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子
君子
Chapter 29
“怎麽了?”李艾艾斟酌片刻, 小聲問道。
沈梵桉聞言低斂眉睫,金絲眼鏡在昏聩中反射幽暗的光暈,他神情寡淡地道了聲沒事, 嗓音微啞,有種壓抑的磁性。
他熄火解開安全帶, 下車前, 沈梵桉透過後視鏡看向擱在後座上精致的包裝袋,猶豫了一下, 最後還是決定拿上它。
李艾艾明顯察覺到在他們抵達停車場後男人的心情轉瞬墜落, 她是有什麽就說什麽的性格, 絕對不會內耗自己, 便轉頭問道:“心情看着不太好, 是不喜歡我選的餐廳?”
沈梵桉深長的桃花眼盯着蘇檐雨二人消失的地方, 心思明顯已經飄走了, 聞言他一頓, 沒什麽勁頭地扯了下唇:“不是,在調時差,有點疲憊。”
李艾艾審視地望着身側面不改色的男人, 默了幾秒,随後似笑非笑地“哦”了聲。
江祁選的是家預訂制的法國菜餐廳, 在某點評軟件上好評頗多,算是這一片的網紅店, 環境很安靜, 裝潢極具藝術感,一樓是拍照打卡點, 二樓法餐廳,三樓下午茶和酒廊。
預訂制加上價格高昂, 所以哪怕是周末的飯點,餐廳的客人也不是很多。
服務員将二人引領至二樓靠窗的位置,這裏視野極好,可以俯瞰樓下整片的花園,夜幕降臨,裝飾燈齊齊閃爍,像散落在花叢中的星河。
餐廳壁燈昏暗,古典樂靡靡入耳,營造出一種暧昧的氛圍,面對面落座後,蘇檐雨忽然一陣不自在,哪怕她再遲鈍此刻也察覺出了些什麽。
有為了還一杯奶茶的人情就帶女下屬到這種高檔餐廳吃飯的男同事嗎?
況且,二人之前還是相過親的關系。
“……”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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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檐雨仔細回想了一下這段時間江祁和她相處時的狀态,挺正常的,非要說不正常的點,那就是江祁太配合她了。
她開始只覺得江祁人好,可現在忽然感到不對勁。
思及此,蘇檐雨空咽了一口,攥着檸檬水杯的手悄然收緊,她不動聲色地擡眼看向正和服務員溝通菜單的江祁,男人似有所感,轉頭對上她打量的目光,笑了下,問她想吃什麽。
望着男人大方的微笑,蘇檐雨暗道應該是自己太自信了,她有些尴尬地彎了彎唇:“都可以,我不太懂,你點吧。”
江祁聞言點了幾道不會出錯招牌菜,沒要酒,外科醫生的自覺,哪怕是休息時間他也不會碰酒,最後着重強調甜點必須是草莓慕斯蛋糕。
聽到草莓慕斯,蘇檐雨稍稍放下的心又一提。
她從沒跟江祁說過自己喜歡草莓慕斯,他怎麽知道的。
“你喜歡草莓慕斯?”蘇檐雨身體前傾,狀若無意地笑問。
江祁沒轉過彎,脫口而出:“不是你喜歡麽。”
話音落地,空氣凝滞。
蘇檐雨唇角的笑落了下去,她沒吭聲,淡淡望向表情微僵的男人。
江祁反應很快,他輕笑了笑,身子後靠椅背,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擱在腹前,一副防禦的姿态:“我猜的,女孩子應該都喜歡草莓吧。”
見對方這樣避重就輕,蘇檐雨心下了然。
應該是紀紅告訴他的沒跑了。
呵,好啊。
那估計過段時間天再冷點,江祁就該約她去室內滑雪場了。
氛圍沉靜了一瞬。
江祁也覺出自己暴露了,他沒有預想中的驚慌,反而沒了負擔,他安靜地看着女生,眼神直白而具有侵略性,絲毫不掩藏自己的心思。
蘇檐雨避開視線交彙,她深吸口氣,忽然覺得好沒意思,百無聊賴地支起下巴,目光落向別處,卻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只見服務員領着一男一女從樓梯口走過來,停在他們右後方不遠處的一個位置。
這沒什麽奇怪的,可偏偏那個男人她認識。
正是本應該明天淩晨乘坐航班回國的沈梵桉。
蘇檐雨呼吸稍停,心跳滞了一拍。
她瞪大眼,滿臉愣怔地盯着面朝着她的方向坐下的男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高領毛衣,西裝外套,金絲眼鏡,氣質矜貴。
是沈梵桉沒錯。
她是太想他産生幻覺了,還是日子過懵了。
為什麽明天才回來的男人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裏?
