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非要收我為徒

第10章 塵緣

塵緣

葉知微很少見的露出了些許怔愣的神色。而後他似乎迅速明白了什麽，并起兩指抵在葉渺的額頭上，輕聲道：“別亂動。現在感覺如何？”

葉渺于是就聽話地不動了。葉知微不問還好，他一問，濃稠的疲憊和倦怠感頓時便席卷全身。葉渺的腦袋後知後覺地感到昏沉，困倦感幾乎要拉扯着他沉入黑暗。

他強撐着打起了些精神，對葉知微說：“好累，還有點困。”

而後他努力睜着眼，又問道：“師父，我這是怎麽了？”

葉知微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後突然伸手把他給抱了起來。葉渺正迷糊着，猛地感到自己雙腳離地，而後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并且更加驚訝地發現，葉知微居然站了起來。

只不過葉知微并沒有站多久，葉渺就感到有風來過，葉知微身上似是有金光亮起。而後周遭景致瞬息變化，他們就又回到了那棵蒼天古木下。

葉渺扭頭看過去，葉知微果然已經又靠着樹坐下了。葉渺似乎和葉知微靠得很近，近到他感覺自己正在被葉知微的氣息包圍着。困倦感愈來愈重，葉渺感到有一雙手輕輕撫着自己的眼皮，随後葉知微的聲音自高處落進他的耳中。

“覺得累的話就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我來幫你調和一下你體內混亂的真氣。”

聽了這句話後，葉渺于是便安心地合上了雙眼。他也不知道自己睡沒睡着，只知道他大概是做了一些錯綜紛亂的夢……夢。

既然是夢的話，那應該是睡着了？

也可能不是夢，葉渺心想。畢竟只是一些他過往生活的片段，浮光掠影般在他的腦海中一一閃過。葉渺發現自己正置身于寒風朔雪中，他應當是睡得正酣，而後突然被一腳踢翻，在雪地上滾了又滾。

葉渺有些茫然地睜開眼，又發現他此刻不在落雪的街道上，而是被誰轉移到了一間瓦房裏。屋子裏燒着暖呼呼的火盆，他身上已經被換上了布料粗糙但幹淨的衣服。有一個成年男人似乎正在努力地和他說着什麽，葉渺沒聽過這種語言，便一臉新奇地學着這人把嘴張張合合，發出一些不成文的音節。

而後時光流轉，葉渺站在鎮子上的包子鋪前，望着冒着熱蒸汽的高高的蒸籠發呆。老板娘看到他，笑着打趣說這個小娃娃長得像個包子一樣，又用紙袋包了一個肉包子塞進他手裏。

葉渺一直被葉安告誡着，拿了別人的東西要付錢。可他此時卻實在是囊中羞澀，又确實很想吃，一時躊躇不定，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那日似乎是有人幫他付了錢。幫他付錢的人年歲已高，鎮子上的人都叫他李先生。葉渺跟着李先生一路回了醫館，後又被葉安火急火燎地找來，見葉渺和李先生相安無事地坐在院子裏後，葉安才松了口氣。從此葉渺便往返與瓦房和醫館之間，像是多出了另外一個家。

又是一個另外的瞬間，葉渺蹲在書塾外的樹下，用樹枝在地上默寫着詩句。而後似乎是室內的夫子講了一句什麽，同樣蹲在他身旁的徐凜突然站起來，大聲說了一句“夫子你剛剛念錯了”。結局是葉渺和徐凜二人被氣急敗壞的夫子拿着戒尺從樹下趕走，并且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夫子一放課就會繞到這個樹下檢查一番，看看有沒有什麽小鬼頭在這裏偷聽。

偶然的一天，葉渺發現李先生的草藥不夠用了，便自告奮勇地認清了李先生需要的藥草品種，并背上小背簍走上了清潭鎮的山頭上。而後春去秋來，四季輪轉。在與往常無異的無數個平常的日子的某一天，葉渺被一個卷軸砸中腦袋。他擡起頭，一個白發仙人從高處飄落，笑着問他，你要不要當我徒弟。

……

然後呢？

葉渺緩緩睜開眼，發現他此時正如同一個孩子一般蜷縮在葉知微的臂彎中。此時正逢日暮黃昏，夕陽的光輝照得葉渺眼睛有些發酸。他動了動身子，葉知微察覺到他的動作後，把手上的卷軸合上放到一邊，伸手把葉渺從懷裏撈出來，垂眼問道：“醒了？感覺如何？”

記憶中，葉知微似乎一直在問他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感覺到什麽。葉渺認真地感受了一下，只發覺身體變得無比輕盈，誇張點來講，他覺得自己跳一跳就可以飛上天。

于是葉渺回答他：“感覺好多了。”

葉知微點點頭。葉渺這時才發現，葉知微剛才看的東西似乎就是第一日時，那個從天而降砸到他腦袋的卷軸。葉知微的感知一向敏銳，幾乎在葉渺剛投去視線時就發現了他在看什麽。

葉知微撿起那個卷軸，挑眉問他：“在看這個？”

葉渺誠實地點頭，而後問他：“師父，這個是什麽？我也需要看嗎？”

