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可晴只看了一眼手機日期就轉開了視線, 盼了一個月的日子終于要來了,卻因為盼得太久反而麻木, 她甚至并不覺得自己真的能擺脫鐘顏, 因為這一個月她嘗試過太多方法, 可再多的方法在超自然能力面前都是渣渣, 都失敗了。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無視鐘顏,不讓鐘顏影響自己的情緒。
無視鐘顏并不如想象中那麽難, 事實上可晴越來越駕輕就熟, 主要是鐘顏太安靜了, 白天在她辦公桌下睡, 晚上在她床尾睡,只要她不刻意低頭去看,一天中能看到鐘顏的時間也就只有上下班的路上。
今天是最後一天, 雖然不抱什麽希望, 不過早上出門前可晴還是對鐘顏提到了這件事。
“最後一天,記得你的承諾。”
鐘顏虛弱地笑了下,依然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知道,你放心。”
——呵, 說得比唱的好聽,我倒看你是不是真讓我放心。
忙碌了一天, 馬上到下班時間,可晴筆尖朝上輕敲了幾下桌面,原本想像平常一樣淺淺加個班, 可她突然改變了主意。
不管鐘顏會不會信守承諾離開,她都不能不做任何表示, 她可以容忍鐘顏跟着她一個月,甚至兩個月一年, 卻不可能容忍鐘顏跟着她一輩子,總要有個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實在不行就只能魚死網破。
雖然可晴并不想死,可可晴更不想和鐘顏繼續這麽糾纏不清,如果只有死可以解決問題,那就死,同歸于盡的死!
可晴果斷收了東西,上腳踹了踹摟着她小腿的鐘顏。
可晴道:“下班了,走了。”
鐘顏迷迷糊糊睜開眼,摸出手機看了眼:“才五點,今天這麽早?”
可晴冷聲道:“怎麽?我就活該天天加班?就不能按時下班一次?”
鐘顏僵了下,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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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晴道:“我不知道,我要是能知道你想什麽,就不會被你耍得團團轉。”
鐘顏張了張嘴,似是敗下陣來,妥協道:“好,都是我多嘴,我的錯。”
可晴起身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并不等鐘顏,獨自離開了辦公室,一路下到車庫。
拉開車門,鐘顏已經等在副駕駛。
打從鐘顏病了之後,一直都是可晴開車,副駕駛成了鐘顏的專座。
看見鐘顏可晴一點兒也不驚訝,這已經是她這一個月來的基本日常。
鐘顏臉上挂着病殃殃的笑,沖可晴歪了歪頭道:“今天下班早,家裏還有不少菜,我給你做晚飯。”
可晴道:“不用,今晚我請你。”
鐘顏道:“嗯?怎麽突然想起請我?”
可晴打轉方向盤緩緩開出車位道:“散夥飯。”
鐘顏頓了下:“散夥飯?”
可晴轉眸睨了鐘顏一眼,道:“怎麽?早上才說了今天是最後一天,這麽快就忘了?”
鐘顏神色黯淡下去,苦笑了聲道:“對,散夥飯,既然是散夥飯,那還是回家一起吃比較有意義,就別去餐廳吃了。”
可晴道:“回家現做太麻煩,我餓了,再說吃完就可以直接告別了,省事。”
鐘顏沉默了半晌才道:“至少讓我送你回家。”
可晴一點兒不客氣道:“不用,反正也是我開車,你送不送的也沒什麽差別。”
鐘顏道:“最後一次。”
可晴冷聲道:“說好的一個月,別找借口糾纏。”
鐘顏本來就因為孱弱而不太好看的臉,剎時更難看了幾分,勉強扯出一抹笑道:“可是時間不夠,咱們吃不了五個小時,五小時後才滿一個月。”
呵,呵呵。
你怎麽不精确到秒?!
可晴真是氣笑了:“行,五小時就五小時,我多送你幾十分鐘,湊個整,0點行吧?0點一到,你馬上給我滾蛋。”
鐘顏注視着她,秋泓水眸暈着薄光,像是委屈到了極點想抱怨又不敢的樣子。
她還委屈上了?我才最委屈好吧?!
