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惡人自有惡人磨
“咚!”的一聲響,什麽東西砸在了馬車上,馬車被鎮地一顫,然後穩穩停在原地。
馬車後面蔭涼處躲着的一群少男少女猛地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然後雙手齊齊一擡,衆人默了。
哦……忘了還被綁着呢。
一個、兩個、三個……八個腦袋疊得整整齊齊從馬車後探出頭來,想瞅瞅什麽動靜,然後就看到一個人影從馬車上“滑”下來。
碧色錦衣松松垮垮栓在身上,露出了內裏雪白的內襯,發絲淩亂,被汗水粘在臉上,發帶上垂下的朱紅色琥珀珠子映着面上三分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抽的一片紅潤。
平日裏半睜的一雙鳳眼此時淩厲非常,一張白皙的臉上,嘴角的無情看着十分惹眼。
從地上撐着腿站起來,手背抹去嘴角一點血珠,頗有些撩人的魅惑。
美人半損,無妝勝有妝,美則美矣,如果……如果這個美人不是長得那麽面熟的話。
有些狼狽的美人一轉頭,對上了馬車上“挂”着的一排人腦殼,預備沖出去的動作愣在原地,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還有些怒氣沖沖。
九雙眼睛就這麽對視着,你不言我不語,最後還是房菲臉皮厚,笑出一口大白牙,道:
“嗨!書同硯。”
“我嗨你個大西瓜,”書無雁咬着牙盯着這群人,仿佛用視線就能讓他們腦袋被盯出個包來,道:
“你們還活着呀?”
曲幽河不解,掃了一下書無雁渾身狼狽的模樣,道:
“難道我們應該……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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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無雁:……
半刻鐘後,馬車重新啓程,直接往城門處走,馬車後面整整齊齊墜了十二個人,三女九男,其中個子最高的兩個臉色鐵青,落在後面被馬車強拖着走。
趙明克木着一張臉在前面,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道:
“還是主動跟着走,被拖着走一會兒你腳會疼。”
元錦樓和書無雁是差不多的狼狽,臉色的傷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對得齊整。
聞言,元錦樓白眼一翻,書無雁冷着臉沒理。趙明克也不是自讨沒趣的人,說一句就算了,愛聽不聽,不聽拉倒。
“所以……你們到底是怎麽跟先生打起來的?”
許來遲怎麽也沒有想通,他們哪裏來的膽子?
他們沒看到,洛如故挨近洛香清,朝他攤了攤手。洛香清看了他一眼,洛如故眼神往後撇了一下,擡了擡眉梢。洛香清懂了,低聲道:
“手解開再給你。”
“行。”
洛如故非常好說話,用出吃奶的勁兒壓下了快湧到眉梢的笑意。他就知道,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怎麽可能不打起來?!
“那小姑娘拿的是銀針,你沒傷着吧?”
馬車裏,動手的墨春生被石荒拉着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查看。
墨春生哭笑不得,一只手按着人腦袋推開,再一次強調,道:
“沒受傷,就三腳貓功夫,他們傷不到我,別看了。你要不信,我脫光了給你看?”
石荒細細看墨春生臉色确是一片常色,于是收回手,正襟危坐道:
“沒事就行。”
墨春生搖了搖頭,把被揉亂的衣服整理好,那幾個小兔崽子突然發難是有些讓他驚訝,但是幾個人加在一起給他造成的影響還不如石荒這會兒拉着他一通查看。
“家主,家中來信。”
馬車外,随着符陽扈的話,角落裏一只肥胖的灰鴿子被塞了進來。蹦跶了兩步後邁着小短腿氣宇軒昂地巡視馬車內的空間。
晃着腦袋走出幾步後一只打手從天而降捏着它“起飛”,鴿子細細兩條腿動彈兩下後察覺到熟悉的氣息,于是不動了。
石荒取下鴿子腿上的信件,一只手捏着絹布,一只手捏着鴿子,匪夷所思道:
“這都喂了些什麽呀?肥成這樣!回去還飛得動嗎?”
說完把鴿子塞進墨春生手裏,把絹布展開,對着天光細細掃了一圈。
“有急事?”
墨春生問道。
囫囵看完,石荒搖了搖頭,道:
“無事,報平安的。”
墨春生看石荒面色無奈,猜測道:
“催你回去?”
石荒默了片刻,“嗯”了一聲。
“出來快十年了,你不打算回去看看?”
墨春生問道。
石荒擡眉看向他,嘴角咧出一抹有些寒涼的笑意,眸中劃過冷冽,低聲一字一頓道:
“你出來比我更久,也沒見你說要回去啊?”
墨春生好笑地撇了他一眼,道:
“你跟我不一樣,我沒地兒能回去了,你家大業大,還有人在等着,我回哪?我在哪我家就在哪。”
石荒正從暗格裏翻出筆墨準備回信,聞言頭也不擡道:
“放屁!分明是我在哪你家在哪,快,叫聲爹來聽聽。”
話音剛落,後腦勺挨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
“混小子,沒大沒小。”
石荒翻出筆墨和備好的絹布,展開鋪平了蘸墨在絹上寫字,寫完了等晾幹,有展開一張白紙開始寫,等寫完了停筆收墨,看着墨春生道:
“說真的,你以後就跟着我了呗!我這條命還沒交到你手上呢,你不管我了?”
