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變人
第63章 變人
上下班的路, 葉漱走了無數遍,熟悉到在哪段街頭會遇到哪棵樹都能說出來。
這條路風景明亮,治安良好, 以至于葉漱沒想到自己大白天的竟然會在這條路上遇到伏擊。
一個從沒見過的中年瘦小男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在他經過時從樹後沖出來,大喊了一聲, 沒有一絲猶豫,舉起刀就要往他胸口紮。
大腦在遭遇危險的第一刻只能做出本能反應, 葉漱身上的汗毛凜起, 身體卻僵在原地不能動彈。
眼看着男人已經持刀沖過來,停在葉漱肩頭的烏烏一個縱跳, 撲到了男人的面門上, 短暫遮蔽了對方的視線。
因為這一個打斷持刀男的動作停滞了一秒, 葉漱趁着這個空當終于找回身體的控制能力,向旁邊閃避,險險地躲開了那把水果刀。
持刀男第一擊失手, 對于幹擾他視線的貓惱羞成怒, 伸手就去抓貓, 葉漱在近處看着, 瞳孔一縮, 折身就要去搶男人手裏的水果刀。
這個選擇其實是不明智的,歹徒在情緒激動時揮動刀具的軌跡是沒有規律的, 選擇奪刀極易在過程中受傷。
但葉漱不能看着烏烏一只貓和持刀人拼命,而自己在旁邊卻什麽都不做。
體型的差距, 貓就算有牙齒和利爪, 和人對上占不了上風, 更何況這人手裏還有刀。
貓貓已經救過他一次了,還因為救他受傷而不能變回人,在這種時刻葉漱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葉漱繞到持刀男人的背後,準備從後面用擒拿術鎖住他,擒拿術葉漱只練過幾招的花架子,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持刀男人被一只黑足貓撲臉,發出殺豬似的憤怒吼聲。貓在對上這種歹徒的時候自然不會收爪子,鋒利的貓爪在歹徒的頭部皮膚上抓出好幾道血痕。
烏烏身形靈活,在歹徒的肩膀上竄挪,爪子勾的是衣服或者是血肉都不在乎,持刀男人面對這樣敏捷的貓短時間內竟然沒有對策。
他舞動着身體想要将貓從自己身上甩動下來,從這一系列應對中可以看出這個持刀男人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殺手,他拿刀出現在這裏或許是臨時起意。
Advertisement
葉漱在歹徒為身上的貓焦頭爛額時接近了對方,劈手握住了對方持刀的手臂,而後兩只手一起用力,就想将歹徒的這條胳膊反扭過去。
這時候貓貓踩了歹徒的臉一腳,從他的臉上做跳板跳回到了葉漱的肩頭。
貓貓回來了,葉漱對付歹徒的時候也沒有顧忌,利用身體的杠杆原理真的成功把歹徒的胳膊反扭到身後,握刀的手被迫松開,水果刀哐啷一下掉在水泥地面上。
葉漱趁勢追擊,一腳踹在歹徒的膝窩,踹對了地方,讓後者疼的單腿跪在了地上。
到這裏,一人一貓的配合相當的順利,幾乎要成功地制服歹徒了。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在最後一刻,葉漱的手滑了——
他兩只手扭着的歹徒,竟然在他的手中成了一條大腿粗細的黃金蟒。
冰冰涼涼的鱗片觸感貼在手心,葉漱當時就吓得松手了。
