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54
Chapter54
斯棠起了這麽個話頭後又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她微微皺着眉看雷硯,神色看起來有些猶豫和迷茫,這讓雷硯剛才稍稍松了的一口氣又重新一下子吊了起來——一個真相隐埋在地底太久,是會懼于暴露在陽光之下的, 而懼于這一切的并非“真相”本身, 而是這麽多年來始終被這“真相”壓得喘不過來的人。
雷硯深知現在能讓斯棠開口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一個不慎她會再次縮回原地, 經年累月地自己慢慢舔舐那些不為人知的傷口和記憶, 然後最終有一天, 被那些東西活活吞噬。他小心地回看着斯棠那雙玻璃似的冰冰涼涼的眼珠, 幾乎全然屏住了呼吸, 仿佛生怕自己氣息稍大一些, 就把她将将打開了一點點的門給一下“呼”上了。
好在斯棠一動不動看了一會雷硯後, 像是終于再次找到了語言功能的開關一樣重新開了口,“……斯暖暖當年答應和沈清河結婚, 跟所謂的愛情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只是為了報複。”
報複那個她從情窦初開的年紀就死心塌地愛上的男人。
“斯暖暖的初戀是她的高中同學, 不過還沒畢業就因為違反各種校規而被開除的肄業生,是個仗着一副好皮囊就可以花言巧語哄騙很多女孩子心甘情願和他談戀愛甚至上床的純種混蛋。”
“然而在我外公看來,沈清河這樣一個出生卑賤身份低微的人其實和那人渣并無兩樣,是遠遠配不上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寶貝女兒的, 所以在得知斯暖暖要和沈清河結婚時, 他自然想方設法的阻止。但……”斯棠頓了一下,少頃才繼續道, “他最終同意他們兩人結婚, 并非像錢岱和你說的那樣……是斯暖暖以死威脅。而是我外公知道了沈清河從很小開始就偷偷喜歡斯暖暖這件事。他覺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能夠長情如此, 是很難得,很值得肯定的一件事。”
身為一個父親, 平生所願大概就是可以看到自己始終捧在手心裏的寶貝能遇到一個真心待她、用心呵護她的人吧……當然,這句話斯棠其實并沒那麽肯定。畢竟——她的父親好像自她有記憶以來就巴不得她趕快去死才好。
“……錢岱有一件事沒說錯,就是我外公一開始确實是很用心地培養沈清河做他的接班人。沈清河和斯暖暖結婚沒多久,我外公就将他從分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提拔到了副總經理的位置。他這樣一個以裙帶關系飛升上位的人,在公司裏自然不會過得太容易。可誰都沒料到……我想就算是我外公自己,可能都沒想道他會做的‘那麽好’。”
“沈清河有了‘權利’,他背後又有‘盛舟集團千金女婿’這個鑲金身份,那他還有什麽好怕的?”斯棠幾不可聞地笑了聲,卻不知為何笑裏帶着滿滿的自嘲意味。少頃,就在雷硯想要張口說什麽時,她突然湊上前,用嘴堵上了他的唇,甚至不帶絲毫征兆地直接用舌尖撬開了他牙關,細微的水聲在這一隅安靜的空間裏聽得人面紅耳赤……雷硯兩手雖摟在斯棠後背,可從他手掌遲疑地一下一下滑過她手臂兩側來看,他似乎更想推開她。
然而雷硯遲疑良久,還是沒能忍下心付諸行動,認命地回應着斯棠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吻……老老實實的當一個她“發洩情緒”的“受害者。”
許久之後,斯棠終于大發善心,舔了舔雷硯被自己吮吻的有些微腫的下唇,秀挺的鼻尖輕輕蹭過他的,“你還記得去年我回來,在把張征年那些人趕出公司後,網上是怎麽說我的麽?”她看着雷硯近在遲尺的眼睛,眉眼淡淡一彎,“如果你回去問你父親,也許他還會對那時候的事有所印象,那時外界對沈清河的評價跟我比只會過猶不及——而我外公卻糊塗地把那些當作是對沈清河的‘褒獎’。
“他覺得作為一個公司領導人是該有那樣一份殺伐決斷的手段的,所以被沈清河從公司裏用各種手段弄出去的人,很多後面日子不僅并不好過,甚至有幾個因為債臺高築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當然,這些事就算是你父親可能都不清楚,因為我外公把這些事都……很有技巧的壓了下去。”而沈清河果然也“不負衆望”,以和自己形象完全極端的手段一點一點徹底在盛舟站穩了腳跟,而他站穩腳跟的第一件事不是別的,就是一步步“架空”自己老丈人手裏的實權,“……外公活了大半輩子,閱人無數,恐怕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
雷硯皺眉思忖良久,試圖捋清這其中哪些似乎隐隐說不通的思緒,“據我了解,你外公應該是最早那批下海經商的人,就算你父……沈清河有他女婿這個身份,他也不應該真的看不出來他的野心才對?”這确實是有些說不通。
然而斯棠聞言卻搖了搖頭,“這并不難理解——只需要一個在這世界上你足夠信任和依賴的人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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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硯瞬間明白過來:“……錢岱。”
