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就說荒山野嶺的破廟歇不得
就說荒山野嶺的破廟歇不得
等廟裏打掃完小泉子來請石荒二人進屋休息時謝寒江也帶着大碗小碗的飯菜回來了。
這種家常小菜的香氣,人還沒走進,香氣兒先飄來了,石荒幹脆等了等,等謝寒江帶着飯菜在路的盡頭現身了石荒才不慌不忙地進屋。
得看到飯菜他才有理由相信,這一頓飯能吃上了。連帶着系統都松了一口氣,從出了京城到現在一天一夜裏,他家宿主就沒吃上過一頓正常的飯菜,本身就不大好的腸胃更是被嚴重虧待,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日夜颠倒,天天靠湯藥吊着,這身上的繃帶還沒拆完呢。
直到進了屋裏,石荒才知道小泉子跑來跑去在忙些什麽了……一間破廟,幹幹淨淨,不說不染塵埃的地步吧,起碼已經是肉眼可見的幹淨整潔了,供桌被拆了下來鋪上了桌布當飯桌,那個小圓凳子怎麽看怎麽像是他從驿站順下來的那個。
桌上一個缺了口的盤子裏鋪着青苔,兩根蕨草和一株不知名的白色野花插在上面看着十分有情調,旁邊還有一壺熱茶放着,入手發現連茶杯都是燙過的。
石荒捏了捏山根,一臉平常地坐到了小圓凳上等着飯菜送上桌,小泉子殷勤地給倒了一杯茶,茶湯澄黃清亮,在艾青的茶杯裏顯得幹淨清澈,石荒入口淺酌了小口,入口微苦回甘,餘味悠長,茶香初時不顯,只在入喉的一瞬間茶香四溢。
石荒放下茶杯稱贊了一句,“茶泡的不錯。”
小泉子笑着,只道:
“大人喝着入口才是好茶。”
這個場面看起來不應該發生在荒山古廟,而應該發生在裝潢富貴繁榮的某個府邸。
優雅,就是優雅。
方清平又開始新一輪的懷疑人生,但是轉頭四顧,發現四周的軍士跟他都是同樣一個懷疑人生的表情,方清平突然悟了,不是他跟不上時代的變化,是這主仆倆走的太快時代跟不上他們的變化。
離譜。
等方清平發現桌上的小盆栽是用供臺上的供盤做的之後就覺得更離譜了。
這主仆倆總有一種不顧旁人死活的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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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小菜,不知道是因為銀子給的足還是村子裏剛好豐收,帶回來的菜肉眼可見地油水足,導致石荒夾了兩筷子青菜以後硬生生用豬骨湯泡飯才幹完了一碗粗糙的粟米飯。
石荒轉頭四顧發現主要的肉菜在他桌上,其他人湊一塊兒分了兩大碗油渣炒菜。石荒看了看桌上幾乎沒動過的菜,起身把小泉子和謝寒江招了過來,說了一句“吃不下,別浪費,不準嫌棄,都吃完。”就出門消食去了。
方清平看着石荒慢悠悠踱步出去的背影,對這位過于年輕的官員又多了一層認知。雖同樣是鐘鳴鼎食的富貴公子哥,錦繡堆裏長大的人物,但是這個人和那些同年紀的公子哥兒,同地位的官員相比都顯得更……
方清平本想用禮賢下士來形容石荒,但是看到這個人站到馬車邊慢吞吞扭着腰肢、晃着屁股之後放棄了,這個人就是“接地氣兒”,對,就是接地氣兒,一位接地氣兒的大官。
接地氣兒的石太傅正在跟系統抱怨飯菜難以下咽……
“豬油,全是豬油!雖然炒的菜确實比一般植物油炒的香吧,但是一碗菜半碗油誰吃的下去啊?而且居然沒放鹽的!湯倒是放鹽了,但是我居然吃到鹽粒兒了你敢相信?!”
系統嘲諷道:
“宿主,勸你不要不識好歹,要知道鹽在這個時代屬于日常生活中的奢侈品,一般人家能買得起的都是粗鹽,提純以後的精鹽是很貴的,精鹽在這個時代和白銀是等價物。”
石荒按了按發脹的腦袋,翻了個白眼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就算在大中華,鹽也是在建國以後才花了好長一段時間穩下價來的,在冷兵器時代食鹽提純困難我比你清楚,你當我初中歷史白學的?”
“那你很棒棒哦……”
“別吵,有什麽聲音!”