但葉漱松手蟒蛇卻不讓他松手了。蛇類冰冷的豎瞳尋找到葉漱,蛇頭探起,蹭着葉漱的小腿纏繞而上,目測有兩三米長的蛇身後半截還在水泥地面上逶迤。
葉漱感受到腿部傳來的蟒蛇纏繞的力量,覺得渾身都血液和蟒蛇一起涼了。
雖然說萬物有靈,衆生平等,但葉漱最害怕這種滑溜溜的冷血生物了,和暖乎乎的毛茸茸比起來簡直是異端。
這時候一聲尖利的貓叫響起,被針對的黃金蟒轉動成了一條線的豎瞳,瞥了一眼黑足貓後便沒有興趣地移開了目光,放在食物鏈中,貓也在蟒蛇的食譜上,而且這種大小的貓最好下口,一口吞一個。
但現在黃金蟒的獵物只有葉漱一個,它繞動自己的身軀,不斷纏緊葉漱的身體,在蟒蛇蜿蜒上行的過程中,最可怕的是人會失去重心,不單單是将腳拔出來就能逃跑這麽簡單。
葉漱調動身體的平衡能力不讓自己倒下去,倒下去後蟒蛇會更容易纏死他。
但人類的力量在蟒蛇的纏繞能力前幾乎是微乎其微,葉漱用盡全身的力量,都沒能推動蟒蛇的身體半分。
葉漱肩膀上的黑足貓已經跳下去,站在蟒蛇纏繞的身體上,去撕扯蟒蛇的鱗片。
然而蟒蛇鱗片細密的排列方式注定了它的防禦力強悍,用皮糙肉厚來形容毫不為過,盡管黑足貓牙齒尖銳,盡管黑足貓貓爪鋒利,但和蟒蛇巨大的身體比起來,它造成的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在粗糙的身體上無處下嘴,貓貓就改變了進攻的思路,轉而攻擊蟒蛇脆弱的位置,眼睛、吻部。
但不知道是不是變成獸型後身體忍耐疼度的阈值都提高了,之前因為貓爪抓破皮膚都痛苦的歹徒,在這次貓貓的攻擊下,竟然忍着身體的疼痛,都不松開對葉漱的桎梏。
眼看它纏的越來越高、越來越緊,葉漱都能感覺到腿部血液無法流通,逐漸生出的麻痹敢。
烏烏松開嘴,停下了攻擊蟒蛇的無用舉動,跳到一邊,低下頭瘋了一樣開始撕扯自己前爪的繃帶。
和葉漱一圈圈地将繃帶繞開的細致不同,烏烏現在扯繃帶完全是用牙來撕扯,尖牙勾住繃帶一下子扯掉幾圈,貓貓的臉上都是兇狠。
葉漱看到烏烏的舉動,猜到它要幹什麽,忍不住叫了一聲,“烏烏!”
葉漱也說不清自己叫那一聲是想要做什麽,但沒時間讓他揣摩那一刻自己的情緒,蟒蛇已經纏到了他的腰部,蛇頭矗立在葉漱的胸前,葉漱脖頸處的皮膚好像能感受到蛇信吐出時的寒涼,生出戰栗。
葉漱忍住心裏對蟒蛇本身恐懼的情緒,爆發出的都是求生的意志,他兩只手抓住蛇頭,想要将蛇從自己身上扯下去。
但無濟于事,蟒蛇還在纏繞着他的身體蜿蜒而上。蛇這種脊椎生物在纏繞時爆發的力量是人無法抵抗的,不然他也不會看到成年男子被蟒蛇吞食這類的似真似假的獵奇新聞了。
這時候向內尋求力量已經無法改變局面了,唯一的轉機——
葉漱擡頭看向烏烏,這時候烏烏剛剛扯掉前爪上的全部繃帶,葉漱正好和那雙看過來的純黑貓瞳對上視線。
葉漱的呼吸突然停滞了半拍,他也說不出這是因為他全身的骨頭血肉都在被擠壓帶來的疼痛,還是因為他親眼看見了這一幕,
棕紋的貓貓從獸的型态變回人形,體格高大勁瘦,四肢修長有力,這就是貓貓為什麽骨頭傷還沒好全扯掉繃帶也要變回人形的原因,他的身體線條中展現出的訓練有素的力量感讓人毫不懷疑他能扭轉這個局面。
但讓葉漱心頭震動的不止這些,他看着貓貓變成人形後仍舊熟悉的臉,呆了一下後準确無誤地叫出了聲,“烏岫。”
烏岫。
那個暴雨天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來救他的烏烏,其實是消失了的烏岫。
