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絕育
絕育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而且這次這座橋還格外得長。
陸路聽到這句話,都覺得眼鏡有些扶不住了。他跟着厲深見過各式各色的人,聽過各式各色的人提過的各式各色的懇求——
卻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要求的。
要知道想坐一次老板這輛車的人可是數不勝數,哪怕只有幾分鐘,對于多少人來說都是寶貴的資源和機會,甚至可以稱之為改變人生的轉折點。
然而虞棠倒反其道而行之,對這輛勞斯萊斯沒興趣,倒想邀請厲深坐自己的三輪車了。
這世界有點荒謬。
寒風吹過,吹不破此時這份沉默。
不過虞棠其實剛說完這句話後就反應過來了,剛剛是被風吹得腦袋有點發懵。
“……我誤會了,您別在意。”虞棠摸了摸鼻尖,試圖把剛剛的事翻篇,四下看了看,“不過我這車就停這的話會不會丢啊?”
虞棠擔憂地望向厲深尋求幫助,只見對上了一道冷淡沉靜的目光,而這道目光似乎無聲地在問自己——
會有人要這輛車嗎?
虞棠:“……”
好吧,可能收廢品的來了都得嫌不好搬。
虞棠沒再多問了,知道厲深停在這裏的耐心已經即将告罄,恐怕再耽誤一秒面前這輛象征着舒适與溫暖的豪車就要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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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三輪車推到馬路牙子邊的幾輛共享單車旁邊停好,加快腳步繞過車頭,上了副駕駛。
系好安全帶,虞棠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氣,上半身軟下來。
太舒服了。尤其是在寒風中蹬了十分鐘三輪車之後,此時的溫暖和淡香簡直令人昏昏欲睡。
他從前從沒坐過這樣級別的豪車,跟着厲深坐了兩次之後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一分錢一分貨。
在這車上睡上三分鐘,估計能記一輩子吧。
陸路重新啓動車子。
車裏很安靜,只有行駛時輪胎與地面交觸時的輕微聲響。
陸路用餘光看了一眼副駕駛上的虞棠,見他低着腦袋,似乎已經快睡着了。
陸路轉回目光,覺得有點不适應。
車上多了一個人,但是這個人居然沒跟厲深攀談。
以往不論是誰,不論是坐在副駕駛還是坐在後排,上了車後總要抓住這寶貴的幾分鐘,殷切地跟厲深說上幾句話。
畢竟這幾分鐘,幾句話,就可能是幾百幾千萬的投資,就可能是事關一個小公司幾百幾千人飯碗的合作機會。
虞棠倒好。
拿來在車上睡覺了。
自打跟在厲深身邊工作,陸路都沒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都覺得有點不适應。
虞棠眯了一會,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開到了地庫。
虞棠迷迷糊糊下了車,難得反應過來一次,主動替厲深開了車門。
厲深下車,低眼看向虞棠,只見他睡得兩眼惺忪,目光失焦,連給自己開門的動作都朦朦胧胧,滿臉寫着我想趕緊回去睡覺。
厲深挪開視線:“這麽累還熱衷于騎三輪?”
虞棠一個激靈:“啊?沒有我不累。”
厲深淡聲:“是嗎。”
虞棠小聲反駁:“真不累,就是車上太暖和了犯困。今天演了一天侍衛站夠了,我還想活動活動呢,把二十帶着遛一圈都沒問題。”
厲深瞥了他一眼:“可以。”
虞棠眼睛一亮:“真的?!”
他喜歡狗,更喜歡哈士奇這種傻傻的有活力的狗。
陸路在前面引路,聽到虞棠主動要求遛二十,差點一個趔趄沒站穩。
虞棠驚異道:“陸秘書長你沒事吧?平地也能摔啊?”
陸路:“……”
陸路無力辯解,擺了擺手。
他心裏想,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透。
三人踏出電梯。
行政套房這層樓鋪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壓根沒有什麽聲音,寂靜的走廊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汪汪汪汪汪汪汪——”
打破了這份寂靜。
虞棠看向厲深,捧場道:“它很想您,您對它一定很好。”
厲深淡淡瞥他一眼:“現在是想你了。”
虞棠:“?”
一分鐘後。
虞棠用全身力氣扯住狗繩,但依舊感覺一股洪荒之力将自己帶往世界的盡頭——
二十的四腳掄成了風火輪,虞棠踉跄的身形閃出殘影,瞬間就消失在了門前。
厲深坐在沙發上,姿态松弛地喝茶看書。
陸路站在門邊,感嘆道:“确實很想他……想出去玩。”
回過神來,陸路将書房裏需要歸檔的文件取出來:“厲董,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厲深點頭。
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厲深也揀了本沒看完的書在翻看,氣氛就沒有工作時間時那麽嚴肅,陸路緊張的情緒一松,半開玩笑道:“虞助理這人還挺特別的,有點小孩子心性,不僅對您不敬畏,也不貪圖什麽。”
厲深翻看書頁的動作一頓,淡聲道:“你覺得他什麽都不貪圖?”
