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觀雨
觀雨
《內向》
禾刀
2023.11.4
Chapter 1、
二零二二年九月底,暑氣漸消,風輕雲淡,是進行戶外活動的好時節。
蘇檐雨在街邊瓜棚挑了個色最濃、聲最脆的西瓜,陽光下剔透白皙的手指撚着張嶄新的紙票遞給賣瓜老人。
老人見眼前的小姑娘臉上一直帶笑,眉眼彎彎,又白又瘦,漂亮得跟小人書上的仙子一樣,乖得不行,看着就讨喜,便大方地給蘇檐雨抹了零。
“謝謝您。”
蘇檐雨笑意更深,眼尾低垂,幹淨純澈的黑眸瑩着碎光,脆生生地道了謝。
在車前和司機一起抽煙聊天的王澤皓見原本去買水的姑娘卻抱着個西瓜回來,他滅掉煙蒂,屈指敲了兩下,果然脆:“好瓜。”
蘇檐雨揚眉,一副“也不看看誰挑的”傲嬌表情。
休息時間結束,二人回到大巴車上,衆人見蘇檐雨懷裏的西瓜,都不由自主地伸手敲了敲,難以想象待會一身疲憊地登到山頂後吃一口清甜的西瓜會有多爽。
蘇檐雨在位置上坐好,西瓜塞進負重袋裏,掏出手冊繼續研究接下來徒步登峰的路線。
今年是梧大“追逐”戶外社團成立的第十年,即将卸任社長的王澤皓決定最後舉辦一場負重登山的活動。
這次他們要征服的,便是南島湖第一峰——瀾雲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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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社團的副社長,徒步經驗豐富,規劃路線的任務自然落到了蘇檐雨的頭上。
她征服過的山峰不少,可瀾雲尖她也是第一次爬,時間緊張她沒辦法提前來踩點,只能根據網絡上前人分享的經驗,先粗略制定一份簡易的路線圖。
路線圖又不能馬虎,不然發生意外全隊都會陷入被動的危險當中。
真真是個燙手山芋。
蘇檐雨垂着腦袋,頭型飽滿,長發随意紮了個丸子頭,露出雪白的長頸,薄瘦卻不羸弱的身體随着車輛啓動而小幅度搖晃。
她蹙起秀眉,咬着筆頭,一臉愁雲,仿佛手裏捧着的不是瀾雲尖的攻略而是什麽考試複習資料。
坐在一旁的王澤皓瞥了女生一眼,瞧她這幅明明很為難,還不得不認真的模樣,心裏發笑。
他奪過蘇檐雨手裏的本子,一眼看穿,無奈輕笑道:“行啦,別裝了,有我在不用你操心。”
果然,剛剛還一副憋屈乖學生樣的蘇檐雨立刻卸下僞裝,她長呼了一口氣,目光狡黠,頰邊漾起兩個可愛的梨渦:“就等你這句話了王哥。”
将燙手山芋扔回去,蘇檐雨後仰靠着椅背,眯起眼感受好天氣帶來的舒适感。
王澤皓看着女生寫得密密麻麻的手冊本,感嘆道:“啧啧啧,不愧是16屆臨床出了名的卷王,連攻略都能做成思維導圖。”
蘇檐雨抱臂哼了兩聲,唇角微翹,陽光灑在她光潔的面上,鬓角絨發柔軟,活像只倦懶讨喜的貓咪。
王澤皓輕笑着搖搖頭,他點開手機微信,向一個用雪山當頭像的聯系人發了條語音:“我們還有半小時就到了,一共十二個人,兩條路線,你和老鄭分別帶一隊上去吧。”
話音落地,蘇檐雨忽然問:“你找向導了?”
王澤皓盯着手機屏幕,語氣随意:“兩個之前登過瀾雲尖的哥們,他們正好在南島湖辦事,就過來幫個忙呗。”
蘇檐雨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提起這個,王澤皓想到什麽,将視線重新落回她身上:“那兩人都不太愛說話,等會我和你擔任兩個小隊的副領隊,幫着人家組織一下紀律。”
蘇檐雨沒意見,随即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和他們也是在登山活動裏認識的?”
王澤皓想起幾年前在俄羅斯攀登厄爾布魯士峰的經歷,那是他第一次接觸雪山徒步,體力不支差點摔倒,是那個男人扶了他一把,給他塞了塊巧克力,還承包了他後續在俄羅斯的所有行程。
二人因此結識,這幾年斷斷續續一起約着攀登過不少雪山。
這次聽聞他要帶領學校社團的小家夥們到南島湖舉行登峰活動,男人特意推遲在這兒的工作,騰出一天時間來給他們做領隊。
王澤皓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個男人的模樣……
哪怕如何不修邊幅,那通身的驕矜貴氣也怎麽都擋不住。
從回憶中扯回思緒,王澤皓點頭,語氣由衷:“嗯,他是很厲害的極限運動愛好者。”
“他?”
