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0
Chapter30
對于錢岱方才說“沈清河有時對她過于嚴苛”這種委婉的說法, 斯棠不置可否，甚至是有些想笑的。
她修剪整齊的指甲在那張黑白照片上來回劃拉兩下，不知有意無意，指甲劃過的位置赫然是照片上親昵依偎在一起的兩人的脖頸處。在外人看來, 那分明是無限留戀的一幕, 可此時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背脊陣陣生涼：“……沈清河第一次想要掐死我就是在這裏。”
那天是11月22日，她的七歲生日, 也是斯暖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說起這些, 斯棠無意識地微微揚起下颌, 似乎只有借助這個動作才能讓混亂記憶裏當時的窒息感稍稍緩解一些。她沒扭頭去看身旁輪椅裏錢岱臉上是何神情, 只是微微笑着看着照片裏的兩人, 繼續說道, “那天也是沈清河第一次跟我講他和斯暖暖的過去。”
從小學的遠遠觀望、小心翼翼, 到初中他因為成績太差沒能和她考進同一所中學，再到他為了她苦讀三年順利考進她所在的高中, 然後——看着她在高二那年談了人生當中的第一場戀愛。
“他說當他知道那件事後他心痛得感覺自己就像要死了一樣, 反而開學典禮那天他跟她說自己的名字，而她對此一臉茫然和愧疚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變得無足輕重了起來。
“在他看來，她喜歡的那男生簡直就是個人形垃圾。除了一張臉長得人模狗樣之外，逃學打架吊兒郎當全然沒個正形, 甚至好幾次他都碰見他跟他們班裏的女生沒羞沒臊沒有分寸的打打鬧鬧。
“他不知道斯暖暖那樣一個乖巧安靜的女孩子怎麽會喜歡上那樣一個人——然後終于有一天, 他看到那個男生背着她跟另外一個女生摟抱着接吻……然而當他把這件事告訴她時，她卻罕見地對他發了脾氣, 一臉不加掩飾的嫌棄和厭惡地反問他：這關他什麽事？
“然後他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 這些東西她其實早就心裏有數的, 只是因為喜歡才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好蠢啊，他想。可反應過來後, 他又覺得自己不是跟她一樣麽？即使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孩不喜歡自己，甚至從未真正瞧過自己一眼……可他就是喜歡她啊。
“喜歡她長得漂亮學習又好，喜歡她文靜的性格和笑起來彎彎的眼睛……甚至連她對自己喜歡的人的那份‘執着’他都喜歡的不得了。”
斯棠說到這裏，驀地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那雙看着照片裏兩人的漂亮雙眼裏忍無可忍似的湧出毫不掩飾的嘲諷和鄙夷，好像自己面對的不是生養自己的父母，而是這世間千年難遇的兩個蠢貨。
多搞笑啊，斯棠想。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嗎？她不覺得。
良久。
斯棠直起腰，用指腹抹掉眼角純純笑出來的淚，“……後來，後來高中畢業，沈清河以全市第三的成績考進了國內最好的重點大學，而斯暖暖卻是吊着車尾才勉強跟他進了同一所學校，那個男生更是因為被多次發現偷去酒吧夜不歸宿在高考前被學校勸退成了辍學生，從此‘正式’成了個混跡在酒吧街的一個名流小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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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河說，大一開學沒多久我外公才知道他的寶貝女兒背着他竟然高中就談起了戀愛，他氣的不行卻又舍不得責備自己女兒一句，最後只能用了些小手段讓那男生主動跟她提了分手。當時他以為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結果卻沒想到那才是他噩夢的開始。
“光是大一一個學期，斯暖暖就換了至少一個手的男朋友……就這樣過了整整三年，她還是沒能正眼瞧過他一眼，然後大四那年，斯暖暖曾經的初戀男友又回來找她複合，她竟然，竟然……”斯棠又忍不住笑出來一聲，驀然回頭看向一臉漠然卻又一剎滿含擔憂的錢岱。她頓頓，又輕輕擡起下巴繼續道，“她竟然又跟那人渣複合了。”
斯棠說着又收回視線，看着照片裏笑容溫婉的年輕女人哂笑一搖頭，“錢爺爺，你說，那人渣到底是跟她下了什麽迷魂藥呢？就讓她那麽喜歡？喜歡到那麽多年過去都念念不忘，甚至在大學畢業典禮那天被他放鴿子更甚自己親自捉奸在床……都還要在結婚生了孩子後背叛婚姻背叛丈夫甚至視自己辛苦懷胎十月的女兒為無物地繼續跟他藕斷絲連呢？”
斯棠高高的揚起頭，看着越撕越烈的金光，深深地呼吸兩下。一直等那直逼鼻腔的悶窒感過去，她才輕吐一口氣，又扭頭看向一臉無懈可擊地擔憂的錢岱，“……那天要不是您突然出現，想必此時這地方也已經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要是那樣就好了。
