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非要收我為徒

第12章 白駒

白駒

雲水？

這又是什麽？

葉渺眨了眨眼，發現他的确是看不懂，于是便暫且擱置了下來，朝着更深處走去。方才稍稍彌散了些的霧氣似乎又重新彙聚起來，葉渺的視線便再度變得模糊。

他沿着霧氣缭繞的石子路向前走着。葉渺在一路上聽到了人群竊竊私語的聲音，看到影影綽綽的行人自街道穿行而過。葉渺又努力地試了試，發現他依然看不清、聽不清，所能感知到的唯有虛幻的一道影。

葉渺突然便感覺天地都變得悠遠而蒼茫。他獨自一人站在雲水之間，巨大的空茫填滿了葉渺所有的思緒與心神。葉渺閉了閉眼，開始默背起葉知微拿給他看過的靜心經，企圖驅散這些莫名的情緒。

然後葉渺背着背着便背串了，不知何時就背起了家裏那本快被他翻爛了的《九章》。他在心裏背了幾句後才發覺自己背錯書了，又連忙止住。等他清空大腦後又發現，并不是他背錯了，而是在這蒼茫天地間，從遠處傳來了陣陣聲波，正是有人在齊聲念着《九章》的原句。

方才葉渺聽不清的人聲，到了這一刻他似乎又聽清了。葉渺心念一動，豁然開朗後，他雖然依然看不清衆人的臉，可他至少能夠辨別這些人行路的方向。

這些模糊的人影無一例外都朝着一個方向走去。葉渺遲疑了一下，也邁動着步子跟了上去。人影前去的地方剛好正是先前的聲音的源頭之地。葉渺循着聲音和人群前往，而後發現這諸多人影最終都彙聚于一條長河邊緣，同歸一處。

葉渺跟着走上前去。待他也在長河的岸邊站穩腳跟後，驀地一陣風起，原本平靜無波的江水頓時波濤湧動，岸上飄忽的齊聲誦讀聲在波浪間久久回蕩。

他的大腦被震得嗡嗡作響，難以言表的震撼與感念在心間回蕩，不可終止，不可平息。仿若跨越百年的悲鳴聲一同響起，萬念同悲，千古歸塵。

“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

“眇遠志之所及兮，憐浮雲之相羊。”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

“終長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注1）

“……”

“歸去兮，歸去兮。”

“人生無百歲，百歲又如何？”

“古來多少英雄輩，不免挽首困山河。”（注2）

“……”

“歸去兮，歸去兮。”

葉渺的神情怔怔的，莫大的悲怆幾乎要将他徹底溺斃其中。

這是很不好的一個兆頭，葉渺心想。

雖然他依然不清楚這是什麽地方，眼前的人在說什麽，做什麽，但他至少能夠依稀認識到，此地絕對不宜久留。他需要找出一條路來從這裏走出去，然後去方寸山，去找師父。

只是他雖然有心這麽想，可只憑他微薄的修為和一竅不通的符咒和法器，別說打破幻境了，葉渺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頭都無比的艱難。不遠處長河岸邊的詭異的儀式還在繼續，衆人齊聲誦讀的聲音像是直接在他的腦海中響起一般，陰魂不散的，響得葉渺甚至有些昏沉欲睡。

歸去兮，歸去兮……

人生不過百歲之景，如同被回風搖落的蕙草般凋謝衆芳，像浮雲一般徘徊飄忽于天際，又怎敢争得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光？

不如歸去，不若歸去。

歸去吧，歸去吧……

不對。

哪裏不對？

葉渺心念一動。他突然間很想要看清這裏的一切，看清這裏漂浮着的雲海，奔流不息的江水，以及從始至終都虛幻飄忽的人臉。前所未有的強烈渴望頓時盈滿心間，葉渺發現他已經可以動了，于是他便急切地向前走去，而後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是在沿着這條長河奔跑。

然而在葉渺即将觸碰到那篇虛影時，一側的江水幾乎是在瞬時間就變得更加波濤洶湧，頓時便無風掀起驚濤駭浪。葉渺一個沒站穩，和岸上那些面龐模糊的人影一同被席卷至其中。待水波平息後，葉渺睜開眼，發現他又回到了先前那個山洞中，依然天昏地暗，依然螢火微微。

葉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幹燥的觸感仿佛在告訴他，方才所見到的和聽到的一切皆為虛幻，包括最後被江水卷走的那個瞬間，不過是浮生一夢罷了。

葉渺癱坐在地面上，只覺得心裏仍然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麽重要的一部分一般。而後才發覺，在不知不覺間，山洞內的螢火不知從何時開始越聚越多，直至在昏暗的山洞裏變得熠熠生輝。

葉渺愣愣地凝望着一點一點聚起的光輝，而後耳邊有細微的破碎聲響起。他聞聲望去，發覺在微光所及之處，空氣裏憑空裂開了一條縫隙。葉渺睜大了眼睛，還沒等他有什麽別的反應，就看到有一匹白色的駿馬從這條縫隙前飛快地掠過，而後又迅速地消失不見。

