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早一點相見
第15章 .15早一點相見
烏雲長長呼出一口氣。
再說起這些,心裏還是感覺有一塊堵着。
但他并不想,在描述裏參雜太多情緒。
“我高三的時候,知道了這件事情,開始抗争不再畫畫。
也就是這個時候,父親接回了陳空。”
在那之前,烏雲一直是一個完美繼承人。
聽話、聰明,有天賦。
直到有一次,聽到了別人的背後議論。
他跑回家追問自己的母親。
母親只是流淚,并不回答。
她性格溫婉,說話都不會大聲。
連哭起來也是默默的,像無聲蜿蜒了百年的河。
後來,烏雲從父親那兒得知了整件事。
又從父親對此事的形容中,發現了他的冠冕堂皇與高高在上。
烏雲第一次開始憎恨自己遺傳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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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扔下了筆。
“是陳空拉了我一把,在他去到家裏之後。”
烏雲說完,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陳空。
他不善于把謝意挂在嘴邊。
但一切都因果分明,有跡可循。
“初中畢業那天,因為暴雨,外公摔了一跤。
所以,母親過去,把我們都接走了。
之後外公就一直住院,我和母親一起生活。
直到父親把我接走。”
這些事情,可能烏雲并不是十分清楚。
所以陳空自己開口,向思予解釋。
他說得輕描淡寫。
但其實那是很崩潰的瞬間。
準确來說,初中三年就像是一場限定幻覺。
他無憂無慮地過了三年。
然後時限一到,一切都被打破。
他甚至來不及向思予告別。
思予紅着眼睛。
盡力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想象過很多種可能。
也曾經确信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她都不會再難過。
難過會使陳空憑添枷鎖。
陳空有些愧疚地看着思予。
他應該說一些話來安慰,但思考的能力像是完全被卡住。
除了牽緊思予的手,他什麽都做不到,一句話都說不出。
烏雲看着他倆,知道陳空并不打算将“和母親生活”和“被父親接走”的細節展開描述。
他就是這樣,對自己的情緒并不敏感。
但面對在乎的人,卻一點都不願意對方難過。
在他看來,陳空和思予就像是兩個笨蛋。
但他願意好好維護這兩個人的笨拙。
于是,他總結性發言。
順着陳空的意思,藏起一個點:
“差不多就是這樣。
再後來,我和陳空出來住。
周阿姨就一直在想辦法找他。
但因為某些原因,我覺得,他們還是不要見面。”
他們分開後,陳空經歷的事情,就這麽攤開來,展示在思予面前。
她知道了一個大概。
那些未盡之言,讓她無法觸及更細微處。
卻完全牽扯出她的不安。
思予低着頭,眼淚簌然砸下來。
陳空蹲下身子,看着思予。
相逢之後,他第一次看到思予哭。
她總是沉靜又溫柔。
就算現在,也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意識到,必須把一切都說清楚。
不然,思予不會追問。
但她會幻想出一個最壞的情境,逃不開,掙不脫。
所以當下,他将捂着的那一小塊和盤托出。
“我母親有一些精神方面的問題。
她從小對我的要求,就是成為一件聽從教導的藝術品。
六年級的時候,她的情況開始惡化。
于是外公強行接走了我。”
“中考最後一天,母親去外公那兒。
他們有一些争執,母親堅持要帶回我,外公阻攔。
因為暴雨的緣故,外公摔了一跤。
後來就開始住院,一卧不起。”
外公是第一個讓他真切感受到親情的人,所以說起來并不容易。
烏雲不忍心,接着說:
“陳空被父親帶回家後,我母親只是沒有遷怒他,他卻表現得,非常喜歡我的母親。
我後來才知道,在那之前,他被周阿姨關了整整一年。
一個小房間,每天能做的只有畫畫。
在那一年裏,他沒有感受過愛。”
這件事情,解開了烏雲的所有疑惑。
就像是一個機器,被剝奪了其他指令。