墨春生正在給手上的鴿子理毛,聞言擡起頭來,撞進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裏,他這時才意識到,石荒是認真的。
說起來……這人也不怎麽開玩笑,有些話聽着很天馬行空,很慘無人道,但是他說得很随意,做得都很認真。他從來沒在開玩笑,他說的話都很認真。
墨春生手上一頓,把鴿子放到一邊,拿帕子擦了擦手,擡眼石荒還在看着他。墨春生坐近了一些,對着石荒伸出手去,石荒沒躲,由着這人伸手捂住了自己眼睛。
視線透過指縫,感受到些微的天光,他聽見墨春生說話,離的很近,就像湊在耳邊說的一樣。
他說:
“別這麽看着我。”
他還說:
“我會跟着你,不會不管你。等到十年之約結束,就該是你跟着我了。”
石荒笑了,放輕了聲音,聽着像是很不正經的樣子,道:
“你說得對,是我跟着你,我會跟上你的。”
……
鴿子帶着回信從車窗飛走,符陽扈又掏出一只體态矯健的白鴿,将信卷好塞進鴿子腿上綁好的竹筒裏,放飛。
鴿子飛過城門,飛過鬧事,飛過層層牌坊,飛進了四象城最中心發一座庭院。院中一株藍花楹盛開得耀眼奪目,花枝占滿了整個庭院。
鴿子搖搖晃晃穿過濃豔的花間,停在樹下石桌上,“咕咕……”一頓喊。
有人循聲推門而出來到庭院,取下鴿子帶來的信件,坐在石凳上展開,鐵畫銀鈎,筆走龍蛇的一行白紙黑字:
「一年甲壹班的學子我帶走了」
落款:石荒。
白衣白發白胡子的老者眉心皺出褶子,一巴掌把紙條拍在桌上。
“啪!”
“這個臭小子,十多年不見也不曉得先來拜會一下老夫,茶都沒敬上一杯就把學子拐跑了!老夫那些年苦心孤詣,諄諄教誨……尊師重道,尊師重道都吃進狗肚子裏去了?!這麽大的人了,還是個小兔崽子!”
被吓飛的鴿子停在樹幹說完,朱紅的豆眼看着樹下急赤白臉的老者歪了歪頭,半晌也沒見這人有回信的意思,反而是又把字條看了又看,撫着胡子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字倒是沒落下。”
被拐走的一年甲壹班十二名學子在離開四象城後終于被松了綁,然後就一人一個書笈放在面前,看着院長給他們信上寫着“負笈求學”四個字默然無言。
最後還是書無雁和何當歸開口,确定了信件來源确實是白鹿書院的院長。
在确定打不過面前抱着手站着的男人以後,一群人面面相觑,苦着臉背上了竹笈,跟在馬車後面走着。
半晌,馬車帶着一群學子在郊外一家客棧停下來,師生這才有了一場正式的會面。
看着站在他們面前比他們最高的元錦樓還要高出一個頭的白衣男子,一群人大氣不敢喘一下。
要是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看着打怵一群人還能湊起來“大逆不道”一回,但是對着面上笑意微微,長身玉立,看着随和淡泊,但是眼神冷冽的石荒,他們打心底裏不敢大喘氣兒。
一來這人容貌上乘,看着賞心悅目,讓人想罵人都拿不出來髒字;
二來這人和那個黑衣男人雖然一夥兒的,但是走的不是一個路子,不确定打不打得過;
三來嘛……這個人看着一臉不簡單的樣子,給人一種就是他們當場死在這兒這人眼神都不會多給一個的感覺,這種人,最好不要得罪。
石荒滿意于他們的識相,本來還想着,要是真有個刺兒頭能跳出來,正好給他殺雞儆猴用。沒有更好,省了他費心。
“在下姓石,單字一個荒,石頭的石,荒蕪的荒。從今天開始,石某就是你們未來的先生,他姓墨,水墨丹青的墨。”
石荒說着手上扇子合攏,指了指正在跟客棧掌櫃溝通的墨春生,随後收回來接着道:
“聽說你們嫌棄書院教的太簡單了,于是院長千裏迢迢把石某請了回來,專門教你們這一個班的學生。
不出意外,你們直到從白鹿書院結業都将是石某來教你們。當然了,你們能不能順利結業,一看你們的實力如何,二看石某心情如何。
你們可以提前從石某這裏結業,只要有石某的手書,書院會給你們結業證明,這份證明,整個白鹿書院都是認的。但是如果你們從石某這裏提前肄業或者是需要留級,結不了業……那你們可能會成為天下所有學子口口相傳的笑話。”
石荒頓了下,給了這群人一點時間消化,補充道:
“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石某負責教你們認識這個時代,了解這個世道,教你們做人。你們墨先生可以教你們生存,教你們怎麽活下去,和怎麽殺人。
你們學習的地點不在書院,而在路上。
教的都是同樣的東西,至于能學到多少?從石某手上結業以後能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看你們自己的本事。”
衆人面面相觑,紛紛對未來的生活感到一片黯淡無光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