蘇檐雨瞧見對方那毫不掩飾的崇拜,心頭微詫,來了興趣。
能讓眼前這位心高氣傲、眼高于頂的王大少爺看重并且誇贊的人,一只手數得過來。
“老鄭?”蘇檐雨探頭掃了眼王澤皓的手機屏幕,看清了那個雪山頭像的昵稱,“還是這個叫——觀雨的?”
觀雨。
蘇檐雨眼前瞬間出現一個畫面。
雨天的江南,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站在檐下,眺望遠處被煙雨籠罩的水墨色徽派建築。
朦胧的涼意撲面而來。
還挺雅。
估計是個上了年紀的成功大叔,有錢有時間,世俗的欲望都被滿足,于是投身極限運動,享受腎上腺素飙升帶來的快感。
王澤皓笑着揚了揚手機。
蘇檐雨了然。
話題結束,蘇檐雨不再吭聲,将沖鋒衣的拉鏈拉到頂,寬大的領口遮住大半張嬌俏的臉,頭一偏,打算眯到終點。
一車年輕氣盛的大學生,聊天八卦的聲音,組隊打游戲的吼叫,交織一片,吵得蘇檐雨片刻後又睜開了眼。
目光恰好和看過來的王澤皓對上,男人微頓,突然莫名其妙來了句:“你談戀愛了?”
“?”
蘇檐雨直起身,眉頭微蹙,不明所以。
王澤皓把手機舉到她眼前,屏幕上是今天淩晨時發布的一條朋友圈。
【本人已有女友,感情穩定,非常恩愛,列表裏觊觎我的小茶茶請自重。】
配圖正是蘇檐雨年初在朋友圈發的對鏡自拍照。
一頭亞麻棕的微卷長發随意披散着,純白圍巾,駝色大衣,hello Kitty手機殼,鹿眸明亮,梨渦清甜,當時收獲了一大溜點贊評論。
“……”
等她看清是誰發的之後,蘇檐雨強忍翻白眼的沖動,眼神像在看什麽神經病:“大哥,你能不能睜大眼睛看清楚發的人是誰。”
一看就是江滿大冒險輸了在朋友圈整活,王澤皓這二貨竟然還真當個事兒來問她。
怪不得舅媽當年說什麽都要拼個二胎。
大號太廢。
聽到這話,王澤皓好似才注意到朋友圈是江滿發的,他絲毫不覺尴尬,“哦”了聲,樂呵呵點了個贊,甚至缺德地跟風扣了個99。
蘇檐雨睡意全無,她掏出手機給那條朋友圈點了個贊,接着打開和江滿的微信,慢吞吞打字道:【又是大冒險?】
江滿秒回:【嗯呢呗。】後面跟着張飛吻的表情包。
蘇檐雨輕笑:【怎麽不發你家陳遇舟?】
江滿:【老夫老妻了,這套已經沒有刺激t了。(點煙.JPG)】
蘇檐雨:【……】
這充滿疲憊的渣男口氣是什麽鬼。
又閑扯了幾句,蘇檐雨熄掉手機,擡頭又撞上王澤皓似笑非笑的眼神,唇角的笑容僵住。
她頓覺不妙,表情警惕:“幹嘛?笑得好猥瑣。”
王澤皓抱臂,側過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說說吧,明年你就碩士畢業了,大學到現在一個男朋友都沒見你交過,追你的你也不搭理,是真準備單完整個學生時代啊。”
蘇檐雨撇了撇嘴,逃避似的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眸色漸黯,表情莫名淡了下去,低聲回怼:“關你什麽事。”
王澤皓挑眉:“我這不是怕你以後回憶起大學時光,發現連個戀愛都沒談過會覺得遺憾嘛。”
蘇檐雨皮笑肉不笑地說:“謝謝你啊,你人真好。”
聽出女生話語中的陰陽怪氣,王澤皓也不惱,他屈指點了點手機,忽然意起,語氣染上莫名的興奮:“哎,我這個極限運動愛好者哥們也是單身,要不要給你倆介紹一下……”
“不要。”蘇檐雨想也沒想,連忙擡手拒絕,眼神奇怪地掃了男人一眼,“我才24,不是42,你想cos媒婆建議找別人表演。”
拜托,她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靓麗女大,再怎麽樣也得配個差不多年紀的吧。
王澤皓那豬腦絕對被車颠壞了。
才想着把大叔介紹給她。
王澤皓見她這麽排斥,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幾句,蘇檐雨沒心思去聽,她支着下巴盯着車窗外大片綠油油的麥田和遠處的袅袅炊煙,思緒逐漸飄遠。
她不談戀愛,也不并不完全是因為周圍沒有合适的。
而是——
