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一百零九回
第一百零九回
卻說吳三姑娘聞得長姐遣了婆子來有話說, 且一定要她旁聽,嬸子又派人兩次催請,她方不情不願來了。
她猶記得長姐出嫁前後給她的難堪, 只想着等嫁了如意郎君,才好去她跟前兒現一現。
可如今, 聶家大公子流言四起,府中人亦嚼起舌根, 她也聽了些, 如今正惱着且不得勁兒,長姐就派人來了,定是來奚落她的。
果不其然, 她方進門歸坐, 那婆子便道長姐說聶家不是良配,如今那流言中,聶家大公子被餘氏報複是真事兒, 若家中不想惹上鬼禍, 便速速将婚事退了去。
吳三聽了更惱, 只拉着嬸子的手嬌嗔。
她知道叔嬸與父母親定不想退這門婚的, 她亦不想, 只央求嬸子快将這鄉下婆子打出去。
吳三太太亦對婆子之語嗤之以鼻, 餘氏一孤魂野鬼而已, 尋道士驅了就是,聶大公子眼下雖被革職了, 但聶少卿安然無恙, 于吳家來說, 依舊是門不可多得的好親事。
周婆子瞧着二人的臉色,只暗嘆了口氣, 姑娘猜的果然不錯,這家人真真是不撞南牆心不死,便只照姑娘說的,将話帶到就好,其餘不必強求。
遂接着道,“前兒,聶家請了一有些道行的馬姓道婆去鎮壓餘氏,可餘氏沒事兒,那道婆死了,自此後,都中廟裏的三姑六婆、端公甚的,都不敢接聶家之請,這也就是為何餘氏能一次又一次往聶家運屍身,将事情鬧得如此大之故,
我們姑娘還說,若三姑娘真不怕鬼,也不怕哪一日醒來,身邊兒躺具死屍,便只管嫁去。”
吳三順着婆子之語想了一想,突有一日,她醒來,身邊躺了個面色臘白、身體冰涼的死人,不由脊背發涼、寒毛豎立,又急忙問道,“那女鬼可會害我?”
只沒人答她。
若叫周婆子說,她只能答她哪裏知道鬼想的什麽,若叫吳三太太答,便是她覺得會,也必然同侄女說不會。
吳三太太此時只想着,若三姑娘真因那女鬼去了,便是聶家欠了吳家,到時,謀好處不就更便宜了嗎?
因眼中劃過喜色,不禁握緊了吳三的手。
吳三瞧見她三嬸那慈愛過頭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忙将手抽了回來,後知後覺失禮,又面色僵硬朝她三嬸笑笑。
周婆子見二位都将她的話兒聽明了,也不久留,行了禮便告辭。
吳三忙起身,亦對吳三太太福了福身,便追着周婆子出去了。
一面走,一面頤指氣使道,“你回去同大姐說,既她不喜這門婚事,不願我結,我便不結,但她需得幫我再尋一家兒門第相當的才行!”這聶家她有些怕,嬸子方才那樣兒更可怕,她不想嫁去聶家了。
周婆子聽得三姑娘這理所應當的口氣,驚住了。
不過,人好歹是姑娘的親妹妹,她不好出口傷人,遂不應不答,似沒聽見一般,一徑往外走,半刻不停留。
氣得吳三直在原地跺腳、撕帕子,片刻後,她忙喚來身邊的大丫鬟,令人速去尋她親兄弟來,她覺三嬸不對勁兒,再一人住在三叔家裏,她害怕!
吳三姑娘離去後,吳三太太便去尋了吳三老爺,将婆子帶來的話兒告訴了他。
吳三老爺聽完,陷入沉思,暗忖這婆子來,是侄女的意思,還是侄女婿的意思。
近日,聶家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他亦抓不住頭腦,不知孰真孰假,今日若是侄女婿派人來提醒,他就得掂量一二,只這不客氣的口氣,又只他大侄女說得出,遂一時拿不定主意,只立即派人去廟裏仔細打聽那婆子的話真不真。
只家下且未歸來,家中便來了倆侄子,一言接一語急急說着要将三姑娘接回去住兩天。
吳三老爺一頭霧水,侄子家中長輩不在,如何能叫姑娘家獨自住在內院裏,出了事兒怎辦?
只他一瞧侄子們眼中的戒備與警惕,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怕他将三姑娘賣了!
這可險些将吳三老爺氣個仰倒,他如此謀劃,還不是為他們這些吳家後嗣着想!
