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76
Chapter76
斯棠雖然醒了, 但被藥物影響的迷糊狀态仍然維持了幾天。
她總是不知不覺地睡過去,偶爾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身旁那個熟悉的身影,放松的同時似乎能感覺得到他在跟自己說話,可還沒等她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就又不知怎地睡了過去。
她像是完全失去了對時間和空間的概念, 可在睡夢裏好多片段又像是影片一樣一遍又一遍地給她循環播放着,仿佛是在告訴她: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來做。
這天斯棠清醒過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卻意外沒看到不論何時睜眼總會守在床邊的人。斯棠靜了靜, 就在她正疑惑夢境還是現實時, 聽到外面隐約傳來的說話聲。
交談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 斯棠聽不清楚他們在談什麽, 但聽着兩人熟悉的聲音, 她不難猜到事情是和自己有關。
太久沒有開口說話, 她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費了好大的力才擡起手将床頭櫃上的一個不鏽鋼托盤撥到地上。
金屬撞擊地面的聲音讓外頭的談話戛然而止, 随即房門被人很快推開。斯棠看到疾步進來的雷硯還有跟在他身後的祁離。
雷硯兩大步走到病床邊彎腰握住她的手, 低聲問:“醒了嗎?”
他聲音放得極輕,像是生怕驚擾了她。
四目相對半晌,斯棠才反手握住他的手,開口卻只沙啞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這是她一直以來欠他的。
雷硯看着她, 聞言輕輕吐出一口氣。
知道她終于醒過來了。
雷硯聞言神态雖依舊溫柔, 卻非常不客氣地“嗯”了聲,“等你完全康複了, 我再考慮原諒你。”
斯棠瞳孔裏映出幾分難以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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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很快過來, 十來分鐘後也終于露出一個松了口氣的笑容——自病人幾天前悄默聲轉到他們這家私立醫院開始, 不僅病人家屬天天緊張地一遍又一遍的問她為什麽還沒清醒,連他們醫生自己也緊張——若不是有警察擔保, 僅因為病人身體裏查到的藥物殘留他們都是要報警的程度。
還好,還好。
醫生肉眼可見高興地宣布危機徹底過去,只是身子依舊太過虛弱需要好好靜養。
最後病房裏只剩了他們三個人在。
斯棠被雷硯小心扶着靠坐在床頭喂了幾口水。
她人看着還是有些暈暈乎乎的,但那大多是許久未進食的原因。
廚房裏始終備着熱粥,雷硯端來一些喂她,斯棠只吃下了小半碗。他把碗放到桌上,想扶她躺下休息,被斯棠輕搖了搖頭拒絕了。
“徐進呢,他聯系過你們嗎?”
“……”雷硯唇線有些無奈地抿直,“醫生剛說了你需要好好靜養。”
斯棠身體裏被打入的并不是普通的鎮定劑,而是一種含有致幻成分的新型化學藥品。這種東西也是違禁藥物的一種,雖嚴格來說不算是毒品,卻被許多吸毒人員在犯瘾時當作短暫的替代品——他猜測錢岱在知道張征年吸毒後就一直在用這種方式“幫”他。
或許是幻想着可以“幫”他懸崖勒馬,也或許是妄想着可以以這樣的方式“幫”他戒毒瘾,所以後來他才會看到張征年以照片裏的那種形态出現在他們面前。
只是不論如何,雷硯至今只要想到那老家夥竟然在斯棠身體裏注射這種東西還會後怕地直冒冷汗。
然而斯棠顯然并不是那種會乖乖聽話的人,執拗地地坦言道:“我需要先把這件事做個了斷。”
她以身入局,賭的就是現在錢岱沒能真的把她弄死。所以只要她醒過來,現在就是她反擊的最佳時機,也是她最後的機會。
“你打算怎麽了斷?”這時候立在床尾的祁離終于開口。
怎麽了斷?
