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警惕非常壞的大人
警惕非常壞的大人
監獄裏,克謝尼娅在遠離燭光的角落裏攏了攏衣袖,整個人似乎都蜷縮在了寬大的黑色衣服裏,注視着平地摔了一跤的白貓。
“醫生真是偉大的職業。”
澀澤龍彥默默地撐起身體,自己從貓餅的狀态支棱起來,難得關心了一句:“你沒事吧?”
雖然之前幹咳和幹嘔的樣子不像是沒事。
“咳,我還好。”
醫生小姐輕微地咳嗽兩聲,也用同樣關心的目光定定地注視了幾秒這只身體協調能力不是很好的貓,然後才禮貌地回答道:“其實也不是很吓人。我現在的狀态更多是身體不适。”
澀澤龍彥緋色的眼睛懷疑地看着她。
“我和老師一起見過……許多東西。”
克謝尼娅抿了抿唇,似乎想要露出微笑,但是臉上最後定格成了一個古怪到讓人感覺有些僵硬扭曲的表情。她輕聲說道:
“在任何文明裏,早期的巫術與醫療都是不分家的,有些方法到現在都有作用。而老師的理念是,為了病人,任何方法都有嘗試的價值。”
“雖然我是一位醫生,但由于這個緣故,我和老師學習時了解過很多神秘學上的知識,比這個更糟糕的畫面也見過一些。”
白貓有些詫異地擡頭。
怪不得敢研究這個。
澀澤龍彥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得思考起一個問題:她和她的老師該不會研究過許多神秘學方面的東西吧?
這位醫生不是因為一無所知而去研究這些神秘的東西,她是在有所了解的情況下,為了醫學的進步義無反顧地一頭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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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貓往前面走了一步,仔仔細細地看着面前過于膽大的人:“可你不知道神秘學上的許多東西都會給使用者帶來災難嗎?”
克謝尼娅眨動一下眼睛,姿态有一種人偶般的遲鈍——在脫離那種激動的狀況後,她看上去就疲憊了很多,腦袋也一直低垂着,給人一種氣若游絲的感覺。
“我知道。”她說。
“但是,這位貓先生。”
女子側過頭,雙眸中的視線垂落下來,用一種柔和的、虛弱到像在空氣裏漂浮的聲音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神秘學上的力量帶來的災難比瘟疫還要嚴重——對嗎?”
“黑死病帶走了七千萬人以上的生命,查士丁尼大瘟疫導致了兩千多萬人的死亡,上個世紀就開始的霍亂到現在還沒有在俄羅斯的土地上完全退去……”
克謝尼娅輕聲地念着,但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只是那對眼睛中的倔強已經展現出了她的內心到底在想什麽。
“我發過希波克拉底誓言。”她說。
神秘學是危險的,但疾病同樣也是危險的,貧窮、饑餓、絕望同樣是危險的。
對于絕大多數的普通人來說,這些東西之間沒有任何的區別。未知力量的威脅遠遠沒有一場巨大的瘟疫可怖,也比不上貧窮可怕。
太宰治用手指按着微型耳機,垂下眼眸。
他突然想起了他們之前去過的動物之城,那裏面對的情況似乎與此刻出奇的相似:他們都是在超凡的危險與絕望的現實之間做博弈,未來都是一片看不到光明的黑暗,兩個選擇的不同僅僅在于是否能多茍延殘喘一會兒。
他聽到耳機裏澀澤龍彥的聲音繼續傳來:
“你沒有必要說服我。我沒有立場去評價你所作所為的對錯,人類。你們選擇了什麽,便要做好為此支付代價的準備。”
“謝謝你的情報。”
貓用翻譯器發出的人類聲音聽上去有一種機械化的平靜:“但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對這裏即将發生的危險不在意嗎?”