只這頭未完,那邊又起,家人來報,三姑娘帶着丫鬟收拾了包袱要走,三太太使人攔了攔,三姑娘就叫嚷起來了。
書房裏的兄弟倆一聽,對視一眼,拔腿就往外跑。
三妹與大姐不同,因着一起長大,兄妹三人關系極好,今兒聽三妹傳信與他們,說她竟在與那“有特殊癖好”的聶鵬雲相看,可把二人驚了一跳,兄弟倆近日可沒少與人說笑此事。
沒想到,聶鵬雲忽然就同自家有了關系,又聞三妹說大姐傳來消息,聶家确實有鬼作祟,三叔三嬸可能将她拿去填命換前程,他們方急急趕來,欲将三妹接家去。
他們雖也想借登雲梯,但作聶鵬雲的大舅子,還是算了吧,二人怕日後出門擡不起頭!
叔侄三人一前一後趕到內院門口,吳三似見了救星般,一腳踹開身前的婆子,跑了出來。
兄弟二人見此情景,不由對三妹的話更篤信了,遂将人護在身後,同他三叔說,“叔叔,侄兒們帶妹妹家去散淡幾日,再送過來。”
吳三老爺看兄妹三人這模樣,氣得直捂胸,招手叫他們趕緊走。
吳三太太一面不想叫三姑娘走,一面又得顧着自家老爺,只得望着幾人遠去的背影遺憾嘆氣。
之後,去寺廟打探的家人果然帶回消息來說,聶家那鬼不光三姑六婆不接,便是道士和尚們去念了一回經,亦不敢再去了,如今聶夫人正四處求神拜佛呢!
又兼三姑娘和兩個侄子在外頭到處詢問去福州的法子,鬧得快叫人看笑話了,吳三老爺無奈,只得嘆息一聲,命吳三太太将聶家送來的禮兒,點數清了,如數送回去。
吳三太太便是不舍也沒法兒,只得照做。
吳熳聽得周婆子來回吳三姑娘的無理要求,一笑置之,只與胤礽關注聶家後續。
又說聶家收到吳家送回來的禮兒,聶夫人氣得發暈,直與聶少卿道,“就沒見過這般沒情沒義的人家,官宦人家都講究個高娶低嫁,要不是沖着兒子說的那……那人,他吳家能攀上咱們這樣的人家?”
如今,兒子只是一時落難而已,便這般接急吼吼地撇清關系!
聶少卿只長嘆一聲,擺擺手,叫夫人別說了。
兒子從餘氏口中得知賈琛氣運逆天,便想了這法子欲借運,可這何嘗又不是相對的,就是因着賈琛氣運之盛,方叫算計他的兒子遭了難,如今也該漲教訓了,離了吳家也好,省得再遭反噬,眼下家中給了牛家六千兩,又還了餘氏嫁妝,府中已入不敷出,再經不起折騰了。
聶夫人卻心有不甘,可如今她也沒空兒、沒心思教訓吳家,怎把餘氏趕走,才是頭等大事。
都中內外的廟宇道觀她都去求了,膝蓋也跪得青紫腫脹,但無濟于事。
入睡前,她猶想着今日寺廟裏一貪財老尼與她出的主意,“……何不去十王廟試試,那餘氏從陰曹地府跑出來,是地府看守不力,理應由他們善後,只夫人千萬別說是鬼差賣了東西與你家,否則,小鬼難纏,夫人家中恐比現下還會艱難些……”
聶夫人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是,後草草睡下,次日一早,便又叫上丫鬟婆子家下欲往廟裏去。
聶少卿無奈勸道,“算了吧,便叫餘氏折騰夠了,自去吧。”
只聶夫人堅持道,“就這一次,我再去最後一次。”
聶少卿聞言,只得任她去了。
時十王廟,香煙彌漫,木質神像面目猙獰,人一入內,便覺陰氣森森。
聶夫人扶住丫鬟的手不由一緊,心中亦怕,只想想家中窘境,怒氣又起,定定心神,堅定往大殿走去。
後奉上香燭供品,虔誠下跪,與閻王爺訴說着前兒媳餘氏所作“罪孽”:私逃地府、殺一道婆、利用屍身壞她兒子名聲,如今夜夜至府裏鞭笞、摳掐她兒子,叫她兒子身上沒一塊兒好肉……
聶夫人聲淚俱下控訴,木像上的鬼官鬼吏交頭接耳探讨此事,知是地府纰漏,即令殿外鬼差去查。
衆鬼遂未見門口一鬼役悄然離開,去尋了勾連私賣通行令的一衆鬼差報信兒。
群鬼慌亂,賣餘氏通行令那鬼亦未想到,那瞧着柔弱安分的女鬼竟能鬧出這番動靜,眼下可怎辦?
