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Chapter78
Chapter78
等周安和帕洛再被雷硯叫進來時, 屋裏兩人的狀态跟方才比就完全颠倒過來了。
剛還嚣張不已的斯棠臉頰上可疑地飄着一點紅——之所以可疑,是因為用肉眼其實是看不出來的。
周安納悶。
也不知道是他老板臉皮太厚還是因為她身體太虛弱臉色太蒼白的緣故。
在他第N次拿不解又好奇的眼光自以為“偷偷”地看向斯棠時,後者直接一個眼刀子冷冷瞅了回去。她人雖然看着虛弱,但心氣着實不虛, 即便是靠坐在床上也氣勢不減。
“剛跟你交代的都記住了?”
周安忙回神正襟危坐挺了挺胸膛, “當然!”
這點事他要是還做不好,那他也太沒用了!
斯棠轉而看向帕洛, 态度看起來倒是客氣多了, “費心了, 蒂爾先生。”
“……”
自這回斯棠住院, 帕洛多少知道了一些她的事後, 他就再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帶着“有色”眼睛去看待她這個曾絲毫不手軟“坑”了他們一大筆錢的斯妲己了……更何況不出意外她還是已然坐實了他“未來老板娘”這一身份的人。
思及此, 帕洛眼神瞬間變得更加堅定了。
灰綠色的瞳孔裏迸發出堪稱入.黨般的光芒, 回看着斯棠正色道:“放心吧斯總,您的事就是雷總的事, 雷總的事自然就是我們的事。這些雷總之前都跟我打過招呼, 雖然為了以防萬一沒有提前通知過他們,但這些媒體跟柏悅關系都維持的不錯,肯定不會出什麽差錯的。”
他頓頓,又有些不自然地補充:“……往後您叫我帕洛就行, 蒂爾先生這個稱呼實在是太見外了。”
帕洛話音剛落, 不止斯棠有些意外地微微挑了挑眉毛,就連一旁的雷硯都略顯詫異地投注過來一道耐人尋味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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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
他尴尬非常, 輕咳一聲從沙發上站起身, “如果沒其他事的話, 那我和周安就先出去安排了。”
等兩人出去帶上門,斯棠才啧啧稱奇地看向雷硯, “……你助理好像突然對我态度變好了很多。”
雷硯起身去小吧臺那給她泡牛奶,聞言回頭看她一眼明知故問,“他以前怎麽?”
斯棠從鼻腔裏嗤一聲,故意以一種不以為然的語氣道:“從小到大我別的沒學會,看人眼色這個我說第二可沒人敢稱第一……”她假裝沒注意到雷硯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頓住的背影,繼續說,“自從博大醫藥那件事後,帕洛·蒂爾每次見了我,雖然表面上看着一臉禮貌客氣,但那雙眼睛真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塊洩憤。”
假如他是她屬下,如此衷心護主的員工,斯棠想想做夢都會笑醒。
只可惜……她身邊除了一個雖然視財如命但還算容易拿捏的半吊子周安,其他不論是誰稍不留神都可能直接在她背後捅上一刀。
斯棠看着好半天還沒反應的雷硯,隐隐嘆了一口氣。
以前兩人在一起時,她裝溫柔聽話裝得得心應手,覺得他應該就是喜歡那樣女孩子的人。後來她以所有男人都會難以接受的方式跟他提分手,不出所料的她也順利“如願以償”。如今她知道若是她想要和他真正地、徹底地重歸于好,這種讓他必須全然了解的過去也是一段必經的過程。
她大概能猜測得到他一定會心疼她,甚至以他的性格還會埋怨他自己為什麽之前沒有更主動地去了解這一切。然而該如何說……與矯情無關,她只是不希望兩人的以後會是建立在此之上的感情。
須臾,斯棠看着雷硯背影半開玩笑地繼續說:“……年前那次品酒會上,我還逗他是不是因為喜歡你才看我這麽不順眼。”
雷硯:“……”
他終于收拾好臉上的表情,轉身回到床邊。沒應她并不好笑的玩笑話,只是将手裏的牛奶杯遞過去:“喝了。”
斯棠看了眼冒着熱氣的杯子,接到手裏卻沒馬上喝,托着杯底擡眼瞧他,“待會記者招待會……”
“我陪你一起。”雷硯溫聲截斷她的話,語氣不容置喙。
斯棠料想到他一定會如此說,但還是喃喃說了句“這不是個好主意”。
這個記者招待會過後,錢岱乃至整個盛舟都會淪為衆矢之的,更甚她這個“受害者”都不一定能幸免于難。她欠雷硯的實在是太多,若是今天又拉上整個柏悅陷入輿論,她真是下輩子也還不清。
“就算我今天特意不在,”雷硯就事論事地開口,“事後肯定也會有人發現今天出席的大部分媒體都和柏悅關系匪淺。再有,”他頓頓,指腹留戀地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和下巴,“我們的關系早晚都會公之于衆,還是說……你到此刻還想着要故技重施,把我用完了就丢?”