石荒突然站直了,他好像聽見了腳步聲……
石荒站了一會兒後轉身進了山神廟,直接往方清平身邊一坐,方清平端着碗愣了一下,看着石荒從腰間錦囊裏抓出一把瓜子開始嗑,剛準備接着吃然後就聽到石荒很平靜地說道:
“有人來了。”
“欻!”的一聲謝寒江和一群軍士就站了起來,一只手還端着碗,另一只手已經陌上了腰間的武器。
“坐下坐下——慌什麽?”石荒磕過的瓜子皮直接砸了過去,擡手把人喊住,不疊地說道:
“一驚一乍的,就一定是來殺人的?一定是殺我的?想點兒好的吧,就不能是人家路過來這兒歇腳?坐下,接着吃接着喝。”
謝寒江仔細看了一眼石荒,發現這位太傅大人是真的一點都不慌,莫名的,謝寒江也放下心來,只是換了個地方吃飯,離石荒近了一些,往旁邊看了一眼,一群人果真又接着吃喝,一點不受影響。
等腳步聲明顯到他們這群人裏唯一不會武功的方清平都能聽見時,他們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碗筷是一并買下的幹脆也不用洗,一次性用品,小泉子拿外面的樹葉子擦了擦又給堆着放神像腳底下去了,連同那盆“新鮮”的盆栽一并。
方清平看着那一堆黑漆陶碗,再看看旁邊積灰的供盤,和香爐裏插着的一把筷子……嗯……是這對離譜的主仆才會有的風格。
馬車和馬匹都停在門口,但是暮色将晚,屋內還沒有燃起篝火,石荒一行人坐在山神廟的一邊,并沒有剛好在中間,從外面看是看見他們一群人的,于是等廟外鬼鬼祟祟地伸進來一把……頭發?的時候……石荒一群人都很淡定。
诶?露臉了,是個戴着面紗的姑娘。哦……衆人恍然大悟,那是梳的高髻。先見發髻後見人,這體驗也是有些奇妙。
“是當兵的和富家少爺,進來吧。”
先前探頭看的姑娘往後喊了一聲,然後就陸陸續續進來了神情忐忑的一群女子,一行七、八個人,個個穿着都清涼,只是外面用一件薄披風罩着,豎着不同的高髻,點着不同的花钿,穿着不同的衣裳。
石荒看着這些姿容各異的大美女,一邊跟感概道“有眼福了”,一邊壓着聲音提醒将士們,道:
“管好你們的眼珠子,不要唐突了姑娘們。”
衆人低聲應“是。”眼觀鼻鼻觀心,一時之間,後來的姑娘們倒是對這一群人稍放下心來,有一定的好感。
而且見這群人裏也還有一個“姑娘”,見“她”言行都沒有束縛感,不像是下人,倒像是那位貴公子的侍妾或者婢女,也就沒有過多拘束在。
女孩子們和他們分兩邊占據了山神廟裏,拿出了幹糧和水囊開始解決晚飯。
打頭的姑娘看了看外面的馬匹和馬車,又看了看正在收拾場地準備搭一堆篝火過夜的幾個甲胄加身的将士,最後把視線投向了其中明顯做主的那一位容貌最盛的小公子。
石荒正靠在正襟危坐,低眉順眼的方清平肩頭閉目養神,小泉子拿着把扇子站在一旁替石荒打着風。
“能不能問一下,各位這是要去哪?”
聽見了女子的聲音,石荒閉着眼睛沒有動,方清平自然也不敢動,便是小泉子頂着一張笑臉回應道:
“我們往南走,各位小姐這是要上京城?怎的不找個車?”
女子點了點頭,道:
“我們去京城,跟人約好了的,本來有車的,但是路上碰上打劫的,趕車的死了,錢財馬匹都被收了。好在看我們一群全是弱女子有好生之德放了我們一條生路,還替我們指了路,這才走到這兒來。”
小泉子點了點頭,一個替石荒梳理垂到面前的頭發的動作狀似無意地湊到石荒耳邊,低聲快速說了一句“這女子是端州口音”。
端州,西南四州如今就是石荒的目的地,怕石荒忘了,系統還特意出聲提示了一聲。
石荒這才睜開眼,轉頭朝着女子所在看去,抻了個懶腰站起來,方清平做了許久的思想工作後才纡尊降貴地擡手替石荒理了把褶皺的衣擺,但也就這樣了。
小泉子看着那群女子臉上半透的面紗,再看看方清平,突然心裏有了主意。
既然這位方郎君怎麽穿都不像個女子,那就把臉遮起來吧,胸前再給他多塞點棉花,看着應該就像了。
“你們從哪來的?在哪遇到的土匪?我們往西南走,土匪還在那兒嗎?”