可晴無聲冷哼,懶得理會鐘顏無時不在的裝可憐,一腳油門差點超速。
一如鐘顏所說,她們真的吃不夠五個小時,連路程到吃飯,總共才花了兩個小時,剩下的三個多小時,鐘顏送她回家能來回送三趟。
但可晴就是不想讓鐘顏送,她要杜絕送到家門口鐘顏再借口時間不到非要蹭進她家的可能。
雖然不管她讓不讓鐘顏進門鐘顏都能瞬移進去,但是瞬移進去那是鐘顏的事,主動讓鐘顏進去就是她的事,她不願意再主動讓鐘顏踏進她的領地。
鐘顏,請遵守承諾離開吧,保留我們彼此最後的體面,別逼我真的跟你魚死網破。
可晴祈禱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祈禱,站在日料店門口吹了足有兩分鐘風,這才下臺階上了車。
鐘顏亦步亦趨跟着她,看樣子不到最後一分鐘絕對不會走。
行,行啊鐘顏,看到時間了你還能怎麽耍賴?
可晴搖下車窗,夜風卷着不知道雨絲鑽進車箱,吃個飯的工夫,天竟然陰沉地下起了雨。
雨不大,打在臉上涼絲絲着,和着風撲簌着她鬓邊的短發。她突然有些懷念自己的長發,長發在夜風中翻飛的感覺才最是暢快,仿佛能乘風破浪翺翔青雲,不像這短發,只會打在臉上還有點痛,再也飛不起來。
當初她是為什麽沖動地剪了留了那麽多年的長發?似乎是因為鐘顏,因為鐘顏喜歡她的長安,撞破鐘顏的欺騙那天,她第一件事就是剪掉了長發。
可嚴格說起來,她也病不是為了鐘顏,畢竟鐘顏也沒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非讓她剪頭發,是她自己要剪的,為了出心口郁結的那一口惡氣。
她知道這很幼稚,可人的情緒不可能總是理智的,只要那一刻暢快了就足夠了。
哪怕是短發,可晴也想再享受一下夜風拂發的暢快,然而不行,雨絲漸漸變了雨線,又從雨線變成了噼裏啪啦的中雨,雨越下越大,車窗開不成了,夜風也享受不了了。
可晴心口有些堵,只是這麽小小的不值一提的願望都不能讓她實現嗎?
這只是即時的這一瞬間的願望,等明天,甚至不用等明天,等一會兒說不定她就不想吹夜風了,到時候再怎麽給她吹,也改變不了這一刻的委屈。
搖上車窗,開着車滿帝都城亂轉,雨水打在車窗讓她越發心煩,她忍着,再煩躁也不回家。她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給鐘顏任何可乘之機,就在外面耗到午夜0點,然後讓鐘顏滾蛋。
鐘顏發覺路線不對,問道:“你不回家?“
可晴越是心情不好越是要笑,笑得像是特別暢快道:”不回,我想兜兜風,兜到咱們徹底訣別為止。“
不說再見說訣別,而且重逢以來第一次笑得那麽開心,這是多盼着她走?
鐘顏靠着車窗沒再說話,半斂的眼眸映着霓虹閃爍的街景,眉心漸漸蹙了起來,像是藏着千言萬語不知道該怎麽說出來。
可晴斜睨了她一眼,繼續開車,路過加油站時還不忘拐彎加了滿箱的油,省得開到一半抛錨。
馬路上的車輛從擁擠到漸漸變少,忙碌了一天,大多數人都回家了,夜越來越深,離滿一個月只差三分鐘,離零點也不到一個小時了。
“好像有點餓了。”鐘顏按着肚子道,“日料果然消化的快,才四個多小時就餓了,你餓嗎?”
四個小時就相當于一上午了,餓不是很正常嗎?
可晴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張口就道,“不然咱們再最後吃個夜宵?”
鐘顏詫異地看向她,受寵若驚道:“可以嗎?剩下不到一個小時了,能吃完嗎?”
