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基本無害
基本無害
“——哦，所以這就是你這幾天一直躲在圖書館裏，根本不敢主動找X的理由。你這個念頭可瞞不過我。”
宵行雙手抱胸，簡單地總結道：“完全就是個膽小鬼啊，太宰。”
在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她才給圖書館做完了消殺，殺蟲劑的味道到處都是：這些殺蟲劑可以有效抑制咪姆等東西的誕生，防止出現知識污染之類的現象。太宰治就在邊上翻自己剛借來的書，百無聊賴地看着她在圖書館裏走來走去。
“半斤八兩而已t，宵行小姐。”
前首領先生悠悠地回答道，然後把手中看完的書合上，擡頭看過去：“介意把《卡拉馬佐夫兄弟》的下半冊拿給我嗎？”
“相當介意——自己過來拿。”
宵行側過頭看了眼太宰治，伸手從書架上面挑出幾篇期刊，用嫌棄的口吻說道。
太宰治遺憾地嘆了口氣。
“你現在不看X給你推薦的期刊和論文，打算一頭淹死在人類文學的海洋裏了？”
宵行有些無聊地撐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自己接下來研究需要參考的哪些資料，忍不住又往太宰治那裏看了眼，主動問道。
“在看了幾篇論文後，我覺得我和魔法應該不太合适。”
太宰治禮貌地回答道：“我還是看看這些東西吧。畢竟我能借到的書裏，就這些書最多。而且配合作者名字，讀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也對，說起名字，這個世界的你們正好全部都是作家。”
女子眨了一下淺金色的眼睛，有些促狹地笑了起來：“你看了《人間失格》嗎？”
“……只看了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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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用書蓋住自己的半張臉，眼睛微微虛起，看穿了對方的想法：“你怎麽這麽高興？”
“因為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宵行一臉正色地說道：“你知道嗎？這個世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為了撿筆筒，搬櫃子導致血管破裂然後死掉的。死得太突然了，導致這個世界沒人能知道《卡拉馬佐夫兄弟》的第二部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太宰治看了看手中的書：“？”
所以這本書的後面沒了？
“挺有戲劇性。”
他深吸一口氣，心平氣和地說：“不過我更希望這麽死的是我們世界的老鼠。”
宵行伸手拿下一本書：“我還以為你會愛屋及烏或者恨屋及烏。”
“我是有基本常識判斷能力的智慧生物，宵行小姐。并不是說有同一個名字的人就是一樣的人，這一點我很清楚。”
宵行側過頭，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眼睛裏面似乎還帶着點促狹的笑意。
她拖長聲音說：“哦，是這樣的。但你甚至不願意讀‘太宰治’寫的《人間失格》。”
太宰治立刻不說話了。
女子發出勝利一樣的輕快笑聲，她托着下巴看面前的人，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那樣地補充道：
“偵探先生今天上午剛放了假，說明你們接下來的任務要快安排好了，你可以出門問問看。不過你到現在還沒見過偵探先生吧？放心，他挺無害的。”
太宰治用微妙的眼神注視着她。他想到了自己第一天見到對方時，她關于偵探的評價其實是“見不到才好”。
“你這麽一說，我突然沒法放心了。”他說。
但宵行堅持自己的觀點。“真的很無害。”她鄭重地這麽說道，“他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前任港口黑手黨首領對這句話的真實性抱有相當的懷疑态度，但考慮到他早晚會和這位時空管理局的成員見一面，所以倒也沒有排斥去看看那位員工到底是什麽樣子。
太宰治的這種平穩的心态一直保持到了跨出圖書館的大門、被某個不明生物撲臉為止。
“哇！這就是時空管理局的新人嗎！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讓大姐姐吸吸！”
被猝不及防地偷襲抱住的太宰治反抗的動作一頓，瞳孔地震：“？”
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子被按在了牆上，面前突然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人。
