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床鋪是楊平搬的,楊平說這是他最後一次和四眼狗呆在一個寝室裏面。
江遠的床鋪就在楊平對面,楊平把他床鋪搬上來傻呵呵地樂乎了半天,江遠忍不住地笑他:“跟我住你他媽這麽開心是吧。”
楊平點點頭,笑嘻嘻湊在江遠面前,看着江遠,語氣很輕地說:“真的很開心。”
江遠愣了幾秒鐘,不動聲色地把楊平推開,道:“行啦行啦,現在四眼狗一個人獨守空房了。”
“他活該。”楊平說。
江遠:“你的這個敵意太直接了吧,人家也沒對你這個黃花大閨女做些什麽。”
“但是他摸你啊!”
“摸我的人多了去了。”
“比如——”
“黃婷麗。”
咔嚓一聲,寝室斷電了。
一瞬間,兩人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寝室忽然間安靜了片刻,過了半天,楊平說:“哦。”
時間悄悄飛逝,暑假很快就要過去了,這兩天江遠的媽媽讓他回家參加他幹爹組的一個局。江遠交代了幾句楊平,過兩天都回家住。
“你走了我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
“誰陪我吃飯,誰陪我洗澡!”
“你要不要點臉啊楊平。”江遠一邊玩游戲一邊說。
酷暑還沒有過去,楊平在寝室依舊我行我素,打着赤膊,只穿着一條褲衩。江遠有時候穿着衣服有時候也是沒穿,都是男的,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
但是,每回他一脫衣服,楊平那個死不要臉地就喔喔喔的叫,上去這裏摸一下,那裏摸一下,江遠說他是個公雞。
因為發論文需要一筆錢,楊平本來勒緊褲腰帶是夠的,但是沒有想到後面又因為家裏的事情,口袋裏暑假攢下來的錢一分不見了。他連吃飯都是問題,只能向江遠借錢。
江遠還在床上睡午覺呢,他□□上半身,穿着一條褲衩,趴在床上,手裏還捏着一個小扇子。
忽然間一個人影掀開他的蚊帳,鑽進來,搖醒他說:“江遠,江遠!沒錢吃飯了!江湖救急!”
江遠啪的一下在他臉上留了一個印子:“你着急忙慌什麽,現在不吃飯就餓死了嘛!”
楊平很委屈,說:“我不知道你啥時候走啊,你要是走了,我找不到人,我找誰啊。”
江遠半坐起身,揉了揉腦袋,頭發被楊平揉亂地像個雞窩,他從床尾拿自己外褲,從口袋裏面摸出一把鈔票塞在楊平手裏,說:“老子的這些年的錢除了養女朋友,他媽的全養你了。”
楊平一笑,湊着江遠邊上,他很想咬他一口,就咬在他臉上,但是又害怕江遠揍他,只好蹭了蹭他,說:“您好人吶——”
“不會北京話就別硬說,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一地。”江遠拉開和楊平的距離,想起來什麽說:“明年奧運會,你要不要看?”
“看啊,為啥不看!”
彼時07年,北京已經在為北京奧運會做準備了,這等大賽事是當時全國都在關注的。
“我說的是進現場,鳥巢看。”
“啊?”
江遠:“搞兩張票,我們進去看吧。”
楊平:“你不帶黃婷麗去嗎?”
江遠推開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說:“我們分手了。”
“什麽!”楊平大叫:“為什麽啊!”
想當初還是楊平勸和兩人的。
江遠悶悶地說:“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要畢業了,她是絕不會留下北京的,我也不會去上海,她畢業了現在就呆在上海,我能怎麽辦。”
“總有辦法的啊!”楊平捉急道。
江遠呲溜一下就坐起身,抓起楊平的領口,皺着眉頭罵他:“我分手了你少管,怎麽就這麽想看我談戀愛!”
楊平:“又怎麽生氣了——”
“滾。”說完江遠就躺下去閉上眼睛,片刻之後,楊平蹲在他床邊小聲說:“北京奧運會,我去。”
江遠睜開眼睛,看到楊平的臉近在咫尺,楊平接着說:“分手了,別不開心。”
江遠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說:“其實還好。”
楊平摸了摸江遠的臉,問他:“困嗎?”