可晴道:“就在這附近随便找家店,簡單吃一頓,很……”
沒等可晴說出最後那個“快”字,就見一個老大爺脖子上系着個透明塑料袋,頭上也套了個黃色塑料袋,騎着輛人力三輪車,車上裝着紙殼子、飲料瓶,還有幾個鼓囊囊的破麻袋,在雨裏艱難地騎行着,老大爺的方向是上坡,騎着騎着,老大爺沒了力氣,三輪車朝後倒滑撞到了花壇,老大爺戀人帶車直接側翻了過去。
雨嘩嘩地下着,老大爺被壓了半條腿,骨瘦如柴的身子在地上掙紮了半天都沒能站起來,頭上系的黃色塑料袋掉在了地上。
可晴蹙眉看着,靠邊停了車,拉開車兜拿出折疊傘。老大爺在馬路對面,得穿過馬路才能幫忙。
鐘顏在副駕駛,看的是右邊的街景,直到可晴停車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在問着:“怎麽停車了?路邊有飯店??”
“不是。”
可晴随口回了句開門下了車,剛走到馬路中央,一輛SUV突然從拐角拐出,刺破雨幕直朝可晴撞了過來!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可晴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着那車朝自己撞過來,車燈刺眼的光直沖她的眼底。
砰!
她要死了嗎?
這是可晴腦中唯一來得及想到的話。
劇烈的碰撞聲伴随着車輪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雨水的墜落聲,還有自己凝滞了瞬間倒抽般的呼吸聲,眼前天旋地轉,可晴被拽飛了出去。那樣巨大的撞擊聲,卻沒有預想中的劇痛,她被人緊緊摟在懷裏,哪怕摔向地面,後背都沒有感受到多少疼痛,那人的胳膊和手肘幫她阻隔了大部分的傷害。
可晴仰躺在地上,雨水打得睜不開眼,雨傘飛過眼前,她聽到了驚叫聲,聞到了卷着雨水氣息的血腥味,有溫熱的血液順着流動的雨水蜿蜒到她臉側,染紅了鬓邊的發絲。
可晴長睫抖顫了下,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睜開眼看去,看到了趴在她身上,把她緊緊護在懷裏的……鐘顏。
嘩嘩嘩——
好大的雨。
好多的……血。
“鐘……鐘顏!!”
淩晨兩點,約定訣別的0點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手術室的燈依然亮着,鐘顏還在搶救。
可晴坐在手術室外,濕衣服黏在身上,已經稍微有些幹,卻反而更冷了。她凍得渾身發抖,卻一步也沒有挪開,甚至連打個電話讓祝小雅送套衣服都沒有。
她就那麽坐着,等着,腦子亂得無法思考,卻又偏偏擅自運轉着。
她想起了一個月前鐘顏突然出現,想起鐘顏像是戲弄又帶着決絕似的威脅她哀求她,無論如何也要賴在她身邊一個月,哪怕孱弱的一天沒幾個小時是清醒的,也不肯離開。
而鐘顏為數不多的清醒時間,覆蓋了她上下班的路,不止上下班,只要她離開家和公司,鐘顏似乎都是清醒地陪着她。
為什麽?
身後的窗戶啪嗒啪嗒落着雨聲,她又想起鐘顏說她怕雨,怕雨為什麽還要在雨夜出現在她的車裏?就算要賴着她一個月,等雨停了再來不是也可以嗎?為什麽偏偏在那樣的雨夜出現?
今夜……又是雨。
今……
可晴突然頓了下,飛快地摸出手機看了眼。
這是……
這個日期……
她已經很久不願意回想上輩子的事,或者說,是不願意回想和鐘顏有關的一切事,所以根本沒有留意日期。
今天是……是上輩子鐘顏火葬的日子,也是她離開火葬場出車禍當場死亡的日子!
為什麽偏偏是今天?
為什麽鐘顏約定的時間剛好卡的也是今天?
有什麽仿佛要破土而出,可她不敢相信。
她又想到了鐘顏這一路不時看向她的目光,她一直裝作沒看到,可那目光實在太過熾烈,像是少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似的,從離開公司就一直黏在她身上,只偶爾轉開看向車窗外。
難道……鐘顏是預料到她活不過上輩子車禍的時間,所以專程陪着她護着她,想讓她平安度過?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這一定是鐘顏的苦肉計,反正鐘顏又不會真的死,鐘顏是可以無限重生的,鐘顏就是故意在演戲!就是千方百計想要她的命!
