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五回
第七十五回
且說幾人聞得孩子近似調戲的話語, 不由想起榮府中那自小好美色的鳳凰蛋。
吳熳垂眸,卻見這孩子眼神純淨靈動,帶着歡喜, 卻無癡迷狀,與紅樓中所述賈寶玉的下流癡病大為不同。
因此斷定他之言語, 應是沒歧義的。
只以為孩子聞到了她身上胤礽的木質淡雅香味,便回了聲, “缪贊了。”
她本不用香, 皆因嗅覺靈敏,身上香氣重會影響判斷,但又因男人是個極講究之人, 所用衣物、衾被、帳子等都熏了香, 她整日與之在一處,身上自然染了些他的味道。
其他人皆一愣,沒想到吳熳會如此答, 後又因她這般鄭重其事的交際辭令, 忍俊不禁。
年幼的孩子不懂大人因何發笑, 只搖搖頭, 認真回了句, “不是缪贊, 此乃真心之語。”
“真心”一詞出口, 胤礽挑了挑眉,眼中閃過醋意, 與吳熳換了位置, 低頭問那孩子, “我可香?”
成婚半年有餘,他自是知曉妻子習慣, 每每聞到她身上屬于他的味道,胤礽心中無限滿足,沒想到,今日竟被一小娃兒“調戲”了去。
只見胤礽湊近後,孩子似被吓退幾步,仰頭盯着他看了許久,才嚴肅搖頭道,“不香。”
衆人聞言,側臉悶笑,胤礽額際青筋跳了跳,孩子卻似無所覺,看看天色後,言說要家去了,便領着林雅茹許送他回家的家人走了。
只留得幾人沒頭沒尾,面面相觑,林晉之清咳一聲,也帶着一行人往回走。
時返回老族長家中,老族長要留飯,長者賜,不可辭,幾人遂留了下來。
男女分席,女眷這頭,由老族長的妻子、老妾并林晉之的寡母招待。
三位女長輩聞說林雅茹父親去世,家中先是母親支撐,後她招贅,以女子之身鼎立門楣,唏噓不已,道都不容易,拉着她的手,百般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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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入了室內,摘下帷帽的吳熳卻受了冷待,三位見了她的臉,皆愣怔一瞬,驚疑不定,雖迅速收回臉色,禮數周全,卻不大親近。
吳熳察覺,并不在意,反輕松不少,只陪坐一旁吃茶,面色恬淡,靜聽幾人閑話。
林雅茹見不得弟媳受冷遇,多次将話頭引到吳熳身上,言辭中多是誇贊。
這一日,弟媳不曾失禮,容貌更是光華絕豔,人見之,沒有不喜的,何以老族長家長輩如此态度?
而三位女眷一聽這容顏妖異的女子是都中正經官家小姐,家世來歷清白,便知是自家誤會了,面色尴尬。
林晉之母親不好叫婆母同小輩低頭,只換了位置過來,拉住吳熳親自致歉,“……原是我們誤會了,外甥媳婦原諒則個。”
林雅茹不解,笑問三位長輩誤會了什麽。
吳熳掃過三位遲疑又互看的神色,隐有些猜測,主動開口問道,“可是我長得與何人相似,叫老太太和太太瞧岔眼兒了?”
林晉之母親愣了愣,方搖頭道,“不像,外甥媳婦長得可比那……可标致多了。”但也更加妖異,不似普通女子,因而她們才先入為主,覺着她也不是人。
其中明顯的停頓,不願提及,或應該說是不合适以人稱之,再兼那欺負人的孩童口中之語,吳熳基本可斷定,彼“狐貍精”,怕是真的狐貍精,而那玉雪可愛的孩子,乃人與狐之子。
難怪長得那般鐘靈毓秀,又受其他孩子排擠。
見三位不願多談此事,吳熳與林雅茹也不再探聽。
閑話中,複又談起族中子嗣不豐之事,三位皆有子女早喪,難免傷感。
林雅茹忙寬慰,說在莊上見到不少孩童,待來日長成丁,又得開枝散葉,林家生齒定會再繁茂的。
後又引着三人說一說今日所見那特別的孩子,三位長輩聞言,一時轉移了注意力,問道,“你們見到那孩子了?”
林雅茹笑着點頭,直誇那孩子長相可人,性子乖巧。
吳熳忽的接了句口,“能生養如此鐘靈毓秀的孩兒,想其父母必也不凡吧?”
老族長之妻聞言,認真瞧了瞧了然的孫媳婦,長嘆一聲,與吳熳林雅茹講起那孩子。
不凡,确實“不凡”!
其父林朝之是前途無量的舉人,幾年前進京趕考,一去便沒了消息,族人都以為他遭了意外,死在外頭了。
不想,幾年後,林朝之攜嬌妻幼子平安歸來了。
族人細問下“”,方知他當年誤上賊船、遭了水匪,原本就不豐的盤纏被搶了個幹淨,雖保住了命,卻無路資往都中趕考,亦回不了鄉,只寄居在一寺廟中,為僧人抄錄經書,勉強果腹。
期間便遇上了一女子,兩人成親生子,在妻子的操持下,攢了些積蓄,才得以返鄉。
族中年輕男子見林朝之妻子美豔,兒子聰慧俊秀,無不豔羨。
其中有幾個不學好的,生了壞心,趁林朝之進城置辦東西,翻牆進了他家中,欲淫其妻。
卻被房中景象吓得跌坐在地:織機前無人,卻“吱吱呀呀”紡着布;
廚房中一壁切菜聲瑣碎,一壁鍋響油炸聲噼啪,似有多人庖廚一般,頗為奇怪,因這家中只剩林朝之妻與子而已,幾人湊近廚房窺視,見廚房內亦無人,刀鍋自動揮舞,菜肴一道道裝盤……
後聞得林朝之妻子出門來看,幾人争搶着跑出門,将此異事告訴了族中,欲請族長驅逐林朝之一家。
林朝之返家後方知事情始末,氣憤至極,無奈告知族中人,其妻是狐仙,雖有些法力,但不傷人。
“舉人爹、狐仙娘,生得韶秀又聰慧過人,念書識字比大他幾歲的孩子都厲害,那孩子怎會平凡?”