斯棠看他,“我要錢岱身敗名裂,晚節不保。”
即便他年近八十,法律已經奈何不了他,她也要他赴黃泉的這一路布滿荊棘和謾罵。
她說完,強忍着不去看身旁雷硯的臉,卻意外感受到自兩人相握的手裏傳來的、讓她心安的力道。
斯棠似乎是有些放松下來,接着說,“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在芙蓉郡應該沒有找到什麽可以直接指向錢岱的證據。所以就算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卻依然拿他沒辦法。當初徐進告訴我去年錢岱确實要他把張征年強帶進了君安療養院,可從那之後他也确實再沒見過他,所以後來張征年具體是在君安還是又被人帶去了別的地方他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猜他一定是在的。錢岱做事非常謹慎,我曾經的保姆葛香梅後來因為得了尿毒症需要源源不斷的資金來做透析,他以此要挾徐進待在他身邊幫他,可即使徐進這十幾年在他身邊形影不離,他也并沒有多信任他……或許該說,他從沒真正地完全信任過誰——直到後來張征年出現。”
一口氣說了這麽長一段話,斯棠有些疲憊似的閉了閉眼睛複才繼續說道,“……但這并不是張征年有什麽特殊技能或是別人替代不了的能力,而是因為他就是錢岱的——”
“親兒子。”祁離截斷她的話。
“……”斯棠怔了怔,旋即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你去過雲伧了。”
祁離看了眼雷硯,點點頭,“你被軟禁那天,雷硯從國外趕回來時我倆商量過,猜測他之所以軟禁你不想讓你去雲伧,可能就是為了避免你知道什麽他不想讓你知道的。”
“其實一開始徐進選擇告訴我時,我甚至是懷疑的,”或許更準确地來說,是不願意相信。斯棠沉默半晌,說,“我知道錢岱這個人貪心、為達目的手段卑鄙,但從沒想過他的人會卑劣到那種程度。以前我一直猜測張征年可能是為了報答他的‘知遇之恩’,私下認了他做幹爹或是答應要給他養老送終。”
所以那天聽到錢岱親口承認,她的驚訝也不全是演出來的。
“怪我還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斯棠反思似的垂下眼。
原本斯棠是想只要她去了君安,找到張征年,拿到能證明他和錢岱父子關系的證據,再把他和沈清河狼狽為奸從她外公手裏奪走盛舟,甚至後來還想把盛舟獨占的龌龊心思公之于衆,讓他、連帶着那些附骨之疽徹底脫離盛舟。
只是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他為了對付自己,竟在君安造了一個“芙蓉郡”。
都說蛇打七寸,他實在太過清楚她的“七寸”在哪裏了。
“你已經做的夠好了,”雷硯這時候緊了緊始終握着她的手,說:“要不是那天早晨你看到錢岱出門察覺到不對勁讓徐進先一步回了雲伧,沒有他和他母親幫忙,以祁離一個千裏之外的警察身份也不可能那麽順利地找到那些人證物證。”
祁離聞言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有些頭大地附和道,“你還真別說……那天我們下了飛機飯都顧不上吃坐車到葛家村。剛到村頭打聽葛香梅家在哪,還沒走兩步,我都懷疑自己成了個長着翅膀的猴。”
……甚至還有端着碗出來老遠瞧他們的。
他們做刑偵的其實明白,小地方不似城裏這些鋼鐵森林,左鄰右舍關系緊密,村裏驀地出現哪怕一個陌生面孔都會顯得很突兀。所以無論你是做什麽的,想要幹什麽,他們本能排外。
斯棠想了想那場景,不由輕笑了聲,由衷道:“辛苦了祁離,還有,謝謝你。”
祁離倒是被這突然的道謝整不會了一會兒,少頃擺擺手說:“為人民服務。”
斯棠:“……”
雷硯:“……”
“徐進他們現在在哪?”少頃斯棠笑問。
“酒店。”祁離回。
因為錢岱這次失手,他們怕節外生枝,這一切都做的悄無聲息。原本按照警方的報銷規定是在警局附近的一家小旅館裏,但雷硯為了以防萬一,将人安排到了一家私密措施做得很好的五星酒店的套房裏。除了徐進親自守着那幾個人證外,還有便衣警察二十四小時守在酒店四周。
思及此,祁離有些遲疑地看了眼雷硯,問斯棠,“怎麽……你現在就要見嗎?”
斯棠不假思索:“好,麻煩了。”
“……”
祁離沒再看雷硯,轉身出去安排了。
等卧室只剩下他們兩人,斯棠難得示弱地用指尖撓了撓握着自己的手,“這種事得趁熱打鐵。錢岱在我昏迷期間,想必該做能做的事都已經做了。盛舟——”
“盛舟現在确實是錢岱在管事。”這是上周末盛舟集團CEO任免股東大會全票通過的結果。
——目前斯棠的病情情況是全面被封鎖的狀态,而所有人似乎都已經完全相信了雷硯特意讓人放出的她“病危”的消息。
斯棠聞言波瀾不驚,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感意外。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雷硯說完,捏緊她作亂的手,看着她又說,“但舟游我替你保下來了。”
那天電話裏答應錢岱的話不過是權宜之計,他怎麽可能真的做把到口的肥肉拱手讓人的傻事。
“……”斯棠神色略顯古怪地重複,“舟游?”
雷硯沒察覺她一閃而過的情緒,“嗯”了聲。
他用指腹碰了碰斯棠依然毫無血色的臉,低聲說,“我知道你打算做什麽,所以我不會阻止你。只希望你能答應我不論今後再發生什麽事,不要再放棄你自己……也不要再放棄我。”
斯棠和他對視半晌,輕輕笑着應了一聲“好”。
真是難得的乖巧聽話。
沒想着告訴他,在她的計劃裏,舟游原本就是她要“送”給他的。
又何來“替她保下來”這一說。
跟錢岱的這場博弈,她連自己這條命都算裏面了。
——若是她真輸了,沒了她這個人,她要舟游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