澀澤龍彥上前邁出一步,用一種逼迫般的态度看着她,語氣認真:“你似乎不在乎他們的生死,甚至不怎麽在乎被已經消失的泉水,這和你之前的說法完全不一樣。”
克謝尼娅平靜地歪過頭。
她的衣服發出窸窣的移動聲,眼睛看向了外面走廊裏跳動的燭火,光芒倒映在她的眼睛裏,讓她有着細微的一個失神。
監獄裏關押的許多人正發出微微的咳嗽聲。
醫生轉動着自己的腦袋,逐一地看過去,在每個人身上似乎都停留了很久,以一種專注、溫柔、出奇安靜的态度看過去,好像要把這些東西都銘刻在腦海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克謝尼娅輕盈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因為不重要了。”
“這樣的生命,不過是另外一場瘟疫。”
密密麻麻的飛蛾卵在人體裏孵化,從裏面爬出幼蟲,在沉睡與進食中長大與蛻皮,最後吐絲結繭,陷入一場漫長的睡眠。
在那個夢的盡頭,便是羽化。
這些飛蟲同玫瑰花一樣,出生在本不屬于它的冬天。
醫生閉上眼睛。
她想到那些黃綠色飛蛾畸形的翅t膀,血淋巴□□還沒有來得及從它們肥碩的尾端進入翅膀,導致它們像是沾水的紙片那樣蜷縮着。
“斯托爾……玫瑰。”
當澀澤龍彥咬着一只死鳥回來,順便給自己加餐的時候,他還是沒有明白對方為什麽會意味不明地重複這兩個單詞。
不過這兩個詞放在一起的時候,他好像也感覺到了一點點的熟悉。
費奧多爾在知道這件事後十分禮貌地把這一點加入到了注意事項裏,順便用雪給身上已經有點髒的長毛貓擦了擦,把澀澤龍彥凍得又打了個哆嗦。
在等澀澤龍彥回來的時候,太宰治已經十分娴熟地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三張邀請函,上面寫的邀請者的名字他已經改好了,正在拿着逗江戶川亂步玩。
這次他沒有帶上亂步,理由是非常冠冕堂皇的“不能帶壞小孩子,否則夜裏會被人偷偷罵”,讓對太宰治怎麽這麽快就把邀請函拿到手很好奇的江戶川亂步急得團團轉。
“是怎麽拿到的?”亂步問。
“不可以說哦——”
太宰治眨了眨鳶色的眼睛,高舉着邀請函,看着急得圍着他轉圈的江戶川亂步,笑着說道。
“是怎麽拿到的?”亂步锲而不舍地問道,目不轉睛地看着太宰手裏的邀請函,甚至想要跳起來去夠,試圖從上面看到一點線索。
另一邊,被凍到的澀澤龍彥蹲在邊上幽幽地看着費奧多爾寫字,然後突然伸出貓爪把對方拿着的筆撥歪了,讓紙上面多出了一條很不美觀的劃痕,同時劃出了一道很刺耳的聲音。
費奧多爾:“……”
他看向澀澤龍彥。
把爪子收在肚皮下面的白貓擡起頭,緋色的眼睛中滿滿都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哦”的淡定表情。
“說起來,貓應該是有發情期吧?發情期的貓叫得會很煩人。”
費奧多爾調整了一下姿勢,溫和地說:“太宰君,有時間我們把澀澤帶去做一下微創手術,怎麽樣?”
太宰治舉着邀請函轉過頭,看了兩眼全身的毛都震驚地炸開來的澀澤龍彥,臉上浮現出促狹的笑容:“也不是不行,亂步你覺得呢?”
“……”江戶川亂步看了一眼,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森醫生能做這個手術——所以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哇。”太宰治把目光從澀澤龍彥身上挪開,發出一聲興味十足的聲音,“不會吧不會吧?那個世界的森先生已經淪落到當獸醫了?”
“……所以到底說怎麽做到的啊!”
