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南行
西南行
次日早朝,自當了太傅以後多災多病的石太傅終于首次上了早朝,一時引為奇觀。
結果早朝一份聖旨,石太傅早朝站了不到半刻鐘,就領欽差大臣的銜,受天子劍,徹查西南案去了……
轉身的背影那叫一個潇灑,那叫一個意氣風發……個屁!整個人一副懶洋洋要死不活的樣子,相像是站着都能睡着了。
甚至領聖旨時一屋子大臣就他關棍一條地站得歪歪扭扭,不跪不行禮,秦王竟然也當沒看見一樣。
石荒一身官服出了宮往馬車裏一鑽,直接倒下就睡,臉上刀疤沒好全的小栓子駕着馬車往京外去了,十來個佩刀的甲胄将士神情肅穆地護衛兩側,細看這一群人,最低的(不算小栓子)都是四品銜的将軍……
十來個人走出了浩浩蕩蕩的架勢,不慌不忙地下西南去了。
符管家揣着手站在城樓上看着遠去的隊伍,憂心忡忡。
“小主子,一路平安吶。”
守城門的拿着一杆長戟昂首挺胸站在一旁,見此有些感概道:
“老人家倒是個忠誠的,主人家出門還特地跑這兒來送,看來跟了這主人家有挺長時間的吧?”
符管家搖了搖頭,憂心忡忡地說道:
“不長,家主去了以後跟着少主也才幾年,這還是我家少主頭一次出遠門,就他那三天兩頭摔了胳膊瘸了腿,一年到頭多災多難的體質,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呀!要我說,這官兒誰愛當誰當去,權勢富貴都是雲煙,命才是要緊的。”
“是這麽個理而我,老人家,你家少主這是外放出京去了?”
“不是,是領了欽差查案子去了。”
“……請問您家少主官拜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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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一品太傅,不足挂齒。”
“……打擾了。”
城門上有人相送石荒是睡醒了之後系統告訴他的,石荒聽完一時還有些恍惚。
“那個……”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石荒回過頭,見到一身材纖長的“女子”扭扭捏捏地走出來,一張臉算不算多漂亮,撐死了能算一句清秀,一身素淨的白衣,縮着肩耷着背,猶猶豫豫地擡起頭看向石荒。
石荒看着這素面朝天的一張蒼白瘦削的男人臉一時有些心梗,轉過身不忍直視,擡起手捏了捏眉心,道:
“就找不到別的衣裳了?穿得跟個新喪的寡婦似的,這臉也是,胡子都沒刮幹淨!”
随後邁出來的小厮一臉菜色地看着擋在面前的比他還高出一個頭的“姑娘”,一根手指纡尊降貴地戳戳,“姑娘”給他讓開後小厮一溜煙兒地跑到石荒身邊開始訴苦。
“大人,沒了,真沒了,買回來的一大堆成衣裏邊兒就這件勉強能上身,其他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方清平一臉苦相地擡頭看了石荒一眼,猶豫道:
“大人……草民,一定得這麽穿嗎?”
石荒冷笑一聲,看了他一眼,道:
“呵!那給你一身男裝,你往西南道一站,有幾個人是不認識你的?西南商會的少東家,要不要本官告訴你,你這張臉在西南道認識的人有多少?”
方清平嘆了口氣,不敢做聲了。
石荒上下掃了方清平一眼,側頭問小厮:
“給他找件稍顯寬大一些,顏色明亮一些的,路上再養養,倒是胭脂水粉一擦,實在不行找個面紗或者幂籬,你看着咋樣?”
小厮上下打量着方清平,語氣猶豫道:
“這……有點兒太瘦了吧?這得養到啥時候去啊?這骨架也擋不了啊,哪有女孩子這麽高的?!”
“……再說,不見得沒有這麽高的姑娘,主要是看着就瘦,老子流連花叢這麽多年,出個遠門身邊帶的是這麽個清水一樣的豆芽菜,這誰信吶?!關鍵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那……先戴幂籬吧要不?好歹等胭脂水粉買回來了再說?”
