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回
第一百一十七回
且說忠順王妃親自領宣旨太監而來, 輿馬侍從者衆,儀仗開路,聲勢浩大, 寧榮街上無不嘩然。
吳熳接下聖旨,又遭忠順王妃親密攜手敘話, 猶不知此事從何而起。
胤礽卻垂了眼,看來冷子興信上所言屬實, 義忠親王确是被半脅迫逼宮造反, 皇帝擔心此事洩出,動搖其帝位正統,拉攏施恩予他來了。
只他與父親皆不入仕, 近來又無功無績, 不能随意封賞,因将主意打到與宮中有關的妻子身上,欲将妻子強行同義忠親王府分割開來, 又劃入自己人忠順親王麾下, 即使他們父子二人不效忠, 在外人看來, 與其立場亦是一致的。
好一番大費周章的算計, 胤礽卻覺無奈, 他本無意參與這些争鬥, 只想護住自家人而已,不想, 竟以此種方式牽涉其中。
又說妻子冊封縣主, 成為忠順親王的義女, 不就變相說他給老十三作了女婿?胤礽好笑,這可真夠亂的。
忠順王妃得知當今與王爺要認一毫不相幹的女子為義女, 還欲正式下旨冊封,亦頗感意外,不過,因着那二位都是有成算的,她只照辦就是。
且早年間,她亦見過那女子,又聞先太後多次誇贊,想人應是不錯的。
如今一見,長開了的容貌更甚當年,豐姿絕豔,叫人挪不開眼兒,又兼儀态端莊清雅、進退有度,更令人滿意。
知她才誕子不久,忠順王妃又見了見孩子,見其玉雪可愛,心內柔軟,當即命人送上見面禮,圍繞孩子閑敘問候了幾句,方請人更衣換妝,同她一起進宮謝恩。
吳熳望向抱着孩子的婆母,見她點了頭,方出屋去,同胤礽說明裏間情況,又聞胤礽說完來龍去脈,心下有了數兒,才去梳洗換衣,再出來已是盛妝。
忠順王妃見了,眼露贊嘆,與賈林氏好生辭別後,方攜了人去。
吳熳時隔多年再入宮,宮中景致莊肅華貴依舊,她卻覺如隔世,處處恍惚可見當日她與明昌郡主行過的場景。
忠順王妃似覺她異樣,回身攜住她的手,又慈和笑了笑,吳熳遂正色,回以一笑,繼續前行。
一如她來時預料的那般,至了臨敬殿,皇帝并不面見,言之事忙,令二人至皇太後、皇後宮中謝恩即可。
新晉的義母女二人遂在殿門外行禮後,至皇太後宮中去。
皇太後早年亦是見過吳熳的,見她出落得愈加标致,亦是贊了又贊,又與她敘了幾件陳年趣事兒,忠順王妃在一旁也陪笑了幾句,直至太後乏了,又賜了見面禮兒,二人方謝恩後退出殿來,又往皇後宮中去。
吳熳原以為也是謝恩又閑敘後,便可出宮去。
不想,竟在皇後宮中見到了賈元春,且皇後有意讓她姑嫂二人親近,因命女官帶她們至側殿說話。
二人謝恩,一路無話。
至了側殿,宮女将一切伺候妥帖,遠遠退開侍立,只留下吳熳、賈元春與她從賈府帶進宮的丫鬟抱琴。
便是如此,氣氛也靜默了片刻,須臾,賈元春方揚笑問候起吳熳的公婆。
吳熳面色恬淡,一一答了,期間不動聲色打量着賈元春,見人面如秋月、笑若春花,似往事如煙,心中亦嘆這宮中實在磨砺人。
昔日賈元春見了她,是需躬身屈膝行禮的,當日的公侯小姐仍隐隐藏着些屈辱與不服氣,目今再見,換成她屈膝見禮,賈元春卻無得意或揚眉吐氣之色,只言笑晏晏與她閑話家常,這養氣功夫屬實有了境界。
吳熳渾若不覺,問甚答甚,只賈元春将話頭往榮府上引,欲拉近兩家關系,吳熳便不搭話,他們一家如今與榮府如此關系正正合适,不欲有多來往,賈元春所期之事,定是不成的。
賈元春似也品出其中之意,只默默嘆息。
從前,她竟不知敦老爺與琛兄弟才華盛名在外,多少人家暗地裏笑話賈家懷抱金磚不自知,反棄如敝履,活該落得個日薄西山,靠女兒搏前程的地步。
只自她知曉此事後,常常帶信出宮與父母說親近親近敦老爺府上,可收效甚微。
她太知道父母性格,父親從前讀書時被敦老爺比下去,被太爺多番教訓,放不下面子親近;母親則是單純瞧不上沒有官身的敦老爺。
如此,此事便耽擱了下來,她只得放棄,轉而時時提醒父母親好生教養寶玉,只近日祖母入宮來,與她說起寶玉,小小年紀竟知在脂粉堆裏混了,祖母且樂見其成,父母亦放任。
賈元春只覺眼前發黑,夜深人靜時常自問,她在宮中這般掙紮、被人利用算計,到底值不值?