“嗯?斯棠,你告訴我,你是這樣想的嗎?”
雷硯面上表情不大,話說的也不太客氣,可只有斯棠能感覺得到他落在自己頰邊的手在如何輕輕地顫抖着——氣的。她想若是此時她回答一聲“是”或是僅僅一聲不吭默認了他的話,雷硯大概真的會掐死自己吧。
斯棠不逃不避地和雷硯四目相對,好半天沒有回應。而雷硯面頰繃緊,目光如炬,雙眼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斯棠能察覺得到因為自己的沉默,雷硯其實越來越重的呼吸。骨子裏的惡劣隐隐作祟,她看着他越發地安靜,直到——雷硯臉色整個開始變得僵硬難看,打算收手起身離開。
這時她驀地按住他的手,偏頭在他手腕內側飛快地親了口,笑着說:“雷硯,我愛你。”
雷硯:“…………”
他真的覺得自己早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她給活活氣死。
斯棠看着雷硯要氣不氣又有些心軟的表情,蒼白的臉卻笑得肆意狡黠不懷好意。雷硯從沒見過這樣的她,就這麽無言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最後無奈妥協又恨恨不甘似地俯過去身子在她揚起的嘴唇上咬了一口,低聲呢喃:“你最好是。”
“……”
斯棠意外聽到這近似耳語的四個字,更意外其下可能代表的意義,然而當她愣怔的瞬間,雷硯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溫柔和深情,起身示意她趕快把杯子裏的牛奶喝了。
“你剛醒就喝了小半碗粥,又忙着交代了這麽多事,待會沒體力堅持完記者會就不好了。你先喝着,我去外面看看。”雷硯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斯棠看着緊閉的房門:“……”
仿佛不太對。
可她沒時間再去細究其中了,因為下一刻周安便過來敲門告訴她臨時記者招待會已經準備就緒,只等她過去就可以開始。
斯棠應了聲,就想把手裏一動沒動的牛奶杯放到床頭櫃上,可不知為何餘光在瞄到後腳跟着周安進來的身影時,鬼使神差地将手臂劃了個圓,仰頭把那一杯牛奶一滴不剩地喝了個幹淨。
“……”喝完把杯子放到桌上,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剛自己做了什麽,又為什麽那麽做。
斯棠瞅着推着輪椅到床邊的男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剛打算放杯子的動作。只是看着對方無懈可擊的一張臉,她在雷硯掀開被子輕柔地抱起她時,指着桌上空了的牛奶杯邀功似的說,“我喝完了。”
雷硯:“……”
他差點破功,但好在最後一刻忍住了,只是淡淡“嗯”了聲,偏頭不輕不重地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周安:“……?”
這麽玩是吧?