“催催,這一路上遠着呢,買好點兒的,錢不是問題。”
方清平看着這主仆二人對着他清水豆芽菜一樣的身材進行慘無人道的批判,一時不知該作什麽表情,幹脆面無表情。
最終等二人終于商定,在胭脂水粉買回來之前,方清平出門必須戴幂籬這才算告一段落。
恰好此時去附近安排守衛的人回來了,甲胄佩劍碰擊聲叮叮咚咚地上樓來,對上方清平一臉生無可戀的目光時眼皮子抽搐了一下,似是難以忍受一般轉開了視線,沖着石荒拱手道:
“大人,驿站四周已經安排好了人手,今晚末将會守在您屋子門口,您要是有什麽事情喊一聲就行。”
石荒點了點頭,看了眼這個把“沉穩靠譜”四個字寫在臉上的方臉青年,道:
“晚飯提前吃吧,本官有預感,今晚怕是有客人要來,武器都磨利點兒,有活口最好,沒有活口也別放跑一個。”
“是。”青年應了一聲,擡頭看着石荒欲言又止。
“怎麽?”
“那那位……姑娘?”
順着青年的目光看過去,方清平猛然對上幾個人的注視,表情略有些驚恐。石荒白了一眼,道:
“一個花錢買來的暖床的,和金尊玉貴的一品大員,誰重要需要本官來告訴你嗎?”
小厮:……
護衛:……
暖床的:……
石荒擺了擺手,道:
“行了行了,該幹嘛幹嘛去,沒什麽事兒別來妨礙本官休息。”
幾個人準備退下了,石荒擡手又把人招了回來。
“那個誰你給我回來!你個暖床的這會兒不伺候本官你想去哪?”
方清平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欲哭無淚轉過身去“伺候”金尊玉貴的一品大員去。然後石荒也開口道:
“那個誰,名字我沒記住,你們再說一遍?”
小厮恭恭敬敬擡手,笑眯眯地道:
“小的肖泉,白水泉,以前跟着王爺身邊兒的陶公公,以後就跟着大人您了,您叫奴小泉子就行。”
“小泉子……”石荒在嘴裏輪了一遍這詞兒,覺得還挺順口,點了點頭,看向那個穿着甲胄的。
“末将謝寒江,在禦林軍領右衛将軍一職,出京以前王爺加封了末将長史一職,在大人西南一行,直至大人歸京都将佐護大人左右。”
“謝長史,這一路就麻煩你了,大家相互适應吧,不适應的就多擔待,我這人還算好說話,只要不妨礙我,不犯一些原則性的問題,其他都好說。”
“大人客氣了,屬下職責所在。”
謝寒江和小泉子下去了,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情,于是無所事事的石太傅就領着新上任的暖床的“侍女”進屋去了。
石荒坐到窗前椅子上,看着對面慫唧唧站着的方清平,無不惆悵地嘆了口氣。
他在宮門口受了無妄之災,在床上躺了許久,方清平這憨憨果真滾了刀山,淌了火海,挨了鞭子,同樣在床上躺了許久。倒是從頭到尾神智清醒,直到說完了西南道的情況後才暈過去,做的事情是條漢子,但是看人嘛……一言難盡。
石荒擡手點了點旁邊的矮凳,方清平走了兩步許是發現凳子離石荒有些近,又站住了,還默默把腳收回去了,小聲說了句什麽。石荒擰着眉,大爺似的岔着腿坐着,隔壁支在膝頭朝着方清平的方向伸了伸,道:
“什麽?大點聲兒。”
“不,不了,草民站着就行。”
石荒聽清了,但是眼睛一閉一睜,說道:
“是不是爺們兒?說話大點聲兒,跟個蚊子似的哼哼唧唧說給誰聽呢?!”
“多謝大人好意,草民站着就行!”
方清平拱手,一字一頓道,儀态還端的住,聲音不是靠吼的,但是一開嗓屋子裏餘音繞梁。
石荒默了一刻,系統沒憋住笑了出來,“宿主,這好像也是個憨憨——”
石荒憋住了笑,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旁的茶杯在指尖把玩,雖不看方清平,話卻是對他說的。
“現在離開京城了,你想要的調查也開始了,本官西南走這一趟想來你是知道原因的,現在我要你對我說一句實話,不知道有沒有人問過你,但是我不問清楚我這心裏多少有些不踏實……是誰送你來京城的?又是誰告訴你本官能為你做主的?”
