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申屠文覺與申屠昭是一對神奇的父子。
他們的性格完全不像，父親厭憎兒子，兒子懼怕父親。
人生的走向，卻是出奇地一致。
花栗國來犯前後，申屠文覺就像變了一個人。
一場戰争，撕開了他光鮮從容的外表，暴露了他優柔寡斷，懦弱無能的一面。
結束世子生涯，登基前後的申屠昭，也像變了一個人。
他是個好人，真誠善良，愛民如子，且知行合一，在危機關頭，會為他的子民挺身而出。
在這一點上，強過他的父王不少。
就是這樣一個好人，被自己的父王厭憎，生生逼出了人性中陰郁的一面。他的弑o父，迫不得已。父王會為了晗弟弟順利繼位，斷了他所有的活路。可他終究是一個好人，做錯了事會良心不安，醒時不安、夢裏也不安。父王經常會闖入他的夢中，大喊一聲“逆子！”把他驚出一身冷汗。恐怖夢做多了，這陰郁，也進化成了躁郁。
夏侯苒拯救了他，也重塑了他。
他已經離不開這個女人了，靠着她、抱着她的時候，才能安眠片刻。
他想要給她至尊無上的名分，給她無邊的寵愛。
她收下了寵愛，但拒絕了名分。
她說，她喜歡養蠶，想做蠶館的司計。
***
皇甫毓寧不争不妒，是個賢後。
只要她的兒子還是世子，她就什麽都不争。
但煮熟的鴨子到了嘴邊，她也不會輕易讓它飛了。
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兒子謀算。
申屠昭（殘殺兄弟＋十年不上朝）的行為，惹怒了朝臣，他們也無法忍受夏侯苒一個先王的貴人，與他發生不倫行徑，還頂着女官的身份，整日裏大搖大擺地進出王宮，跟逛花園一樣随便。他們動了殺心，在夏侯女官出宮的必經之路上，截殺了她。
同時，逼迫申屠昭退位，流放北境。
擁護剛滿十六歲的世子繼位。
***
歷經惠太後、申屠文覺兩代掌權者的扶持，仕林派催垮了樹大根深的勳舊派。
沒了“外敵”，就開始內亂。
仕林派的內部，逐漸分化成了元老派和茁陽派。
真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江湖永遠不會消停。
顧名思義，元老派都是仕林派裏的元老人物，勢力大到能左右王權。
申屠榮繼位的時候才十六歲，沒什麽根基，寧太後也不是惠太後，沒有zheng/o治手腕，只能依附于元老派。娶的王後，也是元老派核心人物宗政萬安的女兒宗政娴。
宗政娴年齡比他還小，像個木頭一樣，端莊無趣。
父王流放前一晚，同他大醉一場，告訴他，夏侯女官的寝宮後窗外，有一小片桑田，叮囑他一定要好生照看，等到那些蠶寶寶真正長大的那一天。若父子還有相見之日，他想知道，“破繭成蝶”是怎樣一種景象，他想百年之後，去地底下轉告阿苒。
他從小就曉得，夏侯女官是父王的定心丸。
常常為朝事感到無力的他，也想找到自己的定心丸。
幾百只蠶寶寶生出觸角，抖動地探出弧形羽翼的那一剎，發生在一個雨後初晴的早上。
它們迎着耀眼的驕陽，變幻着、旋轉着，感受着遼闊天地間的包容。
他眼睛裏的它們是自由而浪漫的，他眼前的世界是斑斓多姿的。
他的視線随着它們的飛舞而飄移，它們落在一片海棠花海上，落在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周身，少女轉過身來，明眸皓齒，驚為天人。
自那日後，他開始做夢——
夢裏有着各式各樣的開場，而最後的定格，總是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笑顏。
他以為，蘇妺喜就是自己的定心丸。
***
王室人丁單薄，子嗣尤為重要。
宗政娴自覺自己年紀太小，無法孕育兒女，便在寧太後的面前，主動提出給國主填充後宮，還說盡了蘇妺喜的好話。
寧太後覺的兒子荒唐，但為了早日抱孫子，也只能認了。
蘇妺喜一個負責修剪花花草草的低等宮女，搖身一變成了國主的枕邊人，喜不自勝。
她得勢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穿上華貴的衣服，回到林蘅署，昂着她美麗的頭顱，在曾經欺負過自己的醜貌宮女們面前，揚眉吐氣。