只到底是父母親族,她割舍不下,惟盡力一搏,如今只求族叔家能看顧、相助一二。
可惜,她之所求要落空。
吳熳一聽賈元春欲托胤礽帶着賈寶玉讀書,心一凜,眼一冷,只道,“這怕是要叫娘娘失望了,老爺不在家,家中諸事皆有大爺料理,輕易不得空暇,恐耽誤了寶二爺……”那扶不起來的阿鬥,還是別浪費男人的時間了。
話猶未完,吳熳便見賈元春難掩失望,并不在意,只道,“不若請政老爺将寶二爺送至啓山書院入學,雖山中日子清苦些,但讀書一事,苦其心志,方有大進益。”就看榮府上下舍不舍得了。
果然,此話一出,賈元春更失望,想她也知曉賈母與王夫人定是不舍得送賈寶玉去的。
吳熳忽憶起當日為子計深遠的李纨,又想了想她的慕哥兒,心軟一瞬,因與賈元春道,“我聞府上珠大嫂子一直欲送蘭哥兒出去讀書,只因年紀小,不放心,若娘娘有此意,何不叫寶二爺與蘭哥兒同去,叔侄有伴兒,也有個照應。”
實則賈寶玉定是去不成的,但賈蘭可以,賈元春若真想有個助力,賈蘭可比賈寶玉可靠多了。
賈元春一聽這話也愣住了,她親自教養過寶玉一陣兒,因而感情極深,總望着寶玉成才,撐起門楣,确實少關注別個。
如今,這位弟媳婦竟與她說起蘭哥兒?
瞧着她那雙漆黑淡漠的眸子,賈元春知道她是認真的,也就是說,她認為蘭哥兒會比寶玉出息。
賈元春垂眸沉思,這位弟媳亦在宮中生存過,且活得比她恣意暢快,其心計、見識甚的決計不缺,如此說來,蘭哥兒确實得用,她心下立時決斷,便同人道起謝來。
吳熳一見她這模樣,便知此事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李纨自己了,且看她能不能強硬一回,給兒子争出個不一樣的未來。
如此,賈元春心中之事落下一半,與吳熳說起話來也少了些試探,只閑話間,為了拉近關系,難免提起與二府都有關的林黛玉。
吳熳心下不由警惕,面上故意冷下兩分,一副不願多提之樣兒,将賈元春的話頭堵了回去。
她只慶幸如今賈元春封妃早,黛玉尚且年幼,不會給她點鴛鴦譜的機會,否則,林如海未死,榮府難保不會盯上黛玉,給賈寶玉作後路。
賈元春作了多年女官,本就練得好眼色,見人如此情狀,雖不知緣由,也及時止了話頭,轉而聊起別的。
直至吳熳瞧時候不早了,将到慕哥兒的吃飯時間,方起身告辭,去尋忠順王妃。
忠順王妃也順勢告辭,如此,“母女”二人又領了不少皇後與賈元春的賞賜出宮去。
至宮門外,忠順王妃與吳熳說起兩日後府上的宴席,需她露面,吳熳點頭應下,她知道的,此是必走的議程。
忠順王妃這一日下來,對此女的聰慧、舉止極為滿意,遂攜住她的手拍了拍,又命人好生送她家去,自己也乘輿回去了。
只鳳藻宮中,抱琴對吳熳極為不滿,氣憤與賈元春道,“娘娘未免太好性兒了些,那琛大奶奶幾次對您不敬,怎輕輕就放過了?”