就算……就算鐘顏不是演戲,是真的想保護她又怎樣?她死了鐘顏的任務也完了,鐘顏只是為了任務,不是為了她。
可晴緩緩攥緊冰冷的指尖,凍了那麽久都忍過來了,這一刻突然有些無法忍受。
她好冷,她真的好冷。
給祝小雅打個電話吧,算了,自己開車回家拿吧,反正鐘顏死了就死了,用不了多久又會換身皮囊重新出來煩她,換了衣服再來收屍也來得及。
她渾渾噩噩站起身,腦子依然一團亂麻,她努力安撫着自己,轉身朝電梯走去,剛走了兩步,急診室門推開,醫生疲憊的聲音傳了過來。
“家屬過來見最後一面吧,我們已經盡力了。”
最後一面……
可晴轉回身,深吸了口氣,又不是第一次見鐘顏死,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晴進了手術室,醫生護士都出去了,只留她一個人對着手術臺上蓋着白布,只露着一張臉,孱弱的鐘顏。
可晴突然覺得有點可笑,她幹嘛要進來?她跟鐘顏有什麽好說的?再說,鐘顏又能有什麽“遺言”交代她?又不是真的死,馬上又會重生。
可進都進來了。
可晴努力忽略掉手術室濃重的血腥氣,努力不去在意鐘顏比床單還白的臉,她甚至覺得鐘顏收買了醫生,不然醫生怎麽會随随便便就讓家屬進手術室?
鐘顏一直看着她,從她進來就一直看着她,眼底渙散的幾乎不能聚焦,卻依然執着地不可能轉開視線。
可晴走到手術臺前不遠處停下,原本一句也不想問,想到剛剛一個人在外面想的那些,她問道:“你知道我今晚會出事?”
鐘顏動了動唇,臉上還沾着沒擦幹的血污,虛弱道:“我……知道你活不過今天,不知道……具體哪一天……”
跟她想的一樣。
可晴道:“那為什麽不早跟我說,你跟我說的話,我這一個月可以不出門。”
在公司住一個月不算什麽難事。
鐘顏想說什麽,可晴打斷道:“哦,我怎麽忘了,如果你早告訴我,還怎麽演這出英雄救美的好戲?我真是謝謝你。”
鐘顏胸口急喘了下,似乎是想解釋,可實在太過虛弱,越急臉色越白,突然嘔出一口血。
可晴下意識攥緊了手指,她不想承認自己被那口血驚到了,有那麽一瞬間竟然想撲過去抱住鐘顏。
你被騙的還不夠慘嗎?只是一口血而已,死了都能重生,一口血算什麽?你心疼什麽?!
沒有,她才沒有心疼,她只是吓到了而已!
可晴唇角顫抖了下,她實在看不得這樣的場面,何必為難自己?出去了。
可晴轉身就走,鐘顏在身後虛弱地喊着她:“別、別走……可晴……別……”
你說別就別?我當初還求你別那麽對我,你不還是狠心要我的命?
可晴走得越發堅毅,要看就要走到手術室門口,身後突然轟咚一聲,她下意識回頭看去,卻見鐘顏從手術臺上摔了下來,蓋在身上的白布摔飛了出去,腹部剛剛縫合的傷口繃裂開,手術臺上下都是血,慘不忍睹。
可晴眼皮陡跳了下,問道:“你幹嘛?”
鐘顏趴在地上,艱難地向她爬來,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等、等我死了再走……求、求你……”
可晴勉強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道:“你擱這兒演電視劇呢?劇組都沒你這麽糟踐血包的。”
鐘顏已經爬到了她腳邊,拽住了可晴的褲腳,可晴垂眸看着,冷漠道:“你手上有血,把我褲子弄髒了。 ”
鐘顏抓在她褲腳的手顫抖着,艱難喘出一口氣,仰臉望着她,眼底是貪戀的目光,像是聽不到她的嘲諷,也或者聽了沒工夫在意,只想多看她一眼,再最後一眼。
可晴心頭堵得難受,那一瞬間就像是之前想吹風卻下起了雨,算不上什麽大事,卻讓她忍不住委屈。
憑什麽?憑什麽?!