身邊還帶着一位陌生的女士……
還沒等她回過神,卻聽擺在桌上的手機輕震了一下,蘇檐雨眼睫微顫,眼神失焦地低頭解鎖。
是群組的消息,不是沈梵桉。
男人的對話框安安靜靜。
沒有一句解釋和交代,他已經提前回來的事。
蘇檐雨眉頭下意識收攏,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止不住地泛起酸脹。
她略帶遲疑地再次看向沈梵桉,可對方從進來開始就沒注意到她,垂眸認真翻閱菜單,時不時和對面的女士交流幾句。
修長骨感的手指停留在頁腳,眼尾上挑,褶皺淺淡。
明明是雙多情眼,卻格外冷淡疏遠。
蘇檐雨霎時鼻尖一酸,眼底掀起駭浪,各種胡思亂想紛至沓來。
或許……他其實就是今天回來,騙她淩晨回國只是不想她去接機。
心頭生出質問他的沖動,可又想到自己和沈梵桉什麽關系也不是,根本沒有任何資格質問什麽。
一瞬間,整個人如同被潑了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蘇檐雨怔在座位上,江祁叫了她好幾聲才喚回她的思緒。
“什麽?”
她眼圈泛熱,有些恍惚地擡起頭,嗓音低啞。
江祁撞上她陡然紅透的眼,頓了頓,皺眉關心道:“你怎麽了?怎麽哭了?”
他的聲音沒有刻意放低。
不遠處沈梵桉翻頁的手指猛然一頓,他懶懶地掀起眼皮,晦暗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向蘇檐雨所在的位置。
連李艾艾問他紅酒還是香槟都沒聽見。
“紅酒。”
女人又重複了一遍,沈梵桉壓着心底莫名的煩躁,合上菜單遞給服務員,沉聲說。
蘇檐雨低下眼,勉強地笑了笑:“我沒哭,有點困,打了個哈欠。”
江祁定定看了她兩秒,不置可否。
蘇檐雨強迫自己不要失态,她反扣手機t,抱着一絲賭氣的心理,既然沈梵桉瞞着她,那她也當看不見算了。
不一會兒,服務員推着餐車過來,邊布菜邊介紹原料工序,蘇檐雨沒心思去聽,她耷拉着腦袋強忍去看沈梵桉的沖動,呼吸越來越澀。
介紹完,服務員忽然從車下拿出一捧玫瑰花,解釋道:“今天是本店一周年慶,每對前來用餐的情侶我們都會送上一捧代表愛情的花束。”
江祁聞言挑了下眉,并不否認二人的關系,扯唇道了聲謝,将花束遞給蘇檐雨:“挺漂亮的。”
蘇檐雨心情煩亂,她沒有細聽服務員的話,還以為是江祁準備的,禮貌地說了謝謝,接着随手擱在桌上,舉起刀叉洩憤似的切起牛排。
面無表情看完全程的沈梵桉黑沉的眸子愈發幽深,似不見底的靜潭。
他無意識地從鼻尖嗤笑一聲,胸腔輕顫,似嘲似諷。
李艾艾順着他的視線扭頭發現樣貌清麗的蘇檐雨,她福靈心至,語氣八卦:“認識啊?”
沈梵桉收回視線,重新看向手機,喉結上下滾動,平靜道:“不認識。”
小姑娘的微信沒有動靜。
她明明看到他了,卻不來質問。
還有那個男醫生,和她又是什麽情況。
并不否認情侶關系,代表着二人正在暧昧嘛?
沈梵桉越想眉心擰得越緊,整個人不對勁的狀态也越明顯。
李艾艾搖晃杯中剛醒的紅酒,不給對方一點面子,輕笑道:“我有說是誰嗎?”
“……”
沈梵桉瞬時擡眼,眼鏡細窄的邊框折射冷感的寒芒。
他不喜歡被耍。
更不喜歡被看透。
李艾艾聳聳肩,直視男人晦暗不明的眼:“你好像很在意那個可愛的女生,她對面的帥哥是她的男朋友?”
沈梵桉不吭聲。
但往往沉默就意味着回答。
氣氛僵持間,服務員适時出現,介紹完菜品,他照例拿出一捧玫瑰,解釋一通後擱在沈梵桉面前。
李艾艾都訂婚了,當然不會容許這種誤會,她當即就要開口拒絕,卻被沈梵桉搶了先。
“謝謝。”
男人微笑着接過捧花,紳士地遞給李艾艾。
女人一愣,目露詫異,可随即她就想通了沈梵桉在幹嘛。
她微微側目看向左後方,果不其然,那位可愛的小姐正直直盯着他們這邊。
李艾艾玩味一笑,挪揄地看着沈梵桉,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音量笑道:“Dawn,沒想到你還挺幼稚。”
沈梵桉挑了挑眉,不搭腔。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身體就像被控制了一樣,不由自主地就想這麽幹,特別是注意到蘇檐雨望過來的時候。
至于李艾艾說他幼稚。
沈梵桉有些好笑。
“幼稚”這個詞已經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很久了。
從小到大,他不被允許展現幼稚的一面。
爺爺一直教導他:君子慎獨。
少年青春時代也只敢在獨自一人時稍稍放縱自己真實的模樣。
年歲越長,那些當家人必須具備的品質和責任,
內斂、沉穩、隐忍、克制,無形中成了他的習慣和枷鎖。
可沈梵桉從不認為自己是君子,他也想沾染俗世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