驕傲地昂起頭,伸手比劃起來:
“伫立在時光長河之上的樂器,永遠不會被時光抹去的歌聲,是不是很——帥氣?要不要猜猜是什麽樂器?”
什麽樂器?
太宰治擡起頭,看向無邊無際的星海,腦海裏下意識地把自己曾經在時空管理局裏去過的地方重新構建起來。
在中樞控制室看到的奇異構造,自己現在正處的斜蓋面,傾斜着撐起斜面的塔型圖書館,位于外部空間的“花園”……
還有“花園”裏慣例的演唱會。
“鋼琴?”他把這些聯系起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是白色的三角鋼琴嗎?”
中樞控制室看到的結構是打弦機,斜蓋面是三角鋼琴那個優美的三角形蓋子,圖書館是撐起蓋子的機構。
而花園,正是敲響以發出聲音的黑白琴鍵。
X小姐對此的回答是肯定的笑聲。
“噓。”她說,“花園正在歌唱。”
——無比洪亮而又輕盈的鋼琴聲響起。
不知名的樂曲開始譜寫,無數的群星落下光輝,如同見證它們的孩子創造奇跡。
少女微笑着閉上眼睛,手臂微擡,如同指揮家般地坐在這裏,驕傲地沐浴着星光。
在他們的身下,某種浩浩蕩蕩的重音以互相銜接的美麗形式暴風雨般地來到高音區。從三和弦到七和弦,曲子的基調越來越激烈,速度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快,仿佛有什麽流暢地滑過鍵區,讓一串音符如同洶湧的浪花響起。
或者那就是真正的浪花,來自時空長河波瀾壯闊的浪花。
然後是高音區繼續的炫技,緊促的喘息和暴雨般的雨點反複響起,暴雨傾盆而下,随之而來的是無比壯麗的轟鳴,潮水般的瘋狂從鋼琴的共鳴箱裏面宣洩而下。
正如大廳裏浩浩蕩蕩的光海。
少女輕輕哼着歌,手腕輕盈一抖,好像手中正拿着指揮棒那樣,接着便是無數翅膀的拍打,潔白如雪的浪潮從下往上地将四周淹沒,甚至把星空的光輝都盡數掩蓋。
那是白色的飛蛾。
太宰治仰頭看着它們飛走。
少女睜開眼睛,就這麽驕傲地笑吟吟地看着太宰治,就像是個成功在自己朋友面前炫耀了自己得意本領的女孩。
“Among the stars,we pluck the strings of fate.”
她說:“We write the music of time, we sing the songs of hope .”
在群星之間,我們撥動命運之弦,我們譜寫時間之章,我們歌頌希望。
“很帥氣吧!”
她再次問道,如是笑眯眯地說。
“……嗯,很帥。”
太宰治按了按額角,慢慢地說道。
他現在知道了,對方特意跑上來肯定就是為了這樣一場表演秀,就是因為這樣想一出是一出的純粹原因。
少女頓時心滿意足了。
“這首鋼琴曲叫什麽名字?”太宰治決定轉移話題。
“群星變奏曲!”X小姐高高興興地說道,“局長喜歡這首曲子。”
法格斯蠕動到太宰治的懷裏,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雖然已經有了猜想,但太宰治還是有些詫異地擡眉,順便按住了法格斯的腦袋:“你們真的很喜歡星星啊。”
“嗯,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雖然我們是被困在大地上的生物,但我們身體裏那18%的碳,4%的氮,2%的鈣,2%的磷,1%的鉀,0.5%的硫,0.5%的鈉,0.4%的氯,滿滿一勺鎂、鋅、錳、銅、碘、鎳、溴、矽的混合,一小撮钴和钼——它們都來自宇宙。”
少女伸出手,指尖在視野裏捉住一顆閃閃發亮的星,眺望向遠方,似乎有着某種遙遠的憧憬在她的瞳孔深處閃閃發光。
她的臉上浮現出微笑,這麽輕聲說着:
“想一想,這些構成了生命配方的東西無時無刻都在小聲地嘟囔着,講述那些遠在億萬光年外那些悄無聲息的綻放與輝煌的死亡——我們如此熱愛和追逐着星空,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這就是星空的魅力。”
法格斯贊同地“咕”了聲,然後伸出觸手把太宰治抱緊。
太宰治搖了搖頭,在還沒有停歇的鋼琴聲音裏繼續看着星空。
他感覺自己心裏有着奇異的安寧。
你在想什麽?太宰治問自己。
什麽都不在想。他回答自己。
——也許就像是X小姐說的那樣,組成人身體的重元素們真的都在用漫長的歲月回憶誕生它們的恒星。
它們在人類的潛意識大海裏塑造出無比貼近地面的宇宙,把對星空的愛不遺餘力地灌輸給它們共同構成的那個小小的奇跡般的生命,為它們點亮星河,在面對星空的時候又表現得如此溫柔與沉默。
“我得走了。這回真的要補覺去了。”
少女歪頭看了眼太宰治,幹脆利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因為炫耀完畢而顯得心滿意足:“你和法格斯繼續看星星吧。”
太宰治表面上斜着眼睛看她:“真就是因為想炫耀才來的啊?”
“否則呢!”X小姐理直氣壯地這麽反問,然後也不等到回答,就像是一直快快活活的小鳥一樣“飛”下去了。
和她來的時候一樣愉快且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