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別之後
八年後。
一團團棉絮大的雪花落在車窗上，火車行進的速度漸漸變慢，汽笛聲悠長沉重，像是一陣不舍的嗚咽。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Y市火車站，列車停靠三分鐘，請要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
孟小文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跟随人流湧向出站口。佳節團聚返鄉，每個人的步伐中都透着急切。她被這種氛圍感染，走的越來越快，眼看與出站口只有一步之遙，忽聽“哐當”一聲，車輪子撞進護欄的縫隙裏，卡住了。
“怎麽回事？快走啊！”
“搞什麽？”
“不走就讓讓，別擋路呀！”
……
不一會兒，孟小文身後的催促聲此起彼伏。她用力拽動行李箱，使出全身的力氣，都不能讓它移動分毫。
她爸媽不想她回來便罷，行李箱也不想？
孟小文掙紮半晌，臉有些發紅。準備把箱子推進去，讓開路等別人走完再想辦法。正要付諸行動，一只修長的手忽然抓住拉杆。
“服了，還這麽笨！”
孟小文擡頭，撞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上官穎！”
上官穎笑笑，輕微一個動作就把箱子從卡縫中拉出來。障礙除去，人群又紛紛湧過來。孟小文手腕一緊，被上官穎拉到安全地帶。
“居然準點，今天運氣不錯啊。”
孟小文不着痕跡掙脫他的手，看着面前成熟的男人，有些不可思議：“你是來接我的？”
上官穎揶揄：“怎麽，驚喜還是失望？”
孟小文失笑：“不是，我爸說他會來……”
“今天叔叔阿姨在我家吃飯，我替他們來接你。”
“今天除夕呀，”孟小文眨眨眼，“我爸媽怎麽會去你家？”
上官穎笑而不語，偏頭拍了拍肩膀上的雪，似有什麽難言之隐。
孟小文覺得他這反應不對勁，心裏頓時不安起來。
“上官穎，有什麽事？”
上官穎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再擡頭時，依舊是玩世不恭的微笑：“這是絕對機密，不能告訴你。”
孟小文皺眉不動：“是不是他們出事了？”
上官穎屈指彈了下她的腦袋：“大過年的，別說不吉利的話！走，先帶你吃點東西的墊墊胃。”他走了兩步，發現孟小文還杵在原地，愁眉不展地立在雪堆裏，透着固執的可憐。
上官穎無奈笑了，走回去：“是好事，可以了？”
孟小文将信将疑：“什麽好事？”
“不能再說，再說伍阿姨會怪我。”
“好事不能說？不見得是好事。”孟小文稍微放下心，抱起手臂，“不說我不走。”
上官穎失笑：“快三十的人了，怎麽還是小孩子脾氣？”
“大齡青年”，這個她爸媽嘴的高頻詞是她現在最讨厭聽到的。仿佛“大齡”就是原罪，任何事情她稍加堅持就是錯。甚至這個她曾經認為了解自己的發小，也開始一副說教意味的敵對姿态。
孟小文臉一沉，抓了箱子就要走。
上官穎沒想到她這麽大反應，忙跑上前攔住她：“好好，我說！”
孟小文停下腳步。
上官穎看着她倔強的表情，苦笑道：“……叔叔阿姨一直為你的個人問題擔心，我媽知道後，想把我一個在國外的表哥介紹給你，他昨天回國今天特意來我家……”
孟小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緊緊抓着拉杆箱，抓得手發白。
“我不去你家！”
難怪她爸媽最後松口同意她回家呢！原來是偷偷給她安排了相親對象！她以前的話說得不夠明白？無數次的心聲，他們竟然一句也沒有聽進去！這種隐私的事，他們居然還廣而告之讓別人家知曉。虧她以為父母明智，還感動于他們的尊重……
孟小文眼眶發熱，轉身就要往回走。
“你幹什麽？”上官穎眼疾手快抓住她。
“回S市。”
“瘋了，大過年的，都回來了——”
“我回來不是為了丢臉的！”孟小文失聲哭道，“他們明明知道我在等，為什麽不給我時間！”
上官穎看着蹲在地上哭的孟小文，神色黯然。
當年的事，他從父親那裏聽到一二。何校長去世那天，何成的父親來到縣城。孟叔叔找到何叔叔，與他說了一番話，他便大發雷霆，打斷了何成的腿。葬禮結束後，何成離開了Y縣，從此杳無音訊。
孟小文因何成的離開生了一場病，之後一門心思在學習上，後來升高中、考大學都非常順利。唯獨再也沒有跟異性親密接觸，單身至今。随着年歲漸長，孟叔叔和伍阿姨越發擔心她的孤僻是當年何成給她留下的陰影。近年一直在為她張羅相親，她卻總是拒絕。
他曾一度為她的拒絕感到欣慰，甚至希望在見到自己之前，她一直拒絕下去。直到那天，他鼓起勇氣想讓母親前去說媒，卻換來父親的一個巴掌。
“胡省長的獨女能看上你，你以為是人人都有的機會？我只以為你小時候不懂事，沒想到現在還這麽糊塗！我要是能同意你跟她，當初何必把你調去省城？”
之後他便明白，從轉學那天起，他未來的路就已經被安排好。他心有不甘，想去找她，卻被母親攔住：“你去又能怎麽樣呢？她要是會喜歡小成以外的人，你孟叔叔伍阿姨會這麽愁嗎？”
他仍想去試試，臨行時想起李佳葉，想起她被不喜歡的人困擾所表現出的恐懼，又堪堪止步。
母親說的沒錯。她若能接受何成以外的人，或許今天，便沒有他來火車站接她的這一幕。
上官穎神色微斂，慢慢彎腰，握住孟小文抖動的肩膀，把她扶起來。
“如果何成永遠不會來，你就要永遠等下去嗎？這樣值得嗎？”
孟小文淚眼朦胧：“我不管值不值得，反正他欠我一個解釋。”
這個女孩兒，一如既往地固執又任性。對不喜歡的人如此，對喜歡的人也如此。
她身上已被雪覆蓋大半，鼻頭凍得紅紅的，咬住的嘴唇也有些泛紫，看起來不勝可憐。
“走吧，先上車。”
“我不去你家。”她重申，“我要回我家。”
上官穎見她亮晶晶的眼睛中毫不掩飾的戒備，仿若少時跟他鬥嘴時的模樣，心中某處頓時溫暖開來：“孟叔叔昨天換鎖了，你知道嗎？”
“什麽？那我去賓館。”
“好，總之我今天也交不了差！小的就盡心服侍孟大小姐，做回夜不歸宿的人吧。”
孟小文破涕為笑：“少來，我才不信你一介浪蕩公子，平時會少宿醉別家？”
“冤枉！小的歷來潔身自好，孟大小姐要是不信，今晚我們試試？”
“上官穎，你滾！”
不奢望靠近，只要別将我推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