葉漱看着烏岫的眼睛,此刻的心情複雜到無法在臉上表現出相應的表情。又想對烏岫笑,又想在這種情境下哭。
他怎麽沒有猜到呢。
他應該能猜到的。只是一直沒有去深想。
短短的片刻,蟒蛇纏繞的更深了,已經到了葉漱胸口的位置。
這裏是肺部所在的胸腔,被蟒蛇纏繞住非常危險,盡管有胸廓支撐,葉漱已經感受到被擠壓的窒息,無關的思緒頓時散了,大腦因為呼吸困難而變得一片空白。
這一轉變間,葉漱失去身體的平衡,被蟒蛇的力量帶的向地面倒去。
預想中落地的弱勢局面并沒有到來,他的肩膀被另一只肩膀抵住了。
烏岫用背撐着傾斜的葉漱,他的右手垂在身側,左手去摸之前掉在地上的水果刀。
烏岫左手握起刀,半轉身,刀尖對準蟒蛇的七寸位置,穩準狠地下壓,鱗片綻開的聲音響起,厚厚的蟒皮被刀鋒劃破,殷紅的鮮血流出來。
蟒蛇感受到疼痛,身體纏繞的力度變得更緊,葉漱發出一聲悶哼。
烏岫聽到,一直垂着的右手指尖無力地蜷了一下,但用刀的左手沒有因為心裏的擔憂産生絲毫顫抖,往更深處劃出嫩粉色的蛇肉,直到露出一截雪白的骨頭。
而後,烏岫丢掉刀,左手手指伸進蟒蛇的傷口,眼神沒有一絲波動,就要将這條黃金BaN蟒的脊椎捏斷。
在烏岫的手指觸到蟒蛇脊椎神經的前一秒,纏繞在葉漱身上的黃金蟒主動變回了人形。
“放、放過我——”
烏岫眉頭一凜,沒有在意男人血肉模糊的背部,反應迅速地一腳踢開這個瘦弱的男人,而後接住倒下的葉漱,将人攬進自己的懷裏。
因為蟒蛇長時間的纏繞,葉漱下半部分的身體血液不流通,産生了大片麻痹,在蟒蛇松開後,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恢複行動能力。
烏岫将他平穩的放在地面上,而後去摸葉漱的腿。
他向上褪開葉漱的褲腿,被蟒蛇纏繞過的地方皮膚浮現出一道道的紅痕,淺淺地向上凸起來,有些地方泛出青紫。
好在這些痕跡是蟒蛇纏繞的太緊所致,而不是有毒,塗抹了外敷的膏藥,幾日就能消去。
确定了葉漱的身體沒有大礙後,烏岫扶起葉漱,把人帶的站起來,靠在自己的懷裏,而不至于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有另外一位,瘦弱的中年男人此時已經看不出個人形,背部一片血肉模糊,他從蟒蛇形态變回了人形,卻還像蛇一樣在地上扭動,因為此時承受的痛苦是在脊椎神經之上的。
他在蟒蛇時被烏岫剖了七寸,反應在人形的身體上,就是脊柱的最上面一節。
人的神經中樞有兩個,一個大腦,一個脊椎,平時有技巧的敲擊後脖頸能讓人暈倒就是因為有神經中樞在這裏的原因。脊椎被捏斷,不死也直接癱瘓成植物人,當時烏岫直接把蛇形的七寸處脊椎剖出來了,可想而知中年男人此時疼痛的程度。
而且獸型受傷時是不能變回人形的。不是沒有能力變,而是在兩種心态變換時會擴大身上的傷勢,尤其傷到骨頭和神經時,變化間拉扯到的痛苦将會成倍地增加。
葉漱被蟒蛇勒到窒息的神智慢慢恢複過來,他看到地上躺着的痛苦□□的中年男人,即使前一刻還差點命喪于對方之手,這一幕還是讓他于心不忍,“他這個樣子……”
烏岫掃過男人的眼神冷漠,“特行隊的人很快來了。”
烏岫的話語很準。他剛說完,就有一只紅蜻蜓飛到他們的面前,落地變成了一個戴着紅色貝雷帽的青年。
他看到了倒地哀嚎的瘦弱男人,臉上并沒有憐憫的神色,先緊張地問葉漱和烏岫,“你們兩個人都沒事吧?”
