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衆生
衆生
葉渺覺得他聽得也有些一愣一愣的,心想這“神造之神萬鬼之母”的智力好像真的不太高的樣子,一個名字就能騙過。他張了張口,一時間好像有很多可以問的。然而葉渺的大腦緩慢而遲鈍地轉了一圈後,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
葉知微便告訴他,後來就是離水和鬼母被雙雙鏟除,鬼母再次消弭,小虞山消失。
“但有一個遺留下來的問題,就是鬼母生下來的那些鬼子。”
葉渺努力傾聽着,趁着葉知微停頓的間隙,又連忙問道:“師父,離水是誰啊?”
怎麽突然冒出來這麽個從前沒提過的人?
葉知微一愣,而後回憶了一下,發現他好像确實沒提到過離水是什麽人。于是他便和葉渺解釋道:“就是那個和鬼母一體共生的人。我不是說了,他把名字假冒成那位離上神嗎?”
葉渺點了點頭,又問:“那為什麽要叫‘離水’?”而不是叫別的離什麽。
“這個嘛,我聽聞離水原本的名字便是以‘水’為姓氏……不過,大概連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先前的名字是什麽了。”
解釋完離水的事,葉知微又十分自然地接着他先前的話頭繼續講:“我方才說到哪了……嗯對,鬼子。總之,雖說鬼母死去又活來地折騰了好幾回,但沒有任何相關資料記載,當年鬼母被白澤上神殺死時,他生出的所謂‘鬼子’究竟有沒有被完全吃掉。”
葉知微的嗓音懶散,說出口的話卻讓人放松不起來:
“并且沒有人能夠對鬼母之子的特征與其他的鬼怪做出甄別。也就是說,在這三千年間,誰也不知道鬼母所生的十子究竟有沒有随着鬼母一起死去、被修士消除,亦或是依然蟄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沉睡着。”
“但即便是如此,倒也不算什麽大問題。畢竟修士本就視斬妖除魔為己任,管他鬼子不鬼子的,只要把一切冒頭的妖魔全部斬殺便可,反正也不用怕錯殺。”
葉渺聽得眼睛發直。葉知微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葉渺應當又在努力調動大腦理解着他說的話了。因此他又稍微停頓片刻,等葉渺又擡頭去看他的眼睛時,才慢悠悠地繼續道:
“修真界的确一直都是這麽想的。但直到——大概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吧,離水和鬼母共生後力量失控,萬鬼之母對于妖鬼的影響力算是第一次在現世中展露——像是同時得到了某種感召一般,千萬只從前人間聞所未聞的鬼幾乎在同一時間集體複生。總之,這是修真界過得最艱難的一段時間,人間上界和下界都亂作一團,不少宗門遭到重創,甚至就此隕落。同時還有一些新興門派和大能在這個關頭崛起——亂世出英雄嘛。後來離水身死,鬼母随之消逝後,又過了百餘年,人間便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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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微說得簡略又通俗易懂。葉渺聽明白後,思索片刻,又問他:
“那,師父,修真界是不是對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鬼子’很忌憚?”
“那是自然,可以說是草木皆兵。在确認鬼母已經徹底死亡前,任何一個有鬼氣的地方都不會放過。”
因為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個離水,以及鬼母會不會再次重現在南海的小虞山上。
葉知微沒說出這句弦外之音,葉渺好像也沒關注到這個。他睜大眼睛,困惑道:
“鬼母不是和那位離水大人一起身死了嗎?”
葉知微眼裏有些許笑意:“什麽大人,別亂稱呼啊……準确來說,鬼母并不是死了,而是暫時消失了。”
“雖是史冊上記載着白澤上神殺死鬼母,但很顯然這是記錄者的用詞謬誤——畢竟鬼母的确沒死,只是被用什麽特別的手段給封印在了小虞山。只要小虞山不出現,那麽鬼母就永遠不會現世。”
“但是結果也有目共睹,還是有人讓小虞山重新出現在了南海上。而百年前,鬼母和離水一起‘死去’時,依然是小虞山消失,幾乎是三千年前的場景再次重現……我這麽說,你能聽明白嗎?”
師父突然提問,葉渺便頓時坐正了身子,一臉認真道:
“我聽懂了,師父。所以就是說,鬼母只是被藏在小虞山裏了。除非小虞山還存在,但鬼母不在,才能确認鬼母的确是真的不在了,對吧?”
這孩子的思維有點跳,不過這麽想似乎也不錯。于是葉知微點頭,對他的猜測表示了贊許。
葉渺稍微有點開心。他索性就賴在師父身上不下來了,拿過一本他在葉知微睡醒之前一直在看的經文,興致沖沖地問他:
“師父,我看書上說修士‘擇道而從之’。我好像還沒有聽你和我講過‘道’相關的?”