——被沈清河活活掐死，總好過那之後的每一日每一夜。
“不要這樣說，”錢岱操控着輪椅到斯棠身邊，将她冰涼地堪比死人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裏，“你爸爸他……還是愛你的，包括你媽媽……也是，那天要不是她在最後關頭緊緊把你抱在懷裏，你現在說不定也——”
斯棠一臉冷漠地抽回手，“……說不定我就真的解脫了。”
不必因為他們三個人之間狗血到令人發指和惡心的那些龌龊而遭受原本就跟她沒一丁點兒關系的事。
“我今天之所以答應您來這裏，就是為了當着他們這對讓人作嘔的狗男女跟您說清楚，從今天、從此刻開始，我斯棠和沈清河和斯暖暖沒有任何關系，生平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只有我外公斯智擎一個。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一眼，也不會再出現在他們面前一次。若是有下次……”她垂着眼睫和照片裏的兩人對視，少頃冰冷道，“我一定親手把他們刨出來，讓他們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穩。”
……
晨霭徹底消失的那一刻，斯棠從半山腰下來。
這次她沒再聽錢岱的規勸，是自己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下山的。
雪水讓石板臺階有一點的滑，她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對旁邊的木質扶手視而不見。有時候腳下會無可避免地輕滑個趔趄，而每當險險站穩時，她總會停下腳步，繼而臉上露出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仿佛一個小孩子終于從一堆亂糟糟的玩具裏找到了最好玩的那一個。
偶爾笑完她會站在原地出一會兒神，忍不住第n+1次的想：如果當時她沒有聽沈清河的話，而是故意往後踩空那一級臺階……如今又會是怎樣的情形？
十幾級臺階肯定是摔不死人的吧？斯棠想。
可她繼續往下一級臺階時又想，好像也沒有那麽肯定——畢竟有的人可能只是平地摔一跤人就直接一命嗚呼了。
只是可惜她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好運氣”——因為她總是能在各種各樣的險象環生裏“不幸”地存活下來，然後，周而複始。
斯棠低眉睨着眼前這段陡峭且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臺階，眼神沉郁，半晌，當她再度擡起腳時，大衣口袋裏被攥緊在手心裏的手機卻嗡嗡地震動起來。良久她收回腳，立在原地拿起手機看，卻意外地發現不是錢岱特意打來的“關心”電話，而是此時應該在萬米高空的雷硯。
她怔了片刻，方才劃開屏幕将手機放到耳邊。
呼嘯厲風倏爾穿過，斯棠身形晃了一晃。
那頭的雷硯聽着電話裏的刺啦風聲，稍稍意外，“還在山上？”
斯棠沒言語。
“……阿棠？”好半天沒聽到回答，雷硯不由喚道。
這個稱呼，把斯棠尚有些游離的神思瞬間拽了回來。長久凝固的眼睫一顫，她伸手扶住身旁濕涼的木頭扶手，看着那上面被陽光直射出的一個個小亮點眯了眯眼睛，含糊“唔”了聲，“……你這會不應該在飛機上嗎？”
“臨登機前有事情耽擱所以換了個航班，”雷硯解釋道，“下一趟半小時後起飛，剛辦完手續準備登機了。”
斯棠聞言短促地笑了下，盡管臉上沒什麽笑意，“對于雷總來說時間可就是金錢，有什麽事這麽重要，值得你耽擱四個多小時。”
雷硯罕見的沒答言，半晌答非所問道，“……怎麽這麽久還在山上沒下來？錢老呢，沒跟你在一起嗎？”
“嗯哼。”斯棠原本就是随口一問，并不在意，“他坐索道下去了。”
雷硯眉間一跳，扭頭看了眼機場偌大落地窗外剛剛才放晴的天，“……那你呢，自己走下山？”
斯棠扶着濕噠噠的木質扶手一步步往下走，“嗯哼。”
“……如果我想的沒錯，早晨下的雪這會兒都該化了。”雷硯遲疑着提醒。
“嗯哼。”
“……沾着雪水的臺階很滑。”
“嗯哼。”
雷硯聲調難以遏制地提高了些，“……一個不小心你就會從上面滾下去！”
斯棠被他陡然提高的聲音“吓”了一跳，半晌“噗”笑出一聲，這次倒是連帶着眼裏也盛了些笑意，“嗯哼。”
“……”電話這頭的雷硯呼吸忽然有點困難，直覺她現在的反應似乎有點什麽不對勁，他倏然停下幾乎已經走到登機口的腳，問，“為什麽不坐索道下來？”
斯棠沒注意電話那頭帕洛略顯茫然的一聲“雷總？”，甩了甩指尖上的雪水，“我跟你說過了啊，我恐高。”
雷硯一開始沒應聲，少頃輕輕說了句，“站在那別動。”
斯棠聞言微微一頓，下臺階的腳下意識地停了一下，“……什麽？”
“我說站在那別動！”再開口時，雷硯聲音緊繃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他轉身大步往外跑的同時，對着話筒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道，“我現在過去找你，你他媽要是敢動一下腳你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