賈元春一聽便沉了臉,“那不是琛大奶奶,是忠順親王府的壽光縣主。”是皇上最信任親王的義女。
賈元春話畢後又沉思,她如今身居高位,抱琴若跟不上她,瞧不清形勢,也不适宜留在宮中了,否則,只會招禍上身。
抱琴被賈元春的淩厲聲音吓得一時噤聲,許久,方聽主子道,“明日,你且傳信兒回府,請太太盡快進宮一趟。”蘭哥兒的事兒耽擱不得。
又說吳熳,回至家中,聽慕哥兒哭得抽噎,見她就伸手要抱,心疼得不行,忙抱他進屋,解衣喂飯。
胤礽在一旁看得沒好氣,“如此挑嘴,活該餓得叫喚。”
吳熳聞言,難得瞪了他一眼,抱着似被教訓得委屈哼唧的兒子轉過身去。
胤礽更氣了,叉腰在房中踱來踱去,須臾,才示好又似若無其事般問起妻子宮中之事。
吳熳也不是那矯情的,遂抱着已閉上眼,小嘴不住吮吸的慕哥兒轉過身來,輕聲道,“賈元春對家裏有親近之意,可能會使那兩府做些事兒,”
胤礽聽了只點頭,此倒沒什麽,任他怎想親近,家中不接,他們亦無法,後又聽妻子道,“你猜的不錯,帝後心不齊。”
吳熳遂同男人講起皇後讓她與賈元春私下見面之事。
胤礽曾給她分析過,皇後與東宮扶起賈元春同吳貴妃相鬥,皇帝定是不悅的,畢竟,皇帝不會容人觊觎自己的皇位,即便是妻兒也如此,只皇後和太子之舉,陰差陽錯正中皇帝現下所需,因而他們逃過一劫。
今日,皇後讓她與賈元春見面之舉,無疑是想胤礽父子,甚至莫名與忠順王府扯上關系的她,相助賈元春及賈家,而這,恰恰是皇帝最不願看到的局面。
胤礽聽完,低頭想了想,這皇帝的處境與老四不大相同,但這混亂程度有得一拼,只他們坐山觀虎鬥,千萬不要被卷入其中才好……
吳熳被封縣主後,上門道賀之人不在少數,胤礽命家下緊閉府門謝客,對一家子的日子倒無甚影響。
只忠順親王府的開宴那日,吳熳前去露面,相貌驚豔衆人,又有些不三不四的流言傳出,說她以色侍人等等,所幸忠順王府雷厲風行,及時禁了。
另有當日遇上樂昌郡主,其面色複雜,似不解吳熳怎轉頭就成了忠順王府義女,許是覺着遭受了背叛,因一整日未與吳熳正照面,似陌生人一般,吳熳也不在意,只随她去。
又說王熙鳳聞得吳熳封縣主,欲借着祝賀的名義上門去,順道問清楚她那日之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好做打算。
只賈琛家裏閉門謝客了,不論是誰的名帖都不接,來回事兒的小厮生怕王熙鳳責他辦事兒不力,因将門口送拜帖那些人家都念叨了個遍,好些個官宦人家都未得進,又說那府裏未免也太“小人得勢、目中無人”了些。
但沒想到,這給自家奶奶挽面子的說法,更惹惱了奶奶,王熙鳳叫他自個兒掌十個嘴巴子。
直至平兒出馬,才勸王熙鳳輕饒了那抓不着頭腦的小厮。
午後,賈琏回來亦說起此事,叮囑王熙鳳道,“甭管閉不閉門的,賀禮早早備好,待人一開門就送進去,也就了事兒。”賈琛是個有本事的,如今他女人又得了力,這個時候賣個好兒總不會錯。
王熙鳳點了點頭,她也是這般想的,早着平兒打點齊備了。
晚間,王熙鳳至老太太屋裏定省,竟見王夫人與李纨比她早,心下怪異,面上不顯,因進門就笑道,“唉呀呀,老祖宗見諒,今兒我來遲了!”