斯棠點頭:“錢岱和我外公是老鄉,從一個小地方出來的,不過我外公要比錢岱大幾歲,所以比他出來要早幾年。後來我外公下海賺了第一筆錢後就回去把他兒時玩得好的幾個夥伴一起說服了出來,當然,那幾個人當中,錢岱跟他關系是最親近的。
“錢岱從小個子在同齡人當中就是最不起眼的那個,常被人欺負,我外公雖然自小無父無母吃百家飯長大,卻是個非常愛打抱不平,願意保護弱小的人,所以經常護着他。錢岱父母知道後,即便自己家裏也并不富裕,也依然常常叫我外公去家裏吃飯,久而久之,錢岱自然非常信任和依賴我外公,而我外公亦然。”
在那個年代,這種從小一起吃一鍋飯,一起長大的情誼是現在人所沒法體會甚至了解的。可以這樣說——假如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錢岱和斯暖暖兩個人,即使斯智擎再疼愛自己的女兒,而能得到他全然信任的那個人依然只有錢岱一個。
這些話随便換個人來聽可能都理解不了,可雷硯除外。在他親眼見證、親身體會過自己外祖父母和祖父母他們那些人之間毫無保留毫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彼此的感情後,他其實非常理解斯智擎那完全改變了自己命運的“糊塗”。
人心不足蛇吞象。
——被一個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如此背叛,斯老爺子該有多不甘心?雷硯代入一下自己,簡直難以想象和承受。
雷硯甚至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那你外公的死難道也——”
他沒說完,但斯棠卻不會不明白雷硯想說什麽,只見她輕搖了下頭,說,“我不知道。”
這确實也是她一直想要弄明白的一件事,可事情發生的時間太過久遠,而那時候她又太小,要想弄清楚,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清河為了在盛舟徹底站穩腳跟那兩年确實不經常在家,所以一直到很久以後才從保姆她們偷偷閑聊裏聽說了斯暖暖出軌的事,而讓他徹底失控是知道她甚至把那個人渣帶回家裏,睡了他們兩人睡的那張床。”
人渣?
“……”雷硯遲疑道,“你是說她出軌的對象是……?”
斯棠一點頭,諷笑着回道,“沒錯。就是她那個人渣初戀。”
雷硯:“…………”
換個角度來看,斯暖暖和沈清河确實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畢竟他們都很……長情。
“……錢岱說斯暖暖是因為沈清河忙工作不顧家脾氣才會越來越不可理喻甚至發瘋的,”斯棠哼笑了聲,“怎麽可能?她巴不得他永遠不回來才好。
“所以沈清河在知道這些之後,忍無可忍,才把斯暖暖關了起來。
“除了三樓卧室,不讓她踏出房門一步,只偶爾在他心情稍微好一點點時,他才親自把她綁住手腳從卧室裏抱出來在客廳和後花園裏待一會兒。”
可一個卯足了心思想要離開的人又怎麽可能真的被這樣輕易圈住?
雷硯:“…………”
他已經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麽表情來聽這一段着實令人匪夷所思的話了。
“我外公知道了這件事之後,曾經去家裏找過沈清河,可你能相信嗎?那次他竟然連自己女兒的家門都沒能進去。此後過了很久,我外公都沒能見自己女兒一面,直到……斯暖暖懷孕,懷了我。”斯棠低頭,左手抓着雷硯的右手,和他十指交叉握緊。少頃她舉起兩人緊握的雙手放到唇邊輕輕親了下,笑着問,“你想知道斯暖暖是如何懷上我的嗎?”
“……”
雷硯聞言一怔,呼吸忽然變得異常困難,一個可怕的念頭剛在腦海裏形成,他都來不及開口阻止,就見斯棠傾身靠近,湊到自己耳邊輕輕地道:“沒錯。沈清河強.奸了斯暖暖。”她無視手指因為雷硯無意識收緊的力道而傳來的疼痛,直起身子看着他一雙眼睛慢慢說完想說的話,“斯暖暖她狗改不了吃屎啊,買通了家裏的一個保姆,借她手機聯系到了那個人渣,趁沈清河去國外出差,又把那個人渣小白臉帶回了家……可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切不過是沈清河自己做的一個局而已。”
出差、保姆、手機……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沈清河自己一廂情願為了給斯暖暖的一個“機會”。可結果卻是她令他失望的“捉奸在床”。
逼不得已,他只能當着她的面親自“解決掉”了他自始至終的一個心病,讓那個“心病”即便再也睜不開眼睛也要在旁邊“看着”她是怎麽屬于他一個人的。
“斯暖暖那次是真的被沈清河給吓住了,”斯棠無聲地笑看着雷硯低聲道,“而我就是這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混雜着一段隐秘見不得光的背景,肮髒且惡濁的欲望,那些噴灑在床上、窗邊、衣角和臉龐上的血都是她降臨在這世界前預言般的詛咒。
所以斯暖暖幾乎徹底瘋了、人前溫文爾雅的沈清河每每看到自己的女兒,眼前浮現的卻不是她懵懂無知又無辜的臉,而是那一個個被自己妻子一次次背叛的、鮮活的、難以忘懷的時刻。
……
雷硯強忍着心髒幾近讓他難以呼吸的疼痛凝望着斯棠那雙盛滿了涼涼笑意的雙眼,終于啓唇,溫柔道,“不,不是這樣。”
“你是帶着今生要和我相遇相愛的使命才來到這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