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跟我做個約定吧?
跟我做個約定吧?
桂子酒的香氣經久不散,石荒沒有撒酒瘋,一碗半喝完直接睡着了,怎麽回來的都不記得。
早上在自己的大床上迷迷瞪瞪地睡醒,身上還浮着淺淺的暗香。
還記得燒水洗澡,好在燒水的柴禾那個人沒動,時不時還給他添一點。
然後才洗漱起床,頂着快午時的天光深吸兩口無霾的空氣,石荒本意是倒床接着睡了,躺上床就發現肚子在叫。
石荒:……
這段時間被墨春生規律的作息影響了,一到點就開始肚子餓。
于是石荒掙紮了不到半分鐘,又爬起來穿上衣服刨了一籃子曬幹的香菇提着去山頂蹭飯去了。這幾日沒出門,山上估計又長了不少蘑菇,得抽空去逛逛,不然蕨草長起來把路給埋了。
蘑菇都不新鮮了。
還是新鮮的好。
墨春生看着桌子上的一籃子皺巴巴的蘑菇片,又看看坐在餐桌旁大快朵頤的人,有些無語。吃就吃了,在自己的房子裏面吃和租出去的房子裏面吃有什麽不一樣嗎?怎麽就是記不住老愛給他帶東西過來?不帶就吃不下去嗎?
墨春生無言以對半晌,還是把蘑菇收了起來,大不了往竈孔裏一倒,當柴火燒。
石荒不知道墨春生喪心病狂的想法,畢竟他分不出來哪些有毒哪些無毒,但凡是平時看到有個菇樣兒的都被他撿走了,除了是那種毛絨絨看着就不能吃的。
再說了,有毒怎麽了?他是沒吃過嗎?又吃不死人!
石荒沒想過他有作弊器,他吃不死不代表其他人也吃不死,老時不時地把這個東西給忘了。
吃完喝完天色大好,石荒站在山頭涼亭上遙望群山,發現他腳底下的大荒山真是黑得如一股清流,一點春天的感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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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荒有些惆悵地想:這山上不會真的就一棵樹了吧?
視線投向旁邊的柏樹,石荒眨了眨眼,對這生命力的頑強感到由衷的敬佩。
墨春生走進涼亭,提着一壺茶水和兩個空杯,給石荒倒了一杯,茶湯澄澈,茶香幽幽。
石荒接過茶杯吹了吹,一口熱茶下喉竟然有絲涼爽拂面。
“這樹上的麻繩和布料是你挂的?”
墨春生看着旁邊的青柏問道。
石荒咂了咂嘴,這個……該怎麽說呢?
“……算是吧。”
“那你屋子那一圈兒的樹上也是你挂的?還有崖上那些樹斷了不少,同樣有繩子布料條子挂在上面,也是你幹的?”
聽得石荒回應,墨春生挑了下眉,仔細觀察了一下樹上搭着的繩子,喝茶的手頓住了,怎麽……那麽眼熟呢?
石荒默了片刻,道:
“……啊。”
墨春生放下茶杯,直接問道:
“你不想活?”
石荒聽得擡起頭看着頭頂的藍天白雲,是個好天氣呀,微風不燥,陽光正好,然後石荒沉默地有些久,開口猶豫着道:
“是想……還是不想呢……”
墨春生沒有催促,石荒看着天空,墨春生看着他,等到石荒大抵是在心裏醞釀好了詞句了,才開口說道:
“不想的,早就不想活了。死亡是未知的,我有些怕死,但是又不想活着了,只要是我自己選的死法,随時随地去死都可以。”
“那你為什麽還活着?”
墨春生問得很犀利,但是石荒一開口,墨春生感覺他快哭了,擡頭看去,他卻在笑。
“死不了啊……”
墨春生看着石荒唇邊微揚的模樣,看不出來是信還是不信,石荒偏過頭對上那雙沉靜如海的眸子,想到十年後的劇情,想到原主的下場,石荒突然生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
他說:
“墨春生,幫我個忙吧?”
“你想我幫你什麽?”
“你不是周國人吧。”
墨春生嘴角微揚,端着茶杯對着石荒笑道:
“不是。”
于是石荒笑得更開心了,點了點頭道:
“十年。”
“什麽?”
“給我十年的時間,若我哪日死了,你替我尋個無人的地方埋了,無需立碑,替我在墳頭種一棵樹,看我能不能養活它;若是十年以內我求死不成,十年以後,由你來取走我的性命。”
墨春生摩挲着手裏的瓷杯,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地看着石荒,問道:
“你想要我殺了你?你若十年尋死都不成,說明你陽壽未盡,你怎麽就知道十年後我就能殺得了你?”
