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緣由
第64章 緣由
烏岫在人形時的情感是內斂的, 面對葉漱明晃晃的帶有親近意味的問題,沒辦法再像貓貓一樣用蹭蹭的行為表達态度,落在語言上, 便顯得有些單薄,“嗯。”
葉漱看着烏岫的眼睛, 他沒有簡單地去聽烏岫答了什麽,而是一起觀察他的神态, 去捕捉他的一些細微情緒,烏岫說“嗯”的時候, 耳朵根有些微微發紅。
葉漱有些想笑, 如果不是他知道這只貓貓別扭的性格,只聽簡單的一個“嗯”字, 加上烏岫大佬風度般的冰冷外表, 讓人誤以為他沒興趣聊天, 談話就要就此終止了。
葉漱翻了半個身,從正躺側着腦袋到側面躺着,枕着一只手在腦袋下, 正對着烏岫的病床。
“你今天為了救我強行變回人, 右爪、不是, 右胳膊有事嗎?”
“沒有事, ”烏岫回答的依舊言簡意赅, 說完覺得自己這個回答敷衍,怕葉漱不信, 轉動眼珠飛快瞥了一眼葉漱,又說了一遍, “真的沒有事, 本來就快痊愈了。”
葉漱盯着烏岫的眼睛看。
烏岫是正躺的姿勢, 他的右手臂放在被子外,平穩擱着,一直沒有動。
烏岫感受到葉漱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沒有離開,舔了舔嘴唇,不知怎麽地,說了句,“你不信嗎?”
說這話的時候好像還動了下身體,如果葉漱說不信,他會直接從病床上起來再手撕一個歹徒證明自己沒事。
葉漱被他這一句逗笑了,立刻說:“我信——”
嘎的一道推門聲,葉漱的話被打斷。
藕粉職業裝的護士夾着病歷走進來,在病歷本上翻到對應的頁數,頭也不擡地念道:“二十號床,右臂的骨片出來了,醫生看了你骨骼和筋肉的愈合情況,本來已經差不多長好,因為形态變化牽扯,有輕微的錯位,需要綁夾板固定一周。”
聽護士念傷情的時候葉漱就轉頭去看烏岫,聽到護士最後一句要綁夾板一周時驚住的眼神明晃晃的表達出“這叫沒事?”。
烏岫也沒想到拆臺的來的這麽快,他臺子都沒搭好,對着葉漱質詢的眼神,烏岫有些心虛,就沒有說話。和貓貓的時候一樣,幹了錯事,也不喵喵的狡辯,就呆呆地看着你,企圖通過眼神施法,讓你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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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漱磨了磨牙,在剛才的緊急制動的那句話後反向拐彎地補全,“我信你會萌混過關。”
烏岫:“……”
氣場威武的護士念完,擡頭,才發現病房裏的氣氛奇怪,兩個病人都不說話,不僅對她的話沒反應,對她這個護士的身份也沒反應。
她作為病人接下來醫治計劃的宣布者,這個時候沒有人看向她,反而左右鄰床對視,她剛才說的一番話好像就給這兩人的對視做背景音似的。
醫院的病房裏,交代你下一步要做什麽的護士來了,病人不看護士,去看另一個病人,這合适嗎?
護士擰起眉頭,旁聽的那個病人就罷了,作為受傷人本人,對自己的傷勢也不在意嗎?她走到二十號床邊,用病歷在圍欄上磕了磕,“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嗎,需要綁夾板,你自己能走嗎?”
烏岫的腦袋這才從葉漱那邊轉回來,他沒有回答護士的話,直接從病床上下去,走出兩步,回頭看了眼還待在原地的護士,“不是去綁夾板嗎?走吧。”
護士:“……”
合着是聽見了但沒空理她是吧?
葉漱目送着烏岫先護士一步地走出病房,竟然把護士撂在後面,他擡手蓋住自己眼睛一秒,而後叫住護士,“姐姐,我朋友态度不是針對你,他就是那種……”葉漱用手比劃試圖形容。
護士挑了挑眉,沒有想到這兩個床的病人竟然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一起進醫院了,多巧的緣分。
而且這位一看就很讨人喜歡、社交能力強的人會為冷漠的朋友解釋,護士有些好笑地幫他補充完整:“拽?”