世界太大,她想要的那個人,太難找了。
-
半小時後,大巴抵達登山入口處的停車坪。
一行人拿上裝備吵吵鬧鬧地湧下車,蘇檐雨和王澤皓同司機約好明天過來接人的時間,最後才出去。
他們要在山頂紮營度過一夜,共同觀看明早的日出雲海。
腳剛沾地,清新的草木氣息撲鼻,山風拂面,有點涼。
陽光比上午弱了不少,蘇檐雨下意識擡頭看着被厚重雲層遮蓋的蒼白天空,總覺得要下雨。
她扯了扯王澤皓,将心中的憂慮說了出來。
王澤皓聞言也看向天空,皺了皺眉:“天氣預報顯示淩晨的時候小概率會降雨。”
他舉起腕上的智能表确認時間,又道:“放心吧,要是中途下雨我們立刻返程下山。”
蘇檐雨點點頭,但眉眼間還是藏着隐隐的擔心。
瀾雲尖是最被低估的一條線,整條線保留了最原始的生态環境,密林棧道,岩壁嶙峋,溪水潺潺,野趣十足。
爬升難度中等,适合重裝入門,有點經驗體力尚可,想要進階的徒步愛好者。
這次報名參加的社員恰好都是加入不久的學弟學妹,老手只有蘇檐雨和王澤皓。
所以他倆更要确保好活動全程的安全。
王澤皓口中過來幫忙的兩個朋友還沒到,衆人只能先走到廊亭那兒邊聊天邊等待。
不一會兒,隊伍裏有個男生忽然喊了句:“卧槽——”
“哪位大佬開庫裏南來登山啊!”
嘈雜的人群頓時消音,大家齊刷刷看過去。
只見方才還空空蕩蕩的停車坪上,不知何時停了輛槍黑色庫裏南。
低調奢華的車身還不是最奪目的,那串騷氣的“江A00001”車牌號顯示出車主不凡的身價。
幾個對車感興趣的學弟目不轉睛,感慨和羨慕溢于言表,叽喳的讨論聲再次響起,他們難以想象什麽樣的人會開這種偏商務的頂級豪車來這種冷門小衆路線。
說不出的違和。
蘇檐雨不懂車,但也聽過一些豪車的名字,自然也知道能開這車的人算什麽級別。
她支着手中的登山杖,抻了抻泛酸的胳膊,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毫無動靜的車子,莫名想起那個微信名叫“觀雨”的老派大叔。
不覺有些好笑,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笑點在哪,偏嘴角就是上揚了。
蘇檐雨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看手機的王澤皓,下巴稍擡,半開玩笑地挪揄道:“不會就是你那觀雨大哥吧。”
王澤皓收起手機,聞言看了蘇檐雨一眼,擡了擡眉,算是默認。
他徑直朝車子的方向走去,原本緊閉的副駕駛車門也在這時自動開啓,一條蹬着姜黃色登山靴,被黑色工裝褲包裹着的,緊實筆直的長腿落了地。
人群再一次熄了聲,靜靜等待着什麽。
下一秒,男人的全身都展現在了衆人的視線當中。
黑發,黑褲,黑色沖鋒衣,一身黑,蒼茫的天光下,男人高挑的身形格外挺拔,輪廓硬朗有型,帥哥氣息撲面而來。
或許因為有豪車濾鏡的加成,雖然穿得普通,但男人舉手投足間總有種難以言喻的矜貴氣質,像未出鞘的寶劍,低調內斂下藏着鋒銳淩厲。
可惜的是距離有些遠,看不清他的臉。
蘇檐雨微微挑眉。
原來不是上年紀的大叔啊。
迎上去的王澤皓扯唇一笑,叫了聲什麽,二人肩膀輕撞,虛虛摟了一下,看起來十分熟稔。
另一邊主駕駛同樣下來了一個年輕男人,他身上色彩就豐富很多,姿态相較于黑衣男更散漫恣意些。
他張開雙臂十分熱情地和王澤皓來了個擁抱。
看來他就是王澤皓口中的老鄭。
兩人,一個克制,一個張揚。
性格非常鮮明。
沒想到王澤皓這小子能結識這種等級的人脈,小看他了。
蘇檐雨笑笑,沒什麽興趣地移開了目光。
三人寒暄上了,也不知道在聊什麽,一直不過來。
蘇檐雨百無聊賴地晃了晃登山杖,靠着廊柱打了個困頓的哈欠,眼前泛起生理性的淚霧。
許是聽到了她沒刻意控制的哈欠聲,身後的學妹杵了杵她的腰窩,将随身攜帶的薄荷糖分了她一顆。
在她回頭笑嘻嘻接糖的那幾秒,蘇檐雨沒有注意到,有道格外有分量的目光,越過距離和人牆,遙遙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