“我不知道。”石荒回答地很自然,也很無恥,“我想賭一把。”
“你賭過上十年以後你一定會死。”
墨春生覺得這個小孩兒真的是很有意思,他好像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未來一樣的在一本正經交代後事。
對面的人很認真地在聽他說話,但是未曾當真。石荒有些無奈了,不知道趁着系統睡着了把穿越的事情講出來會怎麽樣?想想還是算了。墨春生不是周國人,原主的歷史軌跡裏不光是他一個人的人生,還是周國的國運和天命,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将一國之民都搭上。
身居高位者就這一點不好,生死不由己就算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牽扯到太多人了。
于是石荒換了個說法。
“那跟我做個約定吧?”
“說來聽聽,什麽樣的約定?”
墨春生手裏的茶杯仍舊拿着,手擋住了唇,眼裏笑意散去了,這小屁孩兒……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十年,以十年為期限,十年內你替我做事,該給你的好處我不會吝啬,你不能背叛我,除此以外都随你。十年後,若你能尋到時機,在我自己動手之前,殺了我。”
墨春生放下茶杯,轉身靠着秋千架子,手上稍一用力,眼看手上茶壺差點翻下去,石荒眼疾手快地穩住了放到地上,然後秋千一揚,他整個人砸在秋千裏,被墨春生帶得晃起來。
那人帶着笑意的聲音響在耳邊,石荒聽得有些恍惚。
“意思就是,這十年內,我這條命歸你,十年後,你的命歸我。”
石荒坐着,順着秋千架子晃着,遠方流雲時遠時近,石荒噎了一下,道:
“……你要這麽理解——也行。”
然後身下力道忽然一散,秋千停下來,石荒差點飛出去,被人從背後按着肩頭抓回來,後背貼在座椅上,擡頭對上一雙幽深的眼,然後聽這人彎下腰湊在他耳邊,輕聲道:
“好,我接受。”
石荒突然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整個人散了下來,靠在椅背上直接閉上了眼。
墨春生低頭看着這個頭枕在他胸口的少年,一時有些困惑,眼神裏還有些狂傲。低頭看着這張胡子拉碴的潦倒的臉,眉心一粒淺淺的朱砂似是紅了些?
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麽嗎?他知道他這個約定有多大的分量嗎?
十年,周國太子同齊國的質子之約便是十年。不出意外,十年後周太子歸國。皇家無親情,這東周的叔侄到時候怕不是要鬥起來,所以他覺得十年後他的命便不由自己做主了,到想死都是奢望的地步?
他同東周新帝景素和景行柏是有交情還是恩怨?導致他認定十年後這叔侄倆都不會放過他?
一個闊別朝堂十年之久的少年天才,真的有那麽大的影響力,導致即便他空窗十年都不肯放手嗎?
或者……他們針對的不是少年太傅的石荒,而是整個石家?
石家有什麽?家財萬貫?人脈?抑或隐性權勢?
清流之首!
石家乃清流之首!
這是便是連大齊都清楚,甚至大齊的文人便是戰時依舊推崇石家。
真是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的名聲。
墨春生想,他或許知道石荒一直以來憂慮的是什麽了。
那為什麽是他?
墨春生想到那日月色下的并肩作戰,或許石荒信任的不是他,而是他手裏的兵刃,石荒認為他有從萬軍之中取他首級的本事,所以将後事直接托付。
他不信任周國的人。
墨春生突然就意識到,他面前這位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功臣,不信任他的國家,或者說不信任他手上的權利。
石荒看透了石家的地位和潛在的危機,縱使是他遠離朝廷也無法徹底放心。他認為他總有一日還會被拖入泥沼,走上他不願走的那一條不歸路。
墨春生想着,他們的境遇其實差不多。
十年,是給石荒的十年自由,又何嘗不是給他的十年自由?
他們是一樣的人,不同的是,他已經做出了選擇,而石荒,将選擇的權利交到了他的手上,讓他替他做選擇。
生死不由己?
墨春生偏過頭看着樹上斷裂的麻繩,想起那日那一句“幫我踢下凳子”,他好像是懂了……
選擇,那個時候就已經在他的手裏了。
墨春生閉上眼睛,下巴擱在石荒頭頂,嗅着發上淡淡的香氣,心跳平複下來。
他接受了。
這個約定。
也當是,再給他自己一次重新選擇的權利。
……
晚飯石荒沒有上來,墨春生沒去叫他,自顧自吃完了兩菜一湯,練了會兒劍,徑直在涼亭頂上披着星光坐下,看着半山腰的燈火一直亮到天亮。
一個尚未及冠的世家子,一個孤兒一樣的玉堂人物,卻連睡覺都不敢熄燈。
他們是一樣的人,都背負着沉重的過去和不情不願的将來。
好在,現在他們都有伴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