葉漱呆住,“其實也不能這麽說。”
烏岫不是拽,就是社交比較自閉,在自己的邏輯圈內。
即使在貓貓的時候,也只有在自己的地位被威脅的時候,會主動粘在他身邊,大部分時間段行為都是貓貓正常若即若離的脾氣,近之則逃,遠之則生氣。
葉漱找到了合适的那個詞,“面冷心熱。”
護士回想着剛才那個病人目下無塵的行為,覺得葉漱這句不過是朋友濾鏡的看法,或者是想為對方說話。
這時候,病房的門輕輕動了一下,聲音很輕微,但病房裏安靜,護士和葉漱便都注意到了,轉過頭去,隔着半開的門縫對上先走一步、又折身回來的烏岫的面容。
他沒有進來,就站在閉了一半的門外面,只眼睛往裏面看,黑如劈椒的眸子裏傳神地表達出他此時的心理活動。
你們兩個扔下我在偷偷說什麽呢?
護士有些意外地又回頭看了一眼葉漱,他們之前對對方的了解竟然這麽深。
發現她沒有跟上、能安靜返回來找的人,确實應該用面冷心熱而不是目中無人來形容。
護士點了點頭,對這兩人的第一印象都有了更深的認知,她沒有再多停留,轉身帶上烏岫去診室了。
葉漱坐在病床上看着他們走遠,想躺下來休息一會,病房裏又進來一個人。
是武芙。
倒也算在意料之內。
他在下班的路上被人伏擊了,還差點丢了命,一直保護他的特行隊肯定要出面的。
只是沒想到是隊長武芙親自出現而已。
葉漱指了指病床旁邊的一把椅子,“您請坐。”
武芙将椅子拉到了床邊,卻并沒有坐,用手捏住椅子扶手背,開門見山道:“對于今天下午的意外,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責,造成這種後果,我作為特行隊的隊長,向你表示抱歉,”武芙向葉漱伸出一只手,“并對你作出承諾,之後圍繞你安排的保護圈必定密不透風,以你的安全為第一行動準則。”
葉漱沒有想到武芙會是這麽鄭重的态度,他原本只是想着等官方解釋那個歹徒伏擊他的原因來着,他立刻坐直身,也伸出手——葉漱不知道武芙向他伸出手是什麽意思,反正他伸出兩只手,将武芙的手握住。
“意外從天而降,誰也不能預料到,你們特行隊也不是萬能的啊——”
葉漱握住武芙的手說話本意是想讓自己的态度更真誠一些,話說着說着覺得手裏的觸感有些奇特,松開手一看,好家夥,掌心浮現一朵老虎的梅花墊。
葉漱:“……”
葉漱立刻收回手,把兩只手都背到身後。
老虎的胡須不能摸,老虎的爪子就摸得了嗎?
武芙也察覺了自己不争氣的變化,咳了一聲,緩解空中尴尬的氣氛,攤開的手掌握成了拳,而後緩緩收了回去。
她左右随便看了一眼,開始僵硬地轉移話題,“你一定想搞清楚那個歹徒為什麽襲擊你吧,我給你解釋一下首末。”
葉漱就這一點好,注意力簡單地就被轉移了,點頭等吃瓜,“嗯嗯。”
武芙清了下嗓子,開始說:“歹徒名楊雄。半個月前,他的兒子楊志過界,猛獸的原型瘋狂攻擊同時空的路人,特行隊發現異常後迅速組織人手趕到現場處理,因為他兒子的攻擊性太強,誘捕無用,出于傷亡最小原則的考慮,現場的隊員選擇對楊志進行了擊-斃處理。”
葉漱聽到這裏沉默了。他知道這個世界獸化、獸化過節的概念,但他接觸到的暫時還都是毛茸茸層面的煩惱,并沒有深刻的認知。
所以當這些概念以血淋淋的事實呈現出來時,撲面而來的獸化這個變化帶來的殘酷性讓他無法說話。
兒子過界變成了發瘋的獸類,傷害無辜的路人,最後被擊斃。那父親的感受又是怎樣的?