可晴喉頭動了動,擠出嘶啞的一聲:“你……憑什麽這麽看着我?”
“你憑什麽在我面前裝可憐?”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心軟?”
“我告訴你鐘顏,我早就不愛你了,我連恨都懶得恨你,你所有的把戲在我眼裏只覺得可笑,你……”
可晴哽咽了,她不想這麽沒出息,可看着腳下虛弱地望着她笑,邊笑邊吐血的鐘顏,她實在忍不住了。
可晴不想在鐘顏面前哭,不想讓鐘顏以為自己奸計得逞,哪怕她真的心疼難受了,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憑什麽讓鐘顏知道?憑什麽讓鐘顏得意?
可晴恨自己的心軟,恨自己怎麽這麽沒用?你幹脆戀愛腦死算了!
好煩,好煩啊!
“放開我。”
可晴抽了抽腳,沒抽出來,鐘顏拽着她的褲腿,滿褲腿剛吐的血。
“放開!”
那血紅得她眼暈,她越來越暴躁,擡腳踹開鐘顏!
鐘顏破碎地翻倒在一邊,連喘氣都艱難異常,瞎子也看得出來鐘顏就要死了。
可是又關她什麽事?
可晴胃部翻湧,強忍着轉身拉住了門把手。
“我……沒有來世了。”
鐘顏突然嘶啞出這麽一句含混不清的話,說完便是一口血沫,就那一句話似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可晴頓了下,心裏瘋狂喊着不要理她,她就是個騙子,她的話連标點符號都是騙人的!不要信!不要理!
可她還是鬼使神差轉回了身,再度看向奄奄一息的鐘顏。
鐘顏側躺在地,費力地看着她,似乎想再爬過來,卻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裝、裝得可真像,以為我會信你嗎?
可晴的額角痙攣了下,笑得十分僵硬:“那可真是太好了,祝你早死早灰飛煙滅。”
鐘顏笑了下,比哭都難看。
鐘顏道:“能……能最後再……親我一下嗎?”
可晴道:“不能。”
鐘顏道:“求求你……只是……最後親……一下,求求你……”
憑什麽你求我我就得答應?苦肉計對我沒用!
可晴又加重語氣道:“不!”
鐘顏不再求了,就哪怕側躺在地,拼命仰着眼睛望着她,虛弱的擡不起頭,挪不動身,只有那雙眼睛還能望着她。
她看就讓她看,你走啊可晴,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心裏不斷對自己說着,可可晴就是沒辦法再第三次轉過身,她盯着鐘顏那雙眼睛,曾經那麽溫柔那麽美麗的眼睛,正肉眼可見失去神采,只有慘白的嘴唇還挂着一絲熟悉的微笑。
“鐘顏。”
鐘顏沒有回應。
“鐘顏!”
鐘顏的瞳孔逐漸擴散,鐘顏……死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直面鐘顏的死亡,卻莫名讓可晴恐慌,是因為鐘顏說她沒有轉世了嗎?
她是騙你的可晴,她是騙你的!
可為什麽這麽心慌?為什麽這麽難受?