雷硯把斯棠小心地放到輪椅上,給她披好衣服又給她細心地掖好毯子,準備繞到身後推輪椅時,卻被斯棠拽住手。她仰頭看他,“讓周安帶我過去吧。”
這注定會是一個混亂的夜晚,就當她久違的自私鴕鳥心态吧,她還是想讓可能帶給柏悅的麻煩能往後拖一天是一天。
好在這時候雷硯沒再堅持,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說:“我送你到電梯口。”
斯棠笑着摸了摸他的手。
周安移開視線撓了撓頭,識趣地先過去把房門給抵住。
臨時記者招待會就安排在私立醫院附近的那家五星酒店裏。
雖然他們只把消息透露給了業內十幾家小有規模的媒體,可善于捕風捉影的小道記者還是不知從哪裏聞着味追了過來。
當斯棠被周安推着出來醫院大門時就差點被一陣噼裏啪啦快似閃電的快門聲閃瞎了雙眼——只見淩晨兩點整的醫院門口已經圍滿了各路媒體車。
幸好周安對此混亂早有準備,一大群身着黑色西裝的保镖在兩人出現的瞬間便從兩側一擁而上,硬是把面前那一堆扛着長.槍.短.炮的人群一分為二,生生辟了一條到路邊停駐的那輛黑色商務車前的路。
斯棠并沒有特意遮掩面容,相反,她懂得此時的适當示弱可能會帶給自己什麽。
鏡頭裏,斯棠僅露在外的上半張臉原本就沒幾分血色,此時被光一照,看着更是令人心驚的白。她視線微微下垂,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對周遭七嘴八舌聲嘶力竭地提問聽而不聞。
車門打開,她在周安的攙扶下上了車。
等後者坐上副駕駛,車子緩慢啓動離開……只一眼,斯棠便認出了駕駛座上那個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竟然是雷硯。
“……”
周安從副駕駛回頭看着斯棠解釋:“……雷總不放心別人開車。”
事實上,這輛車雖然是斯棠自己的,雷硯在開車前也叫人用專業儀器前前後後檢查了三次才放心。
斯棠也算是見識到了雷硯的執着,便不再多說什麽。
而祁離這時候也剛好打過來電話——
“……據可靠消息,此時錢岱是在君安裏的,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公司和芙蓉君還有其他幾處他可能會待的地方我們警方這邊都安排了人守着,只要你記者會一開,搜查令批複下來,我們就能直接強攻進去找人。放心吧,這次肯定讓他跑不了。”
……
十幾分鐘後,車子駛進酒店地下停車場。
雷硯将斯棠抱到輪椅上,在一衆保镖的護送下乘上電梯。
斯棠注意到他們乘的這座電梯位置很偏,甚至一側還貼着“員工專用”的字樣。周安察覺到斯棠上電梯前看那牌子的目光,主動低聲解釋:“我先前過來酒店時,帕洛說雷總讓他囑咐我,這一路的每個環節都要謹慎再謹慎,哪怕是路上的一顆石子和電梯裏的一個螺絲都不能放過。”
最後那句話讓周安警惕心驟起,而且好巧不巧,這家酒店裏的所有客用電梯在一夜之間全都大大小小查出不同程度的問題。尤其是臨近他安排的那間會議廳的兩座,如果不是檢修人員提前去檢查,恐怕這會兒酒店已經成為網上熱議的兇案現場了。
“……酒店方已經報警了,警方拉了警戒線在排查故障原因,剛才記者們到了都是扛着機器爬的樓梯,”周安心有餘悸,“還好我們安排的會議廳只是在三樓。”
斯棠聽得五味雜陳。
她已經不想去想這意外只是“意外”還是人為,她甚至可以想到自己昏迷不醒的這一個多星期,雷硯将自己周圍安排的如何周密,才讓對方喪心病狂到想到這種方式拉她甚至見都沒見過的無辜人一起。
此時此刻,她終于理解雷硯今天的“執着”究竟是因為什麽。
今天記者會的主角是斯棠,雷硯不是不清楚若是自己此時和她一同出現會掀起怎樣的風波,所以他送她到會議門口就停住了腳,彎腰隔着口罩在她頭發上親了親:“別擔心,我一直在。”
說完示意周安接手,自己往會議廳後門走去。
那一瞬間,斯棠看着雷硯漸漸遠去的挺拔背影,不知為何心底突然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意——甚至罕見地有一種想要哭出來的沖動。
……
記者會是以直播的形式進行。
因為每家媒體都被嚴格篩查過,所以當周安推着斯棠上到主席臺時,底下除了攝像的快門聲,偌大的會議廳裏非常地安靜。
斯棠坐到了主席臺的正中間位置。