葉漱擡眼望向武芙,想要知道後面的內容。
武芙看着葉漱消化了前面的事件後就繼續說道:“這位父親不認同特行隊的處理手法,他覺得特行隊可以用麻-醉-槍把他兒子打暈,而後送到獸管局,一輩子被關在那裏他作為父親也接受,至少他還可以一直去獸管局看他的兒子。”
再後面的事情武芙沒說,這名父親之後多次去特行隊大樓靜立抗議,不接受兒子被特行隊以執法的名義當場射-殺。
“他不是故意害人,他過界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沒有理智,你們可以把他關起來,為什麽要當場射-殺!難道你們不會過界嗎,你們的親人也會過界,你們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所以,他拿着水果刀伏擊我,是因為……”葉漱張着唇仰頭看向武芙。
武芙點點頭,肯定他的猜測,“是,他看到了研究院發布的你的視頻,他覺得不公平。他想要為兒子求個公平。”
葉漱抿住唇,沒有說話。
他以前一直沒有思考過純種人類的身份帶給他的便利,因為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他在以前的世界也就是普通的一份子。因此在這個世界因為身份被特殊對待時,也沒有認識到這份特殊後面屬于其他人的沉重。
葉漱垂着頭,看着醫院純白的被單,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良久,葉漱擡起頭,對上武芙的眼睛,說:“我知道我在這裏的意義了。”
葉漱揚起嘴角,“既然醫生說可以從我身上研究出精華獸化污染的原理,那我作為特殊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我這種情況不再特殊。我并不貪圖純種人類的特殊身份帶給我的便利,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助研究院研究出如何逆轉獸化過界的方法。”
武芙深深看着葉漱,比起下屬彙報的,觸碰純種人類會有愉悅的體驗,忍不住變出獸型,這種她剛才也體會到的快樂,葉漱說的這一段話帶給她的感受,讓她覺得這個人有魅力,想親近他的好感度更多。
“當然,在那之前,我也不會矯情地說你們不用給我特殊待遇,”葉漱爽朗地笑了一下,主動調節沉重的氣氛,“畢竟觊觎我的人真的太多了,我也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說到這裏,武芙皺起眉頭,楊雄為什麽伏擊葉漱的原因說清楚了,他為什麽能伏擊成功,才是武芙要重點解釋的部分。
“森林法則占領了G區,我們需要人手與它抗衡,之前派去保護你的人數量多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要向你隐瞞這個世界的真相,不讓你發現獸化污染,于是在你知道獸化真相後,我們不必考慮這個因素,就撤走了大半的人。”
“再加上此前針對你的保護視線都集中在森林法則這種外部勢力上,楊雄是普通人,我們沒有預估到這類人的行為軌跡。”
“又因為你的敏銳,保護圈一度被推到最外圈。在你發現獸化真相這個節點後也沒有及時調整回來。”
武芙聲音冷靜地總結道:“所以才有這條漏網之魚。”
葉漱聽完武芙的這些說明,明白他這次遇襲真的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也算是他倒黴。
武芙看到葉漱的表情,鄭重出聲道:“我說這些不是想為我們的失職找借口,而是想讓你對這些細節清楚,相信我們之後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葉漱擡眼笑了下,“嗯,我一直相信啊。”
因為我兩次遇到致命的危險,都是你們特行隊的副隊長救了我。
想到這裏,葉漱感受到自己胸腔內一下有力的跳動。
冥冥之中的某種巧合,葉漱擡頭向門口望去,自武芙進來後就關閉的房門被打開,烏岫明如劈椒的眼睛再次在門後望進來,望進葉漱的眼睛裏。
貓貓總是在門縫出現。
葉漱搭在被子外的手指跳動了一下。
武芙聽到動靜,敏銳轉過頭,看到是烏岫,放松下蓄起勁的身體,将拉過來的椅子放回原位,對烏岫道:“回來的正好。”
烏岫看了眼武芙,又看向葉漱,眼神中是詢問什麽正好的意思。
你們兩個躲着我在偷偷說什麽呢?
就聽武芙說道:“終于從貓變成人了是吧,跟我回特行隊,我的副隊長,輕輕松松地做了那麽多天的貓,該回去上班了吧。”
武芙做事幹脆利落,剛和葉漱談的事情已經算交代完,正好烏岫這時候回來,兩個撞上,便直接拉壯丁,要把人拉回特行隊幹活。
葉漱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沒理清這個發展走向,眼看着烏岫凝視了他幾眼,要跟在武芙的背後走了,葉漱連忙叫住武芙,“武隊長。”
武芙停下腳步,轉身,問:“怎麽了?”這一刻的氣勢真的很有大姐頭的味道。
葉漱咽了口唾沫,出聲,“那個,烏烏的傷還沒好,右臂還綁着夾板呢,你們沒有病假嗎?”
葉漱這句話是想讓武芙注意到烏岫的傷勢,沒想到武芙的重點竟然放在了,“烏烏?”
武芙笑着看了一眼站在她旁邊的烏岫,後者表面上看着面無表情,但武芙對她這個副隊長多了解啊,對方的情緒裏現在竟然有些羞澀,武芙簡直是看見奇景似的想要探究。
但直接問出來就沒意思了。
武芙故意“昂”了一聲回應葉漱,“你說烏岫啊,他這個程度就沒事啊,請什麽病假,他半個就能頂別人一個,當然回去幹活啊。”
葉漱:“啊?”
武芙和他對“啊?”了一下,“不然你養了他幾個月的傷,這都變人了,你還接回去繼續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