石荒慢悠悠地從茶杯間擡起頭,成功看到了方清平猝然間煞白下來的臉色。
“草民……不懂大人在……”
“時懷韌的勢力在西南道根深蒂固幾十年,連京城裏想動他都得仔細思量。西南道一呼一吸,一舉一動都在他股掌之間,你自己陳述的西南道現狀裏也清楚表明了時懷韌對西南道的掌控力到了什麽樣的一種程度。那麽本官不明白的是,在這樣一種管控下,一個帶着血色萬民書和揭露他所作所為的狀書的你——是怎麽逃出來的?又是怎麽到的京城?甚至在殺手連番的追捕下安然無恙地站在了本官面前?你背後的人是誰?”
“我們一行原本有三十人……”方清平努力在石荒缜密的邏輯下找到自己的線。
“你們原本有三十個人,二十九個人都沒能走出西南道,唯獨你出來了,你一個人逃了出來,還成功走到了京城,從殺手的追殺下來到了本官面前……你自己信嗎?”
石荒不慌不忙地打斷方清平的話,順便替他說完了剩下的話。
方清平嘴唇幾番抖動,卻沒能找到合适的話來反駁,來解釋,來和石荒說明。
石荒把玩着手上的茶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既沒有看方清平,也沒有無端給他增加更多的壓力,反而轉身趴在窗臺上看着外面的青山綠水好生惬意。
系統看了看方清平此時滿臉的掙紮和驚恐,有些驚奇地問石荒:
“宿主,秦王給你的方清平的供詞上沒有說那二十九個人是死在西南道的呀?宿主是在詐方清平嗎?”
“嗯。”石荒随口應道,但是眼神沉沉沒見輕松多少。
“我不知道那些人死在哪怎麽死的,但是在知道時懷韌是一個掌控實權的太守時,方清平這個人的出現就很值得懷疑了。時懷韌不可能放任他逃出西南道,更不可能放任他帶着東西一路逃進京城,從宮門口肆無忌憚的殺手就能看得出來了,時懷韌或者追殺方清平的人分明抱着必死的決心的,這樣的瘋子不可能看着方清平活着給他招來麻煩。那麽方清平能在殺手眼皮子底下藏在京城并且準确地找上我,他背後就一定還有人,就是不知道是敵是友……”
“那宿主你還帶着方清平回西南道?”系統一時驚奇,還有些啧啧贊嘆。
石荒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道:
“木已成舟,現在殺了方清平已經無用了,朝廷已經開始查西南道了,現在再去殺方清平只能顯出他們更加心虛,更加有鬼,不過是給他們多添一條罪狀罷了。”
“那宿主你還帶着他去西南?”
“他是本地人啊,又在西南道有一定根基,我去西南人生地不熟的不帶他帶誰?帶那群眼高于頂的京官兒?我是嫌這案子查起來太簡單了?有病?”
石荒一邊跟系統說話一邊回過頭,見方清平還杵在原地,白眼還是沒憋住翻了出來,連聲擺了擺手道:
“行了,出去吧,等你什麽時候想好了再來找本官,回房去休息吧,今晚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出來,有人敲門也別開。”
方清平看了石荒一眼,還是什麽也沒說,沖着石荒作了一揖轉身出去了。
“宿主,感覺再逼一下他會說的。”
“他不會說的。”石荒篤定道。
“為什麽?”
“他要是這麽輕易就把他的救命恩人,西南道的救命稻草就這麽招了出來,那他做不到在連過三關後還能神智清醒地站在金銮殿上陳述狀詞。這是善良,也是堅韌,是人類最美好的品格。方清平這個人或許有很多不足,但是他恰恰好足夠善良,也足夠堅韌。”
“宿主……我不懂。”
“你又不是人,不需要懂……畢竟連我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