賈母似心情不佳,因跟她道,“不是你遲了,是你太太跟嫂子有事兒!”
王熙鳳眼睛一轉,接話道,“太太和大嫂子有何事,我竟不知?”
賈母因沒好氣道,“你也來聽聽,他們竟要将蘭小子送進山裏去念書,咱們是什麽人家,又不是沒別的路子,須得一心圖科舉舉業,何苦叫珠哥兒的獨苗苗去受那份兒苦,若有個好歹,你們對得起祖宗、對得起珠哥兒!”
王夫人與李纨一聽這話只覺頭疼,老太太這是非要把人養廢才肯罷休!如今,家已叫賈琏襲了,若寶玉和蘭哥兒再不讀書舉業,子孫後代怎辦!
王夫人因堅持道,“老太太,這是娘娘的意思……”
王熙鳳算是聽明白了,李纨鼓搗了一年多沒成的事兒,如今得了宮裏娘娘支持将成了,來告老太太,只老太太不依。
她覺這是好事兒啊,若蘭小子真自己掙出個前程來,她跟琏二日後可省不少打點、買官的銀錢和人力,便跟着勸道,“老祖宗,娘娘站得高,定是比咱們有遠見,她說送蘭小子去念書好,那定是好的,否則,哪裏會舍得自己的親侄兒去吃苦受累。”
賈母一聽這話,心下不贊同,卻不能出言辯駁,一時氣得無話,晚飯也少用了許多,只事成定局,她亦無力更改。
後幾日,只心氣不順瞧着一家子歡欣鼓舞送賈蘭上學去了。
李纨雖不舍,眼淚似泉湧,怎也擦不完,心中卻極高興,她的蘭哥兒終于能看見前路了!
王熙鳳瞧着她那模樣,只拉着人半嘲半勸解了幾句,“就是去念個書,一旬就回來了,怎弄得似永不相見一般!”
李纨這才被逗笑出聲。
不過只歷二三日後,李纨聞得敦老爺休沐歸家,極想知道賈蘭消息,便來求王熙鳳,請她使個人上門幫她問問。
王熙鳳無奈,“敦老爺家門且不知開沒開呢,你可別太期待。”
李纨不知外頭的事兒,亦不知王熙鳳何意,直至小厮回來道,“回二奶奶、大奶奶,今兒敦老爺府上倒是開門了,只人太多,将門堵住了,小的們實在進不去!”
王熙鳳都被氣笑了,“放你娘的屁,昨兒你怎麽說的?‘人少了,許是快開門了’,今兒你又說門堵了?你嘴裏哪句話是真的,是不是偷懶兒沒去,編胡話唬你的主子奶奶們!”
小厮忙彎了腰道,苦笑道,“二奶奶,小的真沒瞎說,今兒來的不是送禮的,是一夥子書生,來尋敦老爺作主的!”
王熙鳳一聽,火氣倒是消下去了不少,與李纨對視一眼後才道,“接着說。”到底什麽熱鬧事?
“小的在外圍打聽了幾句,說是前年秋闱似有兩位經魁出了事兒,中試者成績都要作罷了,明年春圍在即,若是作罷,這些書生便不能參與會試了,因而急得很,又求助無門,只得來尋敦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