伴随着白馬的消失，他又聽到清脆的一聲“铛——”，像是金石相撞的聲音。短暫地怔愣後，葉渺借着螢火微光把這個東西撿起，待他看清後，随即很驚愕地發現，這居然是一把裝飾精美而輕盈的寶劍。葉渺心下一震，又在螢光下細細觀摩了一番，最終在劍首處看到了雕刻着的小小的“白駒”二字。

白駒……是這把劍的名字？

他又驀地想起了方才一閃而過的白馬。所以這把劍就叫白駒？那劍主呢？這把劍的主人是誰？聽聞劍修皆愛劍如命，如此把劍丢在這種不知名的地方，劍的主人會不會着急？會回來找尋嗎？

葉渺一向秉持着“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拿”的原則，當即就想把劍再放回去。他這個念頭剛剛在心裏冒了個頭，便又很愕然地發現，原先他所在的山洞居然整個消失不見了，連帶着一直圍繞着他的那些微弱螢火也一并消弭。

他又重新回到了方寸山上，帶着這把劍一起。望着周遭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間景致，葉渺很久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他先前誤打誤撞所看到的一切，雲霧，江水，看不清臉的人，奇怪的念詞，莫名出現的白馬和掉落的劍……一切的一切都如浮光掠影般在他腦海中翻來覆去地呈現又消失，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逼着他銘記。而葉渺卻只想讓葉知微快些找到他，然後接他回去。

葉知微沒用多長時間就出現在了他視線中。他像是飛遍了整座方寸山，才在這個犄角旮旯裏找到了他的小徒弟。葉知微默不作聲地把葉渺拎上了劍，放到自己身前，而後又一路回到了那棵古木下。随後他把葉渺放下，用神識探尋了一番葉渺的氣脈，發現并沒有發生什麽大的紊亂後才松了一口氣，開始一點一點地再次給葉渺平複着有些混亂的丹田和神識。

在這個過程中，葉知微很自然地問了葉渺方才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于是葉渺就從他從葉知微的劍上掉下來開始講，一直講到從虛空的裂縫中掉落的劍。

葉知微一直安靜地聽着，姿态有些散漫。待到葉渺說完後，葉知微收了功，對葉渺說道：

“你知道這件事說明了一個什麽道理嗎？”

葉渺問他：“什麽道理？”

葉知微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這件事說明，以後為師再禦劍帶你飛的時候，你就乖乖地坐到為師前面來，也不至于一起飛就掉下去。”

葉渺捂着自己的腦門，悶聲道：“我怕影響到師父施法。”

“你能影響到我什麽。那把劍拿來給為師看看。”

他說的應當就是白駒。葉渺把劍遞給他。葉知微拔出劍身後端詳了一番，而後又把劍合上，還給葉渺：

“嗯，不是什麽邪門的東西。既然認了你，也算是和你有緣，反正也沒什麽害處，你不如就收下吧。”

“剛好你對氣感還不是很熟悉，既然你拿到了劍，那不如以後就試着以劍引氣吧，也算是事半功倍了。”

葉渺睜大眼睛，語氣重有些微的難以置信：“這樣就可以了嗎？是不是有點太随意了？”

“有什麽随意的，你還想不想禦劍飛行了？”

葉渺老老實實道：“想。”

葉知微笑了：“那不就行了。”

葉知微似乎并沒有覺得葉渺剛才講述的那段經歷有多麽離奇，在聽葉渺講述的過程中就像是聽他說今天午飯吃了幾個包子一樣。于是葉知微不主動提，葉渺就先問了：

“師父，我剛才是去到了什麽地方啊？”

“這個啊。”

葉知微說着，表情又變得高深莫測了起來。

“為師不是早就和你說過？方寸山上處處是玄機之處。你方才應當是無意中闖入了什麽秘境，秘境乃世外之境，自然是虛實相生。”

“秘境與修士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本以為還要等你悟性再高一些才能試着引你入境，然後帶你走走過場。不過你做得還不錯，僅憑自己便成功進入，又成功脫離。很厲害。”

葉渺又被誇了，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那，師父，這是一個什麽樣的秘境？”

“嗯？”

葉知微看着他，眼底還有着未褪去的笑意：

“那取決于你看到了什麽。小葉子，再仔細想想，除了剛才你與我講的，還有沒有遺漏什麽？”

遺漏什麽？

于是葉渺又開始從頭回憶。他初入秘境，似乎真的看到了什麽……對，他的确還看到了什麽。那是一個亭臺樓榭上裝裱着的牌匾，上面寫着……

葉渺一怔，而後緩慢地皺起了眉。

寫着什麽？

明明秘境中其他的一切細節他都能一字一句地講出，但他無論如何努力地去回想，卻都如同水月鏡花一般，怎麽也想不起這幾個字的模樣來。

葉知微像是看出了他的難處，用手指撫平了葉渺皺成一團的臉。

“怎麽，想不起來？”

葉渺點點頭，臉上有些失落。葉知微依然笑着，懶洋洋道：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日後自有別的機會再去看一遭。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