可晴緩緩俯身,本想蹲下來探一探鐘顏的鼻息,可還沒蹲好腿就軟了,她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撲鼻都是鐵鏽般的血腥味。
“好難聞,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鐘顏,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可晴的手指緩緩探到了鐘顏鼻翼下,沒有呼吸,再移到脖頸輕輕按下,失血的皮肉冰冷的沒有溫度,皮肉下本該跳動的脈搏也一點都摸不到。
鐘顏真的死了,到死都在望着她,好像有多舍不得似的。
鐘顏騙她的,怎麽可能沒有轉世了?都是騙她的。
就算沒騙她,那不是正好嗎?她大仇得報,再也不用擔心鐘顏換身皮來騷擾她了。
可晴木然地按着鐘顏的脖頸,醫生好像進來了,護士也進來,他們叽叽喳喳說着什麽,她一個字也聽不到,她看到他們把鐘顏擡到了推床上,看着他們把鐘顏推到了太平間,看着他們把鐘顏推進冰冷的冷庫裏。
她阻止了。
她攥着死亡證明,背着還沒有僵硬的屍體下了樓。黎明未至,天黑沉沉的,電梯裏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人同乘,沒有人被吓到,否則就算不知道她背的是屍體,大概還是會吓到人,因為血腥味實在太重了,染得她身上都是。
她把鐘顏放到副駕駛,拉好安全帶,一路開着回了家。
依然是沒有人同乘,沒有人被吓到,她背着屍體進了家門,把屍體放在了沙發上,又翻了條毛毯給屍體蓋上。
她垂眸望着鐘顏,低聲道:“我等着打你臉呢鐘顏,我看你幾天複活。”
可晴洗漱完,像平常一樣回房睡覺,剛睡着又突然驚醒,爬起來到客廳看了眼,鐘顏還是喬雅安的模樣,沒有任何改變。
可晴回去躺下,總有種自己睡着就會錯過鐘顏變身的錯覺,翻來覆去睡不着,幹脆爬起來,把鐘顏從客廳搬到卧室,就放在她卧床旁邊,一低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可晴沒給鐘顏鋪地鋪,活人能睡地板,死人怎麽就不能了?鐘顏現在還只是具屍體,還沒複活。
可晴沒關床頭燈,看着雙目緊閉的鐘顏,看着看着終于睡了過去。
剛睡了不到半個小時可晴就被鬧鐘吵醒,睜開眼看到的依然是喬雅安那張臉,只是臉色更難看了,灰白灰白的。
可晴盯着看了片刻,沒覺得害怕,只覺得奇怪,奇怪鐘顏怎麽還沒換殼子?
不過這也正常,鐘顏曾經說過,重生需要的時間不一樣,有時候幾個小時候有時候好幾天,這才過了幾個小時,沒變很正常。
可晴起身洗漱了下,還給自己煮了包泡面,在客廳吃完,可晴給祝小雅打了個電話,表示這幾天她暫時不去公司,文件直接發給她,例行會議就開視頻會議。
這一天,可晴是在家裏辦的公,她去哪兒就把鐘顏搬到哪兒,時刻監視着鐘顏重生。
可一直到深夜,鐘顏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甚至屍體都僵硬的沒辦法再彎曲。
可晴有些心慌,她也說不清自己在慌什麽,就慌得什麽都做不了,幹脆合上筆記本閉眼假寐。
昨晚一夜沒有睡好,可晴閉着眼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她做了個夢,夢裏的她知道這是夢,因為夢裏的鐘顏看她的眼神格外的冰冷,臉上也沒有一絲的表情,她起初孩子夢裏指責鐘顏,後來氣不過想揪鐘顏的領子,卻發現明明只有幾步遠的距離,可怎麽跑也跑不到鐘顏跟前。
跑着跑着她就醒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往書房的小沙發看,小沙發是她搬來的鐘顏的屍首。
鐘顏依然沒有變。
可晴走到鐘顏身邊蹲下,看着鐘顏緊閉的雙眼,突然注意到鐘顏身上透出深紫色的血點。
明明失了那麽多血,怎麽會浮出血點?還是……深紫色的?
夢裏怎麽也跑不到鐘顏身邊的詭異感覺蔓延到了現實,她按了按心悸難忍的心髒,看着鐘顏緊閉的唇瓣,自言自語道:“你故意的是吧?故意索吻,故意說自己沒有來世,故意拖延重生的時間,就是想看我慌張?我憑什麽慌張?你死了我才高興,你死了我……我……”
可晴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浮出痛苦。
“你明知道我這個人最喜歡糾結細節,你還故意說這樣的話讓我糾結。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現在就親你,我親完就把你送去火葬場燒了。”
可晴知道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已經不正常了,如果再親下去那就真的是瘋了,可她還是按住了鐘顏的肩膀,低頭親了下去。
窗外是沉寂的夜,書房的吸頂燈暈着護眼的白光,鐘顏是屍體很冷,嘴唇冰冷的就像剛從太平間推出來,換成任何一個人,別說是死的,就是活的可晴也親不下去,可只有鐘顏,她根本就沒想過屍毒這個問題。
對了,屍毒,她不能再親了,她要起來……
啪嗒,一滴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滴在了鐘顏臉上,可晴要撤開到瞬間,那眼淚陡然暈起耀眼的光,客氣給你再想撤身已經撤不開了,鐘顏的嘴唇突然出現強大的吸力緊緊吸附在她的唇上,無數的暖流自嘴唇源源不斷湧進她的身體,這感覺無比熟悉,好像曾經也有過這樣的事,可她想不起來,明明就要想起來了,卻總差最後一點想不起來。
“唔!wuuuuuu!!!”