對方看上去是個年輕的少女。身上穿着白色的格子襯衫與黑色馬甲，還披着一件長長的淺棕色風衣，胸前的口袋插着鋼筆，臉上帶着圓圓的單片眼鏡，寬檐帽上插着黑白色羽毛——有點像是偵探的裝扮，但又有點像是記者。
那張臉湊得格外近，帶着紅暈的臉上的笑容也顯得格外的……奇妙，奇妙到配合她的話語，差點讓太宰治的大腦當機。
“唔呃，太宰滿臉茫然的樣子也好可愛！”
對方發出一聲古怪的、似乎是被什麽萌到的感慨聲，然後用力地抓住太宰治的手，“嘿嘿”笑着試圖捏臉：“臉也好軟啊，嘻嘻，讓大姐姐好好抱一抱——！”
看着對方蠢蠢欲動伸出來的手，太宰治倒吸一口涼氣，瞳孔微微擴大，快速地從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态裏恢複了過來，想要朝邊上閃開，但很快就發現對方的力氣大得有點吓人。
完了，逃不掉。
但太宰治還想要努力一下，拯救可能下一秒就清白不保的自己，于是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快速地說道：“呃，請問您是……”
“理智——！我說怎麽才拐了一個拐角怎麽就看不到你了，你不要給我在這裏逗新人啊！我家新人要是被你吓出個三長兩短該怎麽辦！”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從拐角冒了出來，怒氣沖沖的聲音讓太宰治松了口氣：這是X小姐的聲音。
不過這還真的是……那位偵探？可是大家平時好像都是用“他”來稱呼偵探的吧！
“诶？可是他真的好可愛耶。”
偵探歪了歪頭，然後伸手一把子把還在重塑世界觀的太宰治拉到了懷裏，不管對方的抗議聲一把子把腦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同時不動聲色地擦了擦嘴角。
“繃帶小黑貓……嘿嘿，小黑貓。”
X小姐沉默了半秒，可能是在內心憋一些罵人的話，也可能是被震撼到大腦短路了，但她臉上還是一副老母雞護崽子的嚴肅表情。
“理智。”她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就算是你真的很想要在太宰臉上親一口，也不能一上來就這麽吓人。你看太宰明顯是被你的變态程度吓到了。”
偵探睜大了眼睛。
“親一口難道很吓人嗎！”他喊道。
X小姐眼角跳了一下。
“喂喂，莫名其妙有個人跑過來親你一口難道不吓人嗎！還有你快點把太宰給放出來啊，你是要把他按在你胸前多久！”
“噢——”
在經過一番七零八落的吵鬧後，太宰治終于從“人質”狀态脫離了出來，就是雙目中透着一種心如死灰的飄忽感。
大概是從小到大都沒有見識過這樣的人類奇行種吧。
X小姐同情地拍了拍她家新成員的肩膀。
“習慣就好。”她說，“理智現在其實已經很收斂了。她以前會追着宵行講以她為主角的……呃，黃段子來着。”
“是啊，我現在都習慣了。當時X還會跟理智一起講這種段子呢。”
這個時候宵行也打開了圖書館的門，适時地開口道，同時笑着對外面的偵探打了個招呼：
“工作結束了？”
“嗯嗯，那群時間精靈就和小孩子一樣煩和耗費心力。”
正在梳理剛剛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而變得淩亂的頭發的偵探擡起頭，露出一個明亮的笑，語氣裏還帶着懶洋洋的撒嬌味道：“不過現在終于結束了！可以放假啦！”
他在這個時候看上去就很正常。
太宰治緩了緩神，然後咬了下舌頭讓自己稍微清醒一點，默默地看向一臉微笑的宵行。
他無聲地做個了口型：這就是你說的無害？
宵行無辜地看過來。
她舉起自己懷裏抱着的書，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那是道格拉斯《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第五部——然後笑了笑。
基本無害。
她笑盈盈地用口型這麽說道，然後拉着偵探一起回了圖書館，只留給太宰治一個緩緩關閉的大門。
“我懷疑你惹到宵行了。”
X小姐欣賞完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轉頭看向太宰治，再次同情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她雖然有點惡趣味，但這次也太恐怖了一點。”
“還好。”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回想起那位偵探熱情十足地撲上來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動了動，“主要是不太适應，沒反應過來，還有一點就是，他的性別到底是？”
“理智有的時候确實很熱情。”
X小姐點點頭表示贊同，然後聲音就突然變得含含糊糊了起來，像是正在糾結着什麽似的：
“至于性別麽，呃，我們都是把他當作男的看的。雖然感覺當女孩子看也沒什麽大問題，但就當男性看吧！反正我們這裏雖然人類少，但是女性形态的卻很多，需要男性調和一下……”
“人類少？”