江遠點點頭。
楊平忽然傾身過來,在江遠臉上很小心地親了一口,說:“那你睡吧,我出去了。”
江遠迷迷糊糊閉上眼睛,等楊平出去了,他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臉,看着寝室門口,一點瞌睡都沒有了。
下午,江遠拎着東西回了家裏。江梅芳晚上要帶着他去參加他幹爺爺的酒局。說是幹爺爺,但其實江遠也一直跟着他媽喊他幹爹。
江遠一直都知道江梅芳和他的關系,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母親沒有任何義務和他解釋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他也不想知道。
江梅芳拉着江遠去街上買了一通得體的西裝,做了一個漂亮的造型,一路上叮囑他:“等見到幹爹,記得嘴巴甜一點哈,你馬上畢業了,得讓他給你安排一個好的差事啊,你也進機關單位。到時候就舒服了,工作輕松,工資高,說不定還有的分配房子之類的。這可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東西。”
江遠人有些厭厭的,滿腦子裏面都是楊平。
這個二貨。
晚上,楊平回到宿舍,發現江遠已經走了。楊平自己買了點酒喝,他家裏人的酒量很好,他從小就很會喝酒,在鄉下,自己家釀造的酒沒有刻意的度數,但是那酒精含量絕對不低。
他猜到今天晚上江遠會回去,其實之後兩人的交集,各自都差不多的可以預見。
江遠家裏的條件,畢業肯定會安排工作,而楊平呢,他在北京打拼,能打拼多少年呢。就像江遠和黃婷麗分手一樣,一個不會來北京,一個不會去上海。
他不也是嗎?媽媽是精神病患者,不能自我料理,爸爸尿毒症,常年透析。讀大學第一年的錢是暑假在河裏摸了兩個月的魚,加上村裏的幫襯才到了北京的。
一頂大草帽,一個大塑料瓶,幾件破衣服,就從偏僻的山區到了首都。
楊平坐在寝室,一個人喝了不少。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
“楊平。”江遠的聲音很小,風聲很大。
楊平回應了一句,看了一眼時間,淩晨兩點左右,外面在刮風,估計要下大雨。
“怎麽了?”
“現在過來接我。”江遠說話的語氣很平穩,但是楊平隐隐約約在他的這句話裏面聽出來了一點顫抖。
楊平下床穿上衣服,說:“地址。”
風呼呼作響,打車很不方便,好在首都不缺掙錢的人,楊平到了位置的時候,江遠一個人蹲在角落,整個人埋在自己的手裏。
楊平下車的時候還不忘吩咐師傅一句:“您別走,待會還坐您的車。”
“江遠。”
江遠艱難地擡起頭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這人一臉着急,狂奔過來,馬路的紅綠燈都不顧了,沖過來一把抱住江遠:“怎麽了?!”
江遠看上去似乎還算冷靜,他指了指遠處,楊平扭頭,說:“什麽?”
江遠:“你不看紅綠燈的啊?”
祖宗——真的要給你跪了——
楊平:“站的起來嗎?”
江遠:“不能,站起來會吐。”
楊平:“我背你,就算吐也吐在我身上好不好?”
江遠這才緩慢地起身,剛起身,胃就疼的受不了,弓着腰,不敢動。楊平見他難受,四處看了看,發現在不遠的地方竟然又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他對江遠說:“等一下。”
江遠不肯,剛要拉住他,楊平一溜煙就跑了。
過了片刻,楊平拿着牛奶和水過來,撕開包裝,插入吸管,說:“喝一點牛奶下去。”
江遠吸了幾口,撐着牆面,舒服了些許,才直起身子。
楊平這時候才注意到江遠穿了一身看上去就十分昂貴的西裝。其實衣服是非常合适的,暗繡帶着一點花紋,扣子圓潤散發出金屬的光澤,領帶被松松地系在脖子上。配上那張微醺的臉,好看到楊平不知道怎麽形容。
他蹲下身,說:“上來吧。”
江遠趴上去,說:“寝室還能回去嗎?”
楊平扯出一個牽強的笑意逗他:“出來的時候,阿姨說要給我記大過,我逃出來的,她沒抓住我,我現在回去還帶着一個酒鬼,阿姨一定會揍咋們兩個的。”
江遠聽到這話,喘息了兩句,接嘴道:“那完了,我沒帶身份證,現在奧運會查的可嚴格的,到處都在打擊,那種黑店特別髒的。”
楊平:“那完喽,咋們今天睡橋洞吧。睡橋洞好像也不行呢,現在不允許流浪漢在北京瞎逛。”
江遠:“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家。”他這句話帶着一點哭腔,說的很委屈很小聲。
楊平馬上說:“逗你呢,我帶着身份證,我就猜到了。”
遠處的紅綠燈一閃一閃,對面的司機師傅還在等,看着那紅燈即将變綠,楊平忽然說:“要是人生一直是綠燈多好啊。”
江遠垂在身側的手,拍了拍楊平的臉,說:“既然如此,那我今天的生日願望就是楊平的人生一路開綠燈吧。”
楊平:“今天你生日?”
“嗯,但是,似乎,已經過了零點了。今天已經過了。”江遠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北京的街頭路燈明晃晃,風吹得兩人的衣服在空中翻飛,一場暴雨是不可避免的,遠處的高樓燈火還沒有熄滅,所有人都在在這個繁華的都市為自己的人生而努力。
江遠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應該是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