暖流很舒服,卻撐得她幾乎爆炸,她拼命掙紮着,猛地掙開鐘顏,她也向後倒去,重重摔躺在了地上。
這是怎麽回事?這難道是……陷阱?鐘顏想要她命的陷阱?!
可晴喘着氣,好半天才勉強撐坐起來,全身都好脹,好難受,好像随時都會炸開。
她是不是要死了?怎麽這麽脹?
可晴低頭看了看自己,隔着衣服皮肉都能看到身體深處流轉的青色流光,那光随着血脈運轉,全身上下所有的經脈無論粗細,全都盡收眼底。
可晴不可思議地看着,看着那青光随着不斷流轉從明亮到黯淡,再到徹底歸于平靜,只剩下身體深處淡淡道暖意,不再難受,而是舒服得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好想睡,睡一覺起來就會天清氣朗,整個世界都會變美好的感覺。
可晴閉了閉眼,空氣中有綠蘿的草木香,她甚至能分辨那香味從什麽地方穿過來,能感受到那香味的流動。
陽臺。
是陽臺的綠蘿。
可晴搖搖晃晃站起來,明明很想睡,卻還是邁着步子去了陽臺,看着牆上架子滿簇綠葉的綠蘿,指尖輕輕點了下,剎時,繁花盛放,那是純白的綠蘿花。
可晴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有些恍惚,熟悉的感覺再度湧上,好像曾經見過誰點木生花,還許諾她四季不凋零。
是誰?會是誰呢?
可晴恍恍惚惚進了卧室,躺下便睡着了,果然如她所想,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甜,再醒來全身都是通暢的,就像洗滌了靈魂,靈臺清明,甚至能聞到陽光溫暖的味道。
可晴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按着窗臺沐浴着朝陽,很久沒有過的舒暢,或者說,從來沒有過這麽的舒暢,連空氣都是甜的。
她享受了一會兒陽光,走去洗手間洗漱,洗漱完才想起筆記本還在書房。
可晴推門進了書房,收拾好筆記本,轉頭看到了沙發上的鐘顏。、
鐘顏……變了。
鐘顏已經不再是喬雅安的模樣,變成了她曾經見過兩次的一張臉。
一次是在張月華變喬雅安的過程中,驚鴻一現。
一次是在那個九年前的綜藝視頻裏,穿LO裝的素人也是這張臉。
這是鐘顏原本的模樣,她曾問過鐘顏,鐘顏也承認了是她本人的樣貌。
這張臉,實在漂亮,如果當初鐘顏用這張臉勾引她,她可能會陷得更深吧。
所以鐘顏,你故意變回自己的臉,故意來勾引我的嗎?
可惜,我說的是如果當初,不是現在。
可晴緩緩伸出手摸向鐘顏的眼尾,她一直覺得鐘顏的眼睛最美,不管換多少殼子,都美得讓她挪不開視線。
鐘顏,我為什麽能點木生花?你又在耍什麽花招?
不管你耍什麽花招,你說你沒有來世就是騙我,欺騙就不可饒恕,這不就變了嗎?還不睜眼睛?打臉的時候來了,我要扇你耳光,還要把你趕走,你要是敢狡辯,我就辱罵你,罵到你擡不起頭。
胡思亂想着,指尖輕觸到了鐘顏的眼尾,只那一下,眼前不可方物的美人崩散如塵。
可晴微微睜大眼,下意識抓了下,只抓到滿手星塵,再攤開手,它們已泛着微光消失不見。
沒了,剛剛還在這裏的鐘顏,突然就消失了,不見了,甚至連灰都沒有留下。
怎麽會這樣?不是變了嗎?不是複生了嗎?怎麽會……消散了?
一定又是鐘顏的把戲,她就是個騙子,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