費奧多爾平靜地無視了這兩個人制造出來的噪音,揪住澀澤龍彥的尾巴,拎着後頸把貓給提起來,擡頭看了看前面:“馬車已經來了。”
已經爬到太宰治背上,試圖把邀請函給夠下來的江戶川亂步撇撇嘴,不太高興地跳下來,伸手拽了拽在風裏糊了他滿臉的假發,然後真的拽下來了一根。
他還是不太習慣女孩子的裝扮:太麻煩了!
太宰治也停下了逗人,把邀請函塞到懷裏,打開懷表看了眼時間。
“按照他們說的時間,就算有半路下雪,我們應該也能在六點鐘之前到達那裏。”他說。
馬車從街道上跑過,然後在他們的面前停下來。
這座他們從旅館租借來的馬車有兩匹馬,四個輪子後大前小,後座上面有着密閉的廂子,不是那種敞篷式的露天馬車,就是顯得有些狹小逼仄。旅館老板親自坐在駕駛座上面,氣喘籲籲地朝着他們招手。
“就像是之前說的那樣,去斯托爾莊園。”
太宰治笑着說。
“在這種地方馬車會很颠簸。”費奧多爾走上馬車的時候提醒了一句,“如果暈車的話,我建議你下車去吐。”
這句話聽上去實在不像是什麽好話,讓太宰治虛着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
“謝謝提醒。”他跟着走上去,“看你這幅貧血得快要死的樣子,我會特別關注防止你在半路眼前一黑昏過去的。”
江戶川亂步的注意力現在完全挪到了拔下來的那根頭發上,認真地凝視半天後,撚在手指上透過光又看了會兒,這才吹走,蹦蹦跳跳地跟着上了馬車。
三個人在這個狹小的馬車裏面幾乎是被迫貼靠在了一起。被放下來的澀澤龍彥甚至覺得自己沒什麽可以蹲着的地方,但又不是很情願和這群剛剛還在讨論怎麽閹貓的人待在一起。
思考了一會兒後,白貓幹脆跳到了費奧多爾的帽子上面,雪白的毛和雪白的帽子融為一體,用彈出來的爪子勾了勾帽檐,很記仇地盤成一大團,把費奧多爾壓得頭都低了低。
費奧多爾擡眸看了眼他,也懶得在這麽狹小的地方抓貓,把這裏搞得雞飛狗跳,直接打開自己記東西的袖珍本子。
太宰治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內容:“沒想到你還會把自己的思路整理下來。”
“習慣了,否則我世界的那些人跟不上我的思路。我又必須要給他們解釋清楚。”
費奧多爾淡淡地說道,然後看了眼虛空處,露出一個微笑:“如果有疏漏的話,X小姐可以補充一下。”
“嗯……不過我還是有點驚訝,你們不打算去森林了?”X小姐應了一聲,然後問道。
費奧多爾解釋道:“澀澤帶來的消息讓我産生了一點新想法。而且那個森林太大了,沒有線索的話,就算藏着什麽也不好找。”
“更何況就算是X小姐你也沒有在森林裏面看到什麽信息。”
低頭看費奧多爾筆記的太宰治補充道:“雖然有可能藏着什麽秘密,但我們也不打算不在那個地方繼續浪費時間。”
同樣湊過來的江戶川亂步附和了一句:“而且說不定還會很危險,完全沒必要嘛。”
澀澤龍彥低頭看着筆記上面的字跡:“這是時間線?”