“是的喲。而且你也別把大家的行為太看心裏去。我們這裏可全是瘋子，你可以理解為都有或大或小的心理疾病。如果刺激到了的話，很多行為都是應激性不可控制的。”
X小姐偏過頭笑了笑，然後一本正經地豎起一根食指，特別大聲地說道：
“而且想想別的。嗯，比如說你的隊友馬上也要回這裏了，估計理智會給他們一個不相上下的驚吓！這麽一想，是不是就感覺自己身上的痛苦轉移了！”
這明顯是在轉移話題了。
太宰治挑了挑眉，沒有t被對方的這句話給迷惑：雖然他也挺想看到費奧多爾被某位性別成謎的偵探追着跑的，但他還是對“瘋狂”的話題更感興趣一點。
“所以，在你們的眼裏，什麽算是瘋狂？”
他詢問道，同時做好了對方不回答的準備。
X小姐愣了一下。
“哦，瘋狂的定義确實很多。”
她“噠噠噠”地朝前面走了幾步，然後轉過頭笑着說道：“可能在絕大多數人眼裏，瘋狂就是做出他們看來不理智的事情。但在我們這裏，瘋狂更像是一個病理上的概念。”
“它可以表現為幻聽，幻視，不受理智控制的情緒爆發與崩潰，無法控制的思考，不由自主的痙攣，無法控制行動，人格分裂等等。”
“但聽上去不像是什麽好事。”
太宰治皺了皺眉，說道。
如果是這種病理性的瘋狂，他完全找不到時空管理局追求“瘋狂”的理由。
是的，追求瘋狂。
他能夠感覺得到：不管是只有瘋狂之人才能翻閱的部分書籍，還是只有瘋狂後了解的部分知識，還是這裏的員工都要求具有一定“瘋子”的要素，都可以看出這裏對瘋狂有着一個硬性的标準與要求。
“所以我們不是追求所有的瘋狂啊。”
X小姐背過手，那對琥珀色的眼睛彎出一個弧度，聲音微微揚起：
“這個世界上讓人陷入瘋狂的東西有很多，比如說貪婪、憤怒、絕望、痛苦與悔恨。但也有愛、希望與夢想。每一個人瘋掉的原因都有着微妙而獨特的差別。”
“太宰君，你之前不是很好奇嗎？如果我們舍棄了過去的一切，沒有過去的任何記憶，也沒有人記得我們，那到底該怎麽确定我們還依舊是自己？”
太宰治看向前方。
“答案就是瘋狂，獨一無二的瘋狂。”他慢慢地回答道。
X小姐短促地笑了一聲。她說：“是的，瘋狂就是這樣：糾纏着我們的靈魂，與理智共同操縱着我們的身體，讓我們錨定‘自我’的存在。”
“當然喽，我們對“瘋狂”的追求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要不要猜猜？”
少女往前面蹦蹦跳跳地走了幾步，同時勾了下唇角，臉上笑得有點狡黠。她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面閃閃發光。
——時空管理局位于時間之上，所以它其中其實并沒有流逝的時間。
永遠停留在這裏的他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到底為拯救世界這個目标活了多久，又到底還能在這個孤寂的星空下支撐多久。
再熱烈的熱愛也會被時間消磨，再憧憬的夢想也會因為不可能而不得不放棄：因為正常人終究是理智的，是會趨利避害的生物。
如此理智的我們啊……
但也許我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背叛理想，誕生自理想與愛的瘋狂卻永遠不會。
如果懷有熱愛與夢想的我們在過于漫長的時間裏“死去”了，那屬于瘋子的、不可理喻的那一部分會帶着我們的理想繼續走下去。
“嗯？”太宰治想了想，試探着回答，“因為只要我先瘋了就沒有東西能讓我再瘋一遍？”
“好厲害！”
X小姐微微後仰，睜大眼睛去看太宰治，琥珀色的眸子裏是滿滿的震驚：“不愧是太宰，這都能猜出來！”
太宰治看了她兩秒。
“我剛剛瞎說的。”他相當認真地說道，“你的表情太浮誇了，X小姐。”
“呃，很浮誇嗎？”
X小姐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但沒關系啦，反正我就是笨蛋！耶耶耶！”
少女興高采烈地說完這句話，就高高興興地跑到前面去了，一邊跑一邊發出沒有什麽意義的歡快笑聲。
太宰治甚至看到她舉起手原地轉了個圈，最後又朝前方沒有人的位置坐了個謝幕禮，才繼續拎着裙角朝前面跑。
她似乎很擅長讓自己沒頭沒腦地歡快，高興起來的時候總像是一個瘋女孩。
太宰治看着看着，像是被空氣中濃郁到快要溢出來的笑聲感染了似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
好吧，雖然之前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精神病院會重點關照的瘋子，但這些瘋子們也确實挺可愛的。
……嗯，如果不那麽熱情就更好了。
“對了，X小姐！”
太宰治想起來了什麽，于是跟着往前走了幾步，大聲喊道：“我突然想起來你之前說理智先生他會給我隊友一個同樣的驚訝？我覺得把這個驚吓留給費奧多爾他挺不錯的——”
“噗哈哈哈哈哈，你最好別惹他，你們的下個任務可是在俄羅斯的西伯利亞。”
X小姐聽到太宰治的這句話，笑得差點在前面摔一跤，雙手在嘴邊握成喇叭狀，大聲喊道：
“小心費奧多爾把你丢到西伯利亞種土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