陳空在人際關系中的所有失衡與失常,都有症結。
他只是,太久沒有與人相處,太久沒有被人好好愛過。
思予松開捂着眼睛的手,崩潰一般撲進陳空懷裏,把臉埋在他的頸間。
陳空送她的那本畫集,大概就是在那一年畫的。
那些嚴冬與黑暗,真切地和他糾纏。
一想起,就讓她心碎。
“你愛我。”
陳空拍了拍思予的背,輕聲道。
“是,我愛你。”
“你早就愛我。”
思予強忍着哽咽,擡起頭:
“嗯,我早就愛你。”
我喜歡思予。
這是人類的情緒,不是一件物品。
那一年裏,他經常這樣告訴自己。
初中三年,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堆有限的燃料。
他精細燃燒,消耗那一整年封閉又無望的時間。
焰火照亮一陣子,又熄滅,再重複。
而思予,她是光的代名詞。
/
立夏立夏,萬物皆長大。
這一天,陳空和烏雲正式搬完了家。
他們最後挑定的地方離思予住的小區不遠。
慢悠悠地走路,十五分鐘就能到達。
所以現在,思予自己去送花。
陳空靠在二樓陽臺,等着思予出現。
烏雲也走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
“你怎麽不直接搬過去和思予住?”
烏雲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陳空真的會回複。
“你想趕我走?”
他這樣說。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一瞬間,烏雲有些慌,他趕緊開口解釋。
瞥到對方的臉,卻發現是帶着笑意。
自從那天,把一切都說開。
陳空似乎陽光了不少。
後來,烏雲上樓,回避了一下。
思予和陳空兩個人聊了很久。
烏雲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聊了些什麽。
也沒有開口去問。
但他猜想,應該大多都是關于陳空的母親。
因為在搬家的前幾天,思予拜托他幫忙。
通過他,約了周阿姨見面。
見面當天,是烏雲和思予一起赴的約。
他們見面的地點,在一家咖啡廳。
人不多,很清淨。
烏雲沒有走近。
他隔了幾排,一個人坐着。
是能保證,聽不清她們的交談聲的距離。
思予和周阿姨的交談內容,他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那看上去不是一個劍拔弩張的過程。
烏雲也很難想象,思予這個人,會說什麽狠話。
只是,在那場見面結束後。
他曾經憂慮過重,擔心周阿姨會跟着他們找到陳空。
但一切都沒有發生。
周阿姨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停了良久。
似是回憶,似是思考。
想到這兒,烏雲不由出聲感慨:
“陳空,你真幸運。”
“嗯。”
陳空點點頭,望着遠處的樹和行人。
烏雲敲了下陳空的頭,轉身上樓,鑽進了工作室。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也不需要說出口。
那就是,我也很幸運。
是陳空拉了他一把。
告訴他說,扔下筆并不是抗争,而是逃避。
真正的對抗是,我帶着所謂的天賦,成為自己。
只成為自己。
他們偷偷定下了一個計劃。
前半部分,是陳空和父親定了一個賭約。
他負責勸說哥哥繼續畫畫,如果成功,那父親就按照他的意願,安排他和烏雲同年參加高考;
而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則是攢一筆錢。
确保他們脫離家庭,也能生活。
就是這麽一個倉促又不缜密的計劃,促成了一場出逃。
後來,他們攢到的第一筆錢,是《空谷來信》的稿酬。
來自深谷的陳空與來自未來的陸岩,在漫畫中相遇。
其實,就是他們的故事。
烏雲從來沒有正式向陳空說過感謝。
但他真的成為了自己。
陳空也有好好長大。
一切都順其自然,不說出口也能明白。
今天,思予買的是洋桔梗。
青綠色,清新悅目。
陳空站在陽臺上,看到思予走近。
然後,快步出門接她。
即使,這些天他們幾乎每天見面。
但他還是覺得,等待的時候焦灼,見面的時候歡喜。
“你不用再給我買花了。”
他捧着洋桔梗,小心翼翼安置到房間的花瓶裏。
“為什麽?”