這等做派，傳到寧太後耳朵裏，落了四字評價：不成體統。
有寧太後攔着，她一直沒有得到封號。
生下的王長子，也被送到娴後膝下撫養，想見自己的兒子，還要得到那個小丫頭的應允。
一直等到寧太後薨逝，申屠榮才封她做了個貴人。
她的本家叔父也與有榮焉，在茁陽派中的地位，不斷攀升。
自然而然地，茁陽派成了她的黨羽——
她想要培植自己勢力，茁陽派需要有個後宮裏得寵的人策應，以反擊元老派的多年打壓。
兩相怨氣，集火到了宗政娴一個人的身上——
她很無辜，也很善良，但懷璧其罪，她坐的位置不對。
蘇咎等人設計陷害，宗政娴以謀害王長子之名被廢，趕去了安和寺帶發修行，忏悔自己的罪過。
三個月後，國主封蘇妺喜為後，立王長子申屠爍為世子。
從一介低微宮女，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為了整個雪月國最尊貴的女人，蘇妺喜心頭綻放出了癫狂的歡樂，覺的自己踏在幸福雲端，飄飄欲仙。
但沒多久，她就陷入了深深的憂慮和恐慌。
她是宮女上位，而宮裏有那麽多宮女，難保不會有別的宮女效仿她，奪走國主的寵愛。
她開始變得疑神疑鬼。
國主看上了誰，寵幸了誰，她就打罵誰。
後來發展到但凡見到面容姣好的宮女，就立刻趕出宮去。
完全沒有一國之母該有的風範。
漸漸地，申屠榮忍受不了她的跋扈善妒，開始懷念起了他那賢惠大方，溫柔知禮的廢後。
某夜清風朗月，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廢後的寝宮外。
屋內燃燒着的燈火，引起了他的興趣。
推門一看，一個姿容秀美的稚齡宮女布了一桌子有葷有素的美食，正在雙手合十，虔誠地禱告着些什麽，見有人闖入，驚得她花容失色，差點腿軟摔倒。
申屠榮下意識地扶住了她，垂詢她這般行為是何故。
宮女自稱柳雀兒，昔日曾在娴後身邊服侍，受過娴後的恩惠。
今日是娴後的生辰，她心中難過，便親手做了一桌簡單壽宴，遙祝娴後生辰吉祥。
他被她不忘舊主的行為感動，留了下來。
二人徹夜長談，而後共眠。
第二日一早，喜後得知國主寵幸了廢後的宮女，氣得更瘋了。
頭腦一熱，便把那柳雀兒抓來，狠狠鞭笞了一通。
本來麽，宮裏的女人都是國主的女人，他寵幸一兩個隔天就忘了，偏她生造事端。一見到柳雀兒背上縱橫交錯的可怖於傷，申屠榮這心頭一揪，便生出了憐香惜玉的一縷情絲來，封她做了柳貴人。
還趁機，把廢後接回了宮。
廢後複位娴後，喜後又降為了喜貴人。
近日，她和茁陽派的氣焰都太盛了，該壓一壓了。
***
獨居郊野古寺六年的宗政娴，已經長大了。
她不再是曾經那個熱心腸又好騙的傻白甜，懂得了揣摩申屠榮的喜好和想法。
申屠榮也越來越喜歡她了。
被貶後的喜貴人心中不忿，不來娴後處請安，也不尊稱一聲王後。
宗政娴卻不同她計較，按部就班，履行後宮之主的本分。
二女德行，高下立判。
申屠榮開始悔悟自己昔年寵妾滅妻的行為，不再召見喜貴人。
并立下規矩，從今而後，雪月國的王後只能由國主的原配發妻擔任，其他嫔妃不能再升為王後，絕了喜貴人作妖的念頭。
***
蘇妺喜開始色衰的時候，宗政娴到了最好的年紀。
申屠榮感佩她的溫良性情，與寬廣胸懷，視她為失而複得的珍寶。
不幸的是，獨居寺廟六年的貧苦日子，令她的身體落下了病根。
複位沒幾年，就病逝了。
申屠榮傷心之餘，輕嘆了一句——
“既然元老派的靠山沒了，茁陽派的靠山也就沒有必要再留着了。”
他下令賜死了喜貴人，以行止乖戾、目無尊卑為由，将世子轉交給了柳貴人撫養。
若非形勢所迫，他也不會絕情若此，畢竟是他的初戀啊！
當初扶她上位，是為了平衡各方勢力，也是真的寵她、愛她。
假使她能像柳雀兒一樣，獨善其身，不加入dang派鬥争，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對她的愛，說不定還能持久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