左手邊是葛香梅和徐進母子,右手一側是祁離從雲伧帶回來的兩個證人——張征年同母異父的兄秭。
兩人斯棠之前并未見過,只是人看起來要比她了解到的實際年齡大上許多。他們看見她過來,局促不安的目光裏摻着難以掩飾地好奇和打量。
斯棠視線掃過立在攝影人群裏的高大身影,看向前方“嗷嗷待哺”的記者們。
她将話筒微微往下壓了壓,“我知道此時按照流程我應該說‘很高興大家今天能撥冗參加這場臨時記者招待會’……但很抱歉,對于今天我要借各位之手向公衆坦白的一切之于我來說,都跟‘高興’無關。但我很感激大家的到來。”
“正式開始之前,我想對一個多星期前關于我‘跳樓自殺’‘自殺未遂’等不實消息做一個澄清。”她拿起面前兩張蓋章文件面對鏡頭,說,“這是鏡市第一人民醫院所開具的相關證明複印件,它能夠切實證實我身體裏是被注射了一種含有致幻成分的新型化學藥劑,也是國內違禁藥物的一種。這種東西普通人不可能随時在哪裏就能買到,所以關于此藥來源,相信警方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也會給關注此事的公衆一個滿意的交代……至于是誰給我注射的這個針劑,又是如何做到的,這關乎我今天請各位來到此地的原因和目的。”
“自我一年多以前回國後從盛舟前CEO……不,現在應該稱為前前CEO了,”她淡淡自嘲地笑了笑,“自我從張征年手裏拿回盛舟,各路聲音不絕于耳。有說我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有罵我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網絡上的經典詞彙語錄想必在場的各位作為專業人士要比我清楚。而我這一年多也從未在任何公開場合談論過此事,今天,我将會借此機會把我斯棠、張征年、錢岱,包括我父親沈清河母親斯暖暖還有我的外公斯智擎等人之間的關系,乃至于和盛舟集團這幾十年來的一切糾葛向大家一一解釋清楚……而在此之前,我需要讓大家認識一下坐在我身旁的這四位。”
當徐進和葛香梅分別介紹自己時,在場所有人的反應都還算是平淡,畢竟錢岱護工和斯棠保姆的身份并不算稀奇,直到坐在斯棠右側的兩人因為緊張磕磕絆絆地介紹自己是張征年同母異父的哥哥和姐姐——底下記者們面面相觑,眼裏除了茫然不解還有身為媒體人的敏感和躍躍欲試。
斯棠在最後那人話音落下的時候适時接過話頭,“……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對于今天我邀請他們來到這裏的原因一定非常好奇,尤其是為什麽邀請,”她目光微微往右側瞥了瞥,“和我們盛舟前前CEO張征年有血緣關系的這兩位。”
“其實原因很簡單,”她淡淡丢下一句重雷:“因為張征年的親生父親正是我們盛舟此時的現任CEO——錢岱。”
她拿另外兩份DNA檢測報告複印件面對鏡頭。
那是張征年和錢岱,張征年和兄秭兩人都具有血緣關系的鐵證。
斯棠話音一落,整個會議廳頓時落針可聞,而短暫安靜後便是一片嘩然,剛還遵紀守律井然有序的各方媒體記者,像是被突然按了啓動鍵,甚至有些激動非常的下意識從座位站起來就想往主席臺湊近,卻被始終守在兩側的安保人員給“吓”了回去。
場面頓時有些混亂,閃光燈和提問聲充斥着整個會議大廳。一旁的周安拿着話筒強調了很多次待會會有充足的時間給大家提問,大廳裏這才緩緩恢複安靜。
而斯棠一直待現場重新安靜,才正式進入今天的主題:“這件事,要從五十多年前我外公成立舟游物流找錢岱當合夥人開始說……”
雷硯悄無聲息地站在人群最後,聽臺上那個女人像敘述別人的事情一樣平淡地說着五十多年以來所有人的恩恩怨怨。
斯智擎和錢岱沈清河的、沈清河和斯暖暖錢岱的、錢岱和雲伧葛家村的……
臺下所有人從一開始的驚呼詫異滿腹懷疑漸漸到難以置信卻聚精會神地聽和記,整個會議大廳除了斯棠沙啞冷淡的聲音,就只剩下攝像和電腦打字的噼啪聲。
而即便有些事雷硯早已從斯棠那裏聽說過,此時再聽依然會覺得心髒像被人淩遲一般鈍鈍地疼。
尤其在葛香梅說到從斯棠出生她進到芙蓉郡開始所看到、聽到的一切——那些關于未成年時期的斯棠,沈清河對她身體上的打罵、囚禁,精神上的刺激荼毒……當聽到她說起那條他從未在斯棠那裏聽過只言片語的阿拉斯加犬阿斯卡時,聽着葛香梅數度哽咽幾乎到說不完整一句話的回憶,他想象着那個年僅五歲的幼兒看着面前自己最愛的精神寄托渾身血污地在自己面前一點點咽氣卻無能為力……那疼痛從他的神經末梢流竄到他身體裏的每個角落,滅頂般的情緒幾乎要将雷硯整個人沖垮。