葉漱雖然不認識這只紅蜻蜓,但知道對方是特行隊的人,可以放心,搖了搖頭回答道:“沒事。”
紅蜻蜓又看向烏岫,似想詢問事件的緣由,他在遠處聽到這裏有動靜後就緊趕慢趕過來,看現場這樣子還是遲了。
烏岫沒有等紅蜻蜓耽誤時間的問,主動發布命令,“向隊長彙報,有犯罪嫌疑人襲擊純種人類,已被俘獲,嫌疑人脊椎神經受傷,申請監管治療,保外候察,純種人類受輕微外傷,由我陪同治療。”
紅蜻蜓愣了一下立刻點頭,伸手按下耳中的微型通訊器,連到武芙,将烏岫說的話完全複述了一遍。倒也不是他偷懶,而是烏岫随口交代命令時的語句都太精煉了,給出的就是标準範本。紅蜻蜓要是再用自己的話說一遍那才叫畫蛇添足。
很快,有兩輛救護車一起開過來,奄奄一息的瘦弱男人被擡上擔架送進救護車,由紅蜻蜓跟随看護,烏岫則陪着葉漱上了另外一輛。
救護車內的空間緊張,葉漱作為病人坐在擔架床上,烏岫只分得了一個角落的位置。
随車的醫生給葉漱檢查身體情況,葉漱的目光一直落在烏岫身上。
後者的右手手臂一直垂着,葉漱在腦內複盤了兩人對付蟒蛇精的經過——沒錯,在葉漱眼裏,蟒蛇男人是條蟒蛇精——發現烏岫在用刀的時候一直用的是左手,沒有看到他用右手過,而貓貓受傷的前肢,恰好也是右肢。
葉漱想起之前讓貓貓變人貓貓不變,今天為了救他扯掉了繃帶變成人形,立刻擔憂地問:“你的右手有事嗎?”
沒等烏岫回答,葉漱已經擔憂地擡眼看向正在給他檢查胸廓的醫生,“醫生,我沒事,你先給我朋友看看吧,他獸型時骨頭受了傷還沒好全,為了救我強行變回了人形。”
醫生聽到,立刻變了臉色,眉毛倒豎,“骨頭有傷還敢變來變去?”是醫生對不聽話類的病人職業病的生氣了,不過醫生不至于丢下手下看了一半的病人立刻就換下一個,他示意助手先去看看烏岫的傷勢。
助手向烏岫走過去,烏岫在角落裏坐着依舊沒有動,他的右手垂在身側,眼睛卻看向葉漱,他沒有開口說話,但眼神裏又像是包含着很多話。
醫生和助手各自擺弄自己的病人,擡手,握拳……葉漱和烏岫兩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對視。
他們之間是熟悉的,一起生活了幾個月的人類和貓貓,怎麽會不熟悉。
但又是陌生的,烏岫雖然是葉漱來到這個世界後接觸的第一個人,但是他們之間見面的次數真正說起來也就只有兩次。
手機上雖然也聯系過幾次,但後面就慢慢冷下去了,直接躺列。
而就是這樣的情況下,他養了那麽久的烏烏,竟然和烏岫是同一個人。
命運真的是個奇妙的東西,此時葉漱想開口說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問你為什麽是烏岫嗎?事實都出來了,不管再怎麽問好像都很奇怪。
葉漱陷入了微微的糾結中,好在醫生拯救了他,“轉身。”
葉漱立刻照做,總算不用和烏岫處在對視卻沒話說的窘境中了。
救護車去往醫院的路上,醫生給他們做了初步的診查,判斷都是體表無障礙,需要到醫院後拍片做進一步的排查。
因為烏岫右手的傷勢,本來他是以陪同葉漱治療的身份來的,到醫院後也被送進了檢查室。兩個人便分開了。
葉漱還以為下一次見面要第二天了,沒想到,一個小時後,兩個人一人躺一張病床,被推進了同一間病房。
相鄰的兩張病床上,葉漱看向換了病號服的、和之前高冷形象有一些反差萌的烏岫,忍俊不禁勾起了嘴角。
烏岫可能是被醫生擺弄麻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生無可戀,眼睛放空看着天花板。
貓貓就是要呆呆的才可愛。
葉漱從烏岫這樣的小細節中找到了一些烏烏的影子,可愛的烏烏和一直給他高冷社恐印象的烏岫重合起來,葉漱突然覺得也不是不能聊。
葉漱心情很好地喊了一聲烏岫的名字,“烏烏。”
烏岫的眼珠動了一下,很快地向葉漱這邊轉過了腦袋,他先看了葉漱好幾秒,而後才緩慢地眨了下睫毛,意外遇見的喜悅之情清晰地表現在眼瞳裏面。
葉漱感受到了,雖然烏岫外表依舊很高冷,臉上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但對方內裏的情感還是和貓貓一樣,“烏烏,”葉漱又叫了一聲,“烏烏,我能這樣叫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