“把買花的時間省下來,早點來。”
陳空圈住思予的手腕,認真地說着有些孩子氣的話。
比起花,還是想要早點相見。
哪怕只早一點點。
/
陳空計劃,要開一家花店。
就開在思予的寵物店旁邊。
但是,現在兩旁的店看上去都生意興隆。
他的設想就此落空。
于是,陳空只能繼續投身自己唯一擅長的繪畫行業。
他最近偷偷地,在給思予設計婚紗。
怎麽改都不滿意。
而且,每次落筆,思予那天說再過兩年就結婚的場景,都在他的腦海裏翻騰不歇。
反反複複都是這句話,像一個警鈴。
每一秒都在嘀嘀作響。
甜蜜,又帶着必須要極盡完美的自我壓力。
看了看時間,陳空把未完成的設計稿藏起來。
去門口,等着思予。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禮物。”
思予出現的時候,把手背在身後。
帶着笑意,又神神秘秘。
“你先閉上眼睛。”
他們進門,陳空聽話地閉上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一只小狗顫顫巍巍地從寵物包裏探頭。
小狗是白色,左前爪上方有一塊小小的黑色條狀斑點。
就是因為這樣的斑點,陳空當年才會給外公送的狗狗取名叫油畫棒。
他蹲下身子,看着小狗慢騰騰地走出寵物包。
小狗的眼睛濕漉漉的,正好奇地望向他。
“我們要給它取什麽名字?”
陳空碰了碰狗狗粉紅色的鼻頭,又轉頭去問思予。
他沒有任何要繼續叫這只小狗油畫棒的打算。
這只小狗狗呀,只是和油畫棒相似。
但它是自己。
“我們可以慢慢想。”
思予這麽說,又拉着陳空站直了身子。
他不明所以,順着思予指着的方向看。
烏雲捧着一個蛋糕,出來說:
“生日快樂。”
往年過生日都沒有什麽儀式感。
大概就是會有一碗陽春面。
陳空生日的時候烏雲會煮,烏雲生日的時候還是自己煮。
剛搬出去住的時候,日子過得粗糙,什麽都是次要。
但現在,一切都明朗輕快了起來。
蛋糕是思予和烏雲一起做的。
思予負責蛋糕的制作,然後烏雲在上面畫了畫。
他們之前住的房子裏,有一幅畫挂在二樓客廳中央。
那是陳空畫的。
沙漠廣闊,角落裏有一顆開着花的仙人掌。
烏雲把這幅畫搬到了蛋糕上。
但沙漠不再是那麽荒蕪。
大片仙人掌站立着,在開花,在生長。
熱烈又蓬勃。
孤獨的旅人跋涉。
也曾望着一顆開花的仙人掌,披星戴月地向前。
陳空畫的是曾經,烏雲續上了前路。
只要你走,風景會變。
所有堅持都沒被辜負。
“許個願吧,21歲的陳空。”
思予點好蠟燭,烏雲讓他趕緊許願。
陳空的思緒被後半句拽起開,飄得老遠。
他今天21歲了。
那就意味着,還剩整整一年,他就能和思予結婚。
這一年裏,不會有什麽波折。
也不會有什麽變數。
他會和思予組成一個家庭。
雖然,他并不知曉一個滿分家庭是什麽樣子。
但一想到就充滿欣喜。
從來都沒有想過,結婚這兩個字會這麽讓人開心。
“想什麽呢!
快許願,我要吹蠟燭了。”
烏雲在耳朵催促,陳空閉上眼睛。
又睜開偷偷看向思予。
猝不及防,便栽進她眼中柔柔的春水裏。
要許什麽願望呢?
有畫有花有她。
再沒有什麽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