陸路心下一緊,收了玩笑的語氣,知道自己有點越界了:“我也只是猜測,自然沒有您看得清楚。”
厲深喝了口茶,茶香很濃,濃到有些苦澀。
他并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其實他也并沒能看得清楚。
他有時跟陸路有同樣的感覺,有時卻又不一樣。
他起用虞棠就是因為在酒會上短短兩次接觸的直覺,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一個對自己的身份毫無欽羨之心,只有保持着邊界又表現出體貼的關心。
之後在頂樓以助理身份工作時,虞棠用總是表現出對自己的關注和細心來,但是該向自己提建議時又直言快語,絲毫沒有顧忌。
他關心自己,不讨好自己,卻又在自己偶爾回饋的時候推拒,不願意加自己的微信,不願向自己提出要求。
總之就是什麽也不圖,什麽也不要。
但厲深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這世界上,即使是自己的血親,自己多年相識的合作夥伴和友人,都沒有一個什麽也不圖,只想跟自己論交情的。
京州豪門這個圈層裏,早就沒了所謂的純粹交情,什麽都摻雜了利益和籌碼。即使是“回家”吃飯,對他來講也跟換個地方披個假面的商業會談并無兩樣。
如果表現友好後面一定附帶着條件,那虞棠所求是什麽呢?或許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總之一切友好的背後
一定有個原因。
只不過他現在想不到這個原因。
陸路見厲深手中的書頁久久不動,便知道自己踩了不該提的話題,趕緊告辭離去了。
起居室裏明亮繁複的水晶燈映照着冷光,仿佛空氣的灰塵都被照得一覽無餘。
房門被急促地敲響。
門外的虞棠一松手,哈士奇便沖進起居室來沖厲深搖尾巴,看起來就知道很高興。
跟在後面的虞棠有點不太高興。
因為他已經氣喘籲籲到沒力氣高興了。
“陸……陸秘書長呢?”虞棠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回去了。”厲深動作很小地揉了一把二十的狗頭,淡淡道。
虞棠用力喘氣,心想終于知道陸路為什麽會平地摔了。
一定是遛二十遛多了,平地摔的次數不少。
虞棠撣了撣膝蓋上的灰,再把二十身上的牽引繩松下來:“我先回去了。”
厲深:“等等。”
虞棠回身:“嗯?”
厲深垂眼望着他:“我有件事要問你。”
“嗯??”虞棠眨巴眨巴眼,心想什麽時候輪到厲大董事長問自己問題了,“什麽事?”
厲深默了默,轉身緩步走向沙發,然後坐下。
虞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坐在沙發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虞棠忍不住也走近了些,有些緊張地撚了撚指尖。
這架勢……難道是厲深終于想邀請自己共度春宵了?海棠文主角攻要暴露真面目獸性大發了?
厲深放下茶杯:“是關于二十的事。”
他擡眼看向虞棠,目光示意他旁邊的小沙發:“坐。”
虞棠稍微放低了點警惕,坐了下來。
二十也過來湊熱鬧,跑過來呼哧呼哧地蹭虞棠的膝蓋。
“最近有一只小狗,偶爾跟二十玩的時候對他很親密,也經常想親近它。”厲深的視線落在二十身上,緩緩道,“但是二十如果要把玩具叼給它玩,它又不願意接受,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玩。”
虞棠點了點頭:“然後?”
厲深的視線轉向低頭撸狗的虞棠身上:“你覺得,它是為什麽要親近二十?不是為了玩具,不是為了零食,那是為了什麽?”
虞棠不明所以地擡頭,驚異道:“啥,厲董您不明白是為什麽?”
厲深默了默:“不明白。”
虞棠一言難盡地瞥一眼厲深。
這有錢人的腦回路就是神奇,怎麽能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
虞棠:“那只小狗是公狗還是母狗?”
厲深微顯不解:“有關系嗎?”
“當然有啊!”虞棠斬釘截鐵道,“那只小狗很明顯是喜歡上二十了!”
厲深放在身側的手忽地一動,指關節驟然縮緊。
虞棠探頭看了看哈士奇的身後:“這麽一想,問題還挺急迫的。”
厲深的嗓音有些低啞,半晌才聽見虞棠說話似的,問道:“……什麽?”
虞棠伸手在那兩個圓圓軟軟的東西上摸了一把,一本正經地嚴肅道:“二十也快到年紀了,是得絕育了。”
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