葉知微笑笑：“以前我确實想過，讓你和別的初學者修士一樣，從引氣入體和鍛體練氣開始，一步一步地攀升境界，所以給你準備了一些入門心法，好幫助你修行。”

葉渺專心地聽着，見葉知微停下了，于是又追問：“那現在呢？”

“現在……”

葉知微看了他片刻，又把卷軸扔下，而後驀地笑了。

“現在啊。”葉知微說着，用兩只手捏着葉渺兩邊的臉，如春風拂面。

“現在，你對‘氣感’的感知力超出了我的預期，自然是不用再去複刻這種苦修的路子了。”

葉知微哼哼着，又捏着葉渺的臉擰了幾圈：“我看以後誰還敢說你笨。”

葉渺還是有些沒聽明白，但葉知微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想必是葉渺這次做得還算不錯，于是葉渺也跟着傻樂了起來。樂完後，葉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問道：“那我以後該怎麽辦啊？”

“這個你自然不用擔心，交給為師便可。”

葉知微又去揉葉渺的頭，眉開眼笑着：“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不必受修真界的條條框框所拘束。為師一見到你就說過，此子必前途無量。”

實際上葉渺對甚麽“修真界的條條框框”之類的完全還一無所知，但葉知微這麽說了，他也便懵懂地點了頭。葉知微最開始如果說還是有着哄騙的心思在，現在則是越看葉渺越覺得這小孩招人喜歡，把葉渺的一頭卷毛揉得翹來翹去的。

已經到了葉渺回家的時間了。于是葉渺便和葉知微道了別，并詢問他回家後有沒有他需要做的功課，像極了問老師有沒有課後作業的學生。葉知微則擺擺手，說修仙嘛，修的就是一個自由和自在，不需要那麽緊張，随意些就好了。

“回家多吃點，然後睡個好覺。”葉知微這麽說。

葉渺回到家，葉安已經做好了晚飯，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了。見葉渺推門進來，葉安對着他露出了一個笑：

“渺渺，回來了？快來吃飯，再晚一會兒飯菜就涼了。”

葉渺去洗了手，而後坐到了葉安面前，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他一邊往嘴裏塞着米飯，一邊還不忘和葉安說葉知微的事。

“師父今天誇我了，說我聰明。”

葉渺自動把葉知微的話換了一種方式表達，喜滋滋道：“以後沒人能說我笨了。”

葉渺開心，葉安這個做哥哥的自然也開心，連聲誇贊着葉渺長大了、有出息、日後必成大器之類的。晚飯後，葉安又在油紙燈昏黃的燈光下縫補穿舊了的衣裳。葉渺拿了本書，鑽到葉安的臂彎下，卻沒有如往常一般翻開書頁用手指比着書上的字一句一句地讀詩，而是按着書的封面，在燭火下安靜地注視着葉安的忽明忽暗的側臉。

白日裏他将自己在昏睡時看到的如夢境一般的碎片都告訴了葉知微。葉知微聽過後，告訴葉渺說這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的塵緣。葉知微從前說過“見己方可見衆生”，葉渺正處于探索着看到自己的過程中。

葉渺又問塵緣是什麽，葉知微便告訴他，塵緣就是葉渺在塵世中所有牽絆的總和，加在一起便是葉渺這十多年來的紅塵滾滾。

然後葉渺便又在想，他在所謂的“塵緣”中看到了不少人，而在這其中，葉安占據了他紅塵中的絕大部分。于是葉渺便不可避免地想到葉安，想等自己修仙修出什麽名堂了，他要讓葉安過上幾日真正的富貴日子，不再日日為生計所愁苦。如果可以的話，他也要保護葉安，不，不止是葉安。還有李先生，經常來抓藥的林姨，包子鋪的老板娘，早餐攤攤主，還有教書夫子，以及徐凜。

葉渺從前沒有想過“要保護的人”這種事，因為他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擁有力量。而如今葉渺發覺他也可以變得強大，便想着，他或許也可以不用再在所有人面前當那個小孩子，而是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人。

葉渺在自己對未來的構想裏出了神，葉安叫了他好幾聲才把他給叫回來。

“想什麽呢，那麽入迷？”

葉渺嘿嘿一笑，賴在葉安身上撒着嬌。葉安把葉渺給扶正，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笑着說：

“好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說。過幾日有從南方來的商隊要入洛陽城做生意，阿哥已經聯絡上了商隊長，打算跟着他們一起去洛陽。”

而後，葉安像是有些高興地笑着：“若是這筆生意能做成，你讀書的錢就有着落了。當然，如果你想繼續跟着仙人師父修仙，這筆錢你也可以拿着，就當做你這一路風霜雪旅的盤纏罷。”

葉安并不知道凡間的貨幣在上界并不流通，葉渺……葉渺當然也不知道。葉渺當時便板着一張小臉，認真道：

“阿哥，你要是真賺了錢就自己留着花罷。我很好養活的，不需要很多很多的錢，只要一點點錢就能養活我啦。”

葉安依然笑着。他捏了捏葉渺的臉，輕聲道：“好啦。時間不早了，不想讀書的話，就去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