他想起國外讀書兩人在一起時,她曾把自己唯一的那把傘留給學校的兩只流浪狗。他在想當時她靠近它們是鼓着多大的勇氣又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設……
他恨不能穿越時空,沖入二十多年前那個血腥彌漫的牢籠,抱起那個無依無靠受盡折磨的小女孩,對她說一句“別擔心,我在這裏”。
……
如果說斯棠最開始的那句話像是啓動了在場記者們的專業開關,那阿斯加慘死這件事就是點燃斯棠情緒潰敗的唯一導火索——
臺上的葛香梅還在繼續說着,可隐在人群最後的雷硯卻在這時注意到了斯棠的不對勁。
只見她雖然保持着原先的坐姿沒有變,卻好像無法呼吸似地無意識地揚起脖頸想要去夠更多空氣……甚至隔着那麽老遠,他都能察覺出她對比一開始更顯煞白的臉色。
雷硯心一沉,來不及思考其他,一把推開前面的幾個攝像,嘴裏叫了一聲“阿棠”,便大步往主席臺前跑過去。
周安被雷硯突然的動靜吓了一跳——實際上整個會議廳裏的人都被他突如其來的闖上前吓到了,包括始終守在主席臺兩側的安保們。
可好在他們及時認出了他。
雖不知“雇主”突然怎麽了,但本着“給錢就是爺”的契約精神,他們在放他上前的同時,也自發形成一堵人牆擋在主席臺前,阻止着那些長.槍.短.炮的窺探。
因為斯棠的意外,這場直播形式的記者招待會被迫暫時中斷。
鏡頭裏,疑似半暈厥的斯棠被一個身形落拓挺拔卻包裹嚴實的男人自人牆後抱着疾步離開會議廳,只留下助理周安一人維持着現場秩序繼續進行着。
雖然斯棠在招待會意外半路退場,但以目前直播裏所傳達出的一切和警方掌握的相關證據也足以讓警方簽發下那張搜查逮捕令。
……
雷硯在始終待在隔壁監控着整場記者會的帕洛和幾名安保的保護下,一路緊緊抱着斯棠原路返回地下車庫。
直到上了車,斯棠才好像恢複了一點意識。
難以聚焦的雙眼在雷硯的臉上停駐了許久,也許是認出了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但緊接着,她毫無征兆地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他脖頸,将臉貼在那裏,便一動不動了。
頸間的濡濕在那一瞬間把雷硯的胸口徹底掏空了。
他想起自己總跟她計較她是不是愛自己、愛多久,計較總是自己跟在她身後跑,計較她仿佛對自己的喜歡毫不在意、可有可無……他甚至想到來酒店前自己跟她鬧的那一小段別扭。
這一刻,雷硯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個混蛋。
斯棠和自己不一樣,她沒有一個健全的家庭,完整的童年,甚至于她這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都是慘淡晦暗的。
她喜歡自己,可也許她自己連什麽是喜歡都不明白。她每次都故意氣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自我保護。
他總擔心她抛棄自己,可其實最怕抛棄的是她才對。
她很強大,強大到在那樣黑暗肮髒的環境裏艱難地長大了,可她也很膽小,膽小到連一句“別離開我”都不敢說出口……
雷硯抱着她,喉嚨上下極速地滑動着,卻始終咽不下那股酸澀疼痛的情緒。一顆淚從他眼角掉出來,他偏過頭,在她額間一下一下深深地親吻着。
他想起母親那天在醫院跟自己說過的話。
——帶她回甘棠吧兒子,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爸爸媽媽也會。
雷硯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失敗了。
直到又試了一次,才勉強發出了聲音:“阿棠,我帶你回家。”
……
清晨六點整,載着斯棠的黑色商務車緩緩從地下車庫駛出來。她看着窗外長路盡頭漸起的光——
天亮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