石荒問得很随意,但是無意間冷下來看過去的眉眼讓女子有些提起心神,這個小郎君……好像不是個繡花枕頭,這一行人怕是來頭都不簡單。
“我們就是從西南來的,走的官道,遇到土匪的地方離這裏不到三裏地,還在不在就不清楚了。”
官道?離村子不到三裏?
謝寒江聞言擡頭和石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凝重的意思,謝寒江轉頭招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湊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那人點了點頭後帶着其他人出門去了,留下兩個人跟在謝寒江身後,随即廟外傳來了馬蹄遠去的聲音。
“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光鮮亮麗,千裏迢迢,你們是戲班的?還是樓子裏的?”
石荒問的很直接,那女子徒然僵住了,回頭和其他姑娘們對視一眼,再看看石荒叉着腰看過來的模樣,确實沒有從石荒面上看到任何嘲諷或者嫌棄,這才說道:
“我們是……見月樓的藝人。”
見月樓?藝人?這個時代有演藝圈兒嗎?這涉及到石荒的知識盲區了,于是回頭看向小泉子,小泉子想了想後湊到石荒耳邊,聲音不大,石荒便知道這應該不是什麽公開的東西。
“見月樓是西南乃至整個南方都有分家的青樓,裏邊兒多是些賣藝不賣身的清倌,背後勢力極大,但至今不知道正主身份。藝人是樓裏專門給達官貴人們培養的金絲雀,都是大小培養的,不少藝人在琴棋書畫方面的造詣連深谙此道的大家閨秀都比不過。”
舞文弄墨,身材容貌姣好,菟絲花,金絲雀……石荒頓時便想起一個詞來——“瘦馬?”
小泉子低頭掩去眼中的詫異,道:
“是,民間俗稱他們為瘦馬,後來這名兒不好聽,因其各自學有手藝便喊作‘藝人’。最開始在沿海一帶盛行,起源于揚州,便稱揚州瘦馬。後來流傳開來,不僅限于沿海,其他地方也開始培養此類女子,便只稱瘦馬,見月樓發家便是在揚州。”
石荒聽着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那群女子的裙擺,有露出小小的足尖,但是鞋面圓潤,這大大小小一群女孩子進門時也沒有發現走路邁步困難的,可見這個時代應該并沒有給瘦馬裹腳的習俗。
何為瘦馬?字面意思不難理解,瘦小病弱之馬,而把人稱作瘦馬,便指的是窈窈弱态的女子,以瘦為美,滿足豪商巨賈們的審美觀,進而賺錢,這就是揚州瘦馬的由來。
在石荒的印象中,曾有典籍記載過,瘦馬都是從貧寒人家買來的幼·齒且天生麗質的瘦小女孩兒,集中到一個地方進行魔鬼式的調·教,光是形體瘦弱還不夠,要一颦一笑,舉手投足都符合富商巨賈們的審美趣味,這樣的瘦馬賣的快,價格好。
瘦馬這個行業是暴利且毫無人性的,以滿足迎合富人們變态的心理需求産生的。
既然都叫瘦馬,那麽這個時代的瘦馬和明清時期的瘦馬應該差別不大,或許是一些細節上,但是她們自身的身份應該都是沒有變化的……
那麽……這十來個年紀不一,形貌不一,各有特色但是同樣眼神勾人,且……不夠瘦弱,甚至看起來身體健康的“瘦馬”,真的會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荒山野廟嗎?
呵!石荒冷笑。
都是千年的狐貍,誰還沒看過聊齋啊?!
于是石荒直接問道:
“你們從西南來?去京城?路上走了多久了?看你們可憐巴巴的連個包裹都沒有,怕不是路引一并被搶了?要不本官派人送你們進京?”
小泉子低眉順眼地退下,站在了方清平的身邊,謝寒江一手搭在刀柄上虛握,一邊“不經意”地站到了石荒身後。
方清平聽到“本官”二字,慫唧唧地朝小泉子又靠近了一點,兩只手抱住自己,木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用不用,會有人在城門口接我們的,這兒離京城不遠了,我們自己走就行。”
那姑娘笑着推拒了,末了愣了愣,不等女子開口石荒又道:
“是不遠,也就走個兩三天。”
“欻——”的一聲,謝寒江腰間利劍出鞘,身形一閃站到了女子背後,手中的劍刃直接搭在了女子脖頸上。
女子笑着道:
“官爺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