葉知微挑起一邊眉,默許了葉渺繼續賴在他腿上的這個舉動,語氣輕松:
“你現在談這個還為時過早,先把你的氣給練紮實吧。”
師父這麽說了,葉渺也不惱,畢竟他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心裏有數的。但與生俱來的好奇讓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對這方面多了解一些,書上的內容又盡是一些空談大道的玄話,他讀了幾篇就開始覺得晦澀難懂。葉渺翻着翻着,就又想問他這個能夠把晦澀的古文轉化為通俗易懂的大白話的神奇的師父了。
他從書裏擡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師父。葉知微這時倒是沒有再睡過去,而是從方才起就一直垂着眼,視線似是落在葉渺的書頁上,又像是什麽也沒看,只是單純地思考,或是發呆。
于是葉渺便小聲叫他:“師父,師父。”
葉知微“嗯”了一聲,算是應答。葉渺斟酌再三,還是問了:
“師父,你當年修煉的時候,是擇了什麽道啊?”
這個問題大概不算很難回答。葉知微卻是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着:
“這個嘛,先別問我是什麽。小葉子,你對這些道不道的,已經了解多少了?”
這好像是師父在抽查提問。葉渺有些羞愧,畢竟他真的還沒學到什麽東西,只是在一.本.道.家典籍中看到了古來聖賢收錄的一些所謂“道”的名稱分類與簡短的說明和批注。
葉知微聽了他的話後,心裏便有數了。他拿過葉渺手裏的書,随意翻了幾頁,而後笑着說道:
“這些不過是前人對古人言行的再記錄罷了。世間道法萬千,又各成體系。比如道家的五氣朝元,以及佛學的衆生六道之說。本就屬于截然不同的修煉體系,又怎可并為一談呢?”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而後葉渺又聽到葉知微說:“道德經的第一篇第一句話,還記得嗎,是怎麽說的來着?你給我背一下聽聽。”
師父又提問了。葉渺只短暫回憶了一下,便流暢地背了出來:
“我記得的,師父。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錯,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
葉渺點點頭。他自然是明白的,這句拗口的話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道能用語言來描述,那它就不是“道”了。雖然有些繞來繞去的,但葉渺還是依稀明白了葉知微想要告訴他的。他蹙着眉思考了一會兒,才道:
“我明白的,師父。但是這句話不是你教給我的,是我聽另外的人講的。”
“……不重要。你就當做是我教給你的吧,還有,以後這種話不需要特意說。”
葉知微的一條腿被坐得有些發麻。他稍稍動了動身子,就把腿上的徒弟的重心給轉移到了另一條腿上。他又就着葉渺的手翻了幾頁書,紙張停下後,葉渺垂眼看去,“太上忘情道”這五個字明晃晃地挂在了正中央。
這好像不屬于五氣朝元和衆生六道中的任何一種。葉渺又去看師父,然後他發現葉知微也在看着這一頁,神色是少有的認真。
葉渺便十分自然地問了:“師父,這是什麽道?”
“就字面意思,”葉知微回答他,語氣聽不出有什麽波瀾,“無情道中的一種,就是斷情絕愛,修煉此功法者需斬斷七情六欲,徹底變成一個冷心冷情的人。”
“不過也有一種說法,叫大道無情。聽過那句話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差不多一個意思吧。”
這好像不是一個意思吧,葉渺默默心想。
“總之,不是什麽稀奇東西,三千大道中再微不足道的一條路罷了。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都那麽追捧。”
“很多人追捧嗎?”
“那自然是。曾經有一段時間甚至在修真界幾乎都要變成一股風潮了,什麽阿貓阿狗都要湊上去聞兩下。”
這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葉渺又問:“那有多少人修成了?”
葉知微的語氣依然懶散:“人各有命,無論是如何擇道,能不能修出成果來全看造化。”
他這相當于說了一句廢話。葉渺沒得到什麽答案,但他卻莫名覺得這些人或許真的難以做到真的斷情絕愛。他翻過這一頁前,又随口問道:
“那,師父,你修過嗎?”
他的确是随口一問,畢竟葉渺相信他師父應當不會是那種跟風潮流的人。
結果葉知微還真是。
聽到師父輕描淡寫的那一句“嗯”後,葉渺震驚得書都差點從手裏抖出來。葉知微伸手扶穩他手裏的書冊,然後在葉渺越睜越圓的眼睛裏,又輕飄飄地補上了下一句話:
“不過後來破道了,又換了別的。所以嚴格來說,我的确只是‘修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