此事若被抖落出,他們可都是要下地獄受罰,永不超生的!
衆鬼急得團團轉,後有一鬼急智,說道,“快來幾鬼,速将這差事兒攬過來,咱們自己去辦!”至于如何辦,便由他們說了算。
常與上頭走動的幾鬼立時分開去了,查探的鬼差回來,幾鬼便打着想偷個閑兒的名頭,紛紛請纓,欲将抓捕餘氏的差事兒接了去,幾位判官瞧幾鬼亦是平日裏靠得住的,便随意點了兩鬼前去。
夜間,兩鬼遂出,直往聶府蹲守餘氏。
是夜,餘氏照常來折磨聶鵬雲,不想,且未入聶府,便覺陰氣凜然,只覺有異,立時飄然後退。
少時,果見兩鬼差提鎖來拿她,餘氏大驚,她并未殺人,何以地府就發現了?
餘氏咬牙,聶鵬雲雖仕途沒了、家財亦縮水大半,但還不夠,他還沒體會她被桃木樁釘住那十五日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不能就此被抓!
餘氏遂開始往寧榮街遁去,她知鬼差懼怕那裏,且賈琛知道她的存在,她毀去聶吳兩家的婚事,免了聶鵬雲算計他,想他願意出手助她一次。
兩個鬼差并未立刻動手,只不疾不徐跟着女鬼,尋找機會,但他們亦沒想到,那女鬼竟直直沖着那紫氣盈天的地方疾馳而去,不帶絲毫猶豫。
兩鬼不知其中緣由,只一味大喜,他們是懼怕那紫氣傷害,可厲鬼也怕,眼下,二鬼正愁如何令這女鬼完全閉嘴,若是能将她逼入那紫氣中,直接滅口,豈不永絕後患?
遂略略提速,叫那女鬼跑得更快些,只那女鬼進入寧榮街後,愈靠近那座宅院,愈寸步難行,看得二鬼心焦,欲直接用勾魂鎖将那女鬼卷起扔進去,活活燒成灰燼。
餘氏也沒想到,賈家竟如此難靠近,她現下宛如背負千萬斤,別說挪步,便是身子都快被壓趴在地上了。
只更奇怪的是,她停下腳步,那二鬼差卻不追了,只遠遠飄在空中望着她,似極期待她往賈琛的府邸去。
餘氏這般猜測着,緩緩後退幾步,欲瞧一瞧這二鬼反應。
果然,二鬼原本開心的面容沉了下來,其中一鬼豎眉瞪她,低沉粗啞的嗓音厲聲道,“怎不往前了!”
她更驚訝,這二鬼究竟何意?
只她且未出聲詢問,身前便現出兩位金光閃閃的将軍,将她擋在身後,餘氏只聽其中一人道,“二位又何必欺負一小女子,若她有罪,只管拿去,何苦将她趕至我曾孫府前,令我曾孫白背一條因果。”
餘氏聞言,隐約猜到二位身份,不過眨眼功夫,便得證實,只聞那二鬼不甚恭敬道,“二位國公爺說的甚,小的們不知,還望國公爺別妨礙我等公務。”
二鬼對于這二位即将消散的英靈并不在意,英靈不歸地府管轄,他們亦無權幹涉地府行事。
但話畢,英靈仍伫立不動,二鬼急躁,如今被“人”知曉他們目的,只欲将事情快速解決,免得夜長夢多,便想用方才想的那法子。
不想,出鎖後,被寧國公持刀劈開。
鬼差惱怒,餘氏亦焦急,情急之下,便大聲向賈琛呼救。
聲音随風擴散,不只二鬼驚訝,便是二位國公英靈也愕然。
熟悉的隔空傳音又在耳邊響起,胤礽與妻子皆被驚醒。
他坐起身,瞧見妻子撫肚的動作,臉色發沉。
心道以往便是對門的賈氏族人仙逝,他亦見不着一魂半鬼,如今,倒是不論神鬼,都敢找上門來了,還次次驚吓他妻兒。
只此次未聞守夜丫鬟小厮的聲音,怕只驚起了他們夫妻,如此,便不需擔心父母親了。
胤礽遂眼含怒火,起身穿衣,見妻子也欲起來,急忙攔住,挺着六個月的肚子,還動什麽動。
胤礽恐她這次又跟去,只厲聲警告了兩遍。
吳熳嘆氣,她如今确實行動不便,只叫男人取了箱子中的風月寶鑒一并帶去,以防萬一。
胤礽不忍妻子擔心,便帶上了。
不想,帶人出門來一瞧,竟有熟鬼。
胤礽眼神漆黑,望着半空中一鬼差,輕輕笑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