“嗯。”費奧多爾雖然覺得這句話是廢話,但還是點了點頭。
“據我所知,這個地方被入侵的時間不是很長,從今年才開始……是八月份的事情。”
估計他們退卻也不遠了。畢竟冬天的俄羅斯配上騷擾性質的游擊戰,足夠送走每一位不适應這個鬼地方氣候的人。
沙俄統治期間,部分人受到流放,在此處建立小鎮。傳說中遇到了女神并且被賜予了泉水,每年少量服用,并且圍繞着玫瑰相關的香水産業為生。
8月份,此處遭到占領。
占領期間玫瑰田遭到了破壞,貨幣更改,工廠進行改造。同時有人飲用了過量的泉水,工廠朝地下排放污染。同時軍隊與斯托爾莊園的貴族産生了一定的矛盾。
10月末,爆發特殊疾病,與水源、飛蛾等有關。醫生克謝尼娅入獄。
11月,工廠地下發生震動,停止排污。斯托爾莊園舉辦宴會,邀請軍方參加。
江戶川亂步的關注點發生了漂移:“他們工廠改造的速度真快。”
“如果只是一些簡單的武器制造,像是槍和子彈之類,的确不需要太長時間進行改造。”
在這方面很有發言權的太宰治對在這個沒有多少經驗的亂步解釋了一句。
“這都不是我們要觀察的重點。”
費奧多爾的筆在“飛蛾”上面點了一下:“重點是為什麽會是飛蛾,飛蛾說明了什麽?”
“如果是從神秘學的角度來看,你們現在接觸到的生命之母身邊的确伴随着許多蟲子。”
X小姐用手撐起下巴,認真地說道,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周圍——現在房他們這裏的時間已經來到了深夜,大家基本上都睡覺了,不願意睡覺的也被局長拽走了。
“不過飛蛾代表的還有一位神。”她想了想,為了追求嚴謹,還是補充了一句,“不過在它們那裏,蛾的象征完全不一樣。”
“在生命之母的神祇象征裏,蟲子代表着汲取着祂的力量生長的後嗣,它們誕生于母親的汁液,也終将殺死母親。”
澀澤龍彥趴在費奧多爾頭上看了會兒,然後有些猶豫地開口道:“所以地下面如果有東西的話,很有可能是一大群飛蛾?它們……呃,說不定是從泉水裏自主生長出來的?”
這個可能性就有點驚悚了。
江戶川亂步大聲地“噫!”了一句,往太宰治那裏縮了縮。
太宰治默默地抱住了亂步,吐槽道:“地底下的蟲子,你确定是飛蛾不是蟬?”
亂步:“那不是更可怕了嗎!”
費奧多爾想起了自己買來的香水。
他微微後仰,表情不動聲色地變得更嫌棄了一點。
X小姐在邊上尴尬地笑着:“哈哈哈哈哈,也不至于那麽可怕啦……”
結果是安慰大失敗,甚至越描越黑。
“飛蛾什麽的。”
少女遺憾地把通話通道關掉,自言自語了一句,之前一直握着的手掌展開,琥珀色的眼睛中銀白色的火焰一瞬間燃燒而起,輕盈地躍動起來。
她長長的袖子裏發出窸窣的聲響,好像正在有飛蛾正在振動自己的翅膀。随着時間t的流逝,這種聲音顯得越來越大,很快就“蓬”地一下爆發出來。
然後她純白色的衣袖裏便有蟲子接二連三地飛出,并沒有飛遠,而是環繞着她徘徊。
那些都是白色的飛蛾,雙翼上面有着淺淺的精致灰色紋路,帶着絨毛的翅膀就像是用羊毛針紮出來的毛氈畫,末端的翅膀上繪有着人眼的圖案,飛動時靜谧無聲。
X小姐擡頭環顧那些圍繞着自己不斷飛翔的小家夥,伸手讓其中一只落在自己的指間上,專注地看着它。
此刻,她的眼睛已經從琥珀般的色澤徹底變成了純粹的銀色,其中的情緒仿佛都被瞳孔中燃燒起的這把銀色火焰吞噬殆盡,只有一片安然的平靜。
“嗚?”
飛蛾也用漆黑的眼睛看着少女,發出好聽的細弱聲音。它胸前的一圈絨毛就像是雍容美麗的白圍巾,頭頂羽狀觸角柔和地搖晃着,纖細的足上也附有飄逸的白色絨毛。
收斂起羽翼後,它看上去就如同鳥類身上的一片羽毛。
“嗯,其實的确可愛嘛。”
X小姐喃喃道,把手指收回,眼中的銀色重新褪去,任由那些飛蛾鑽入她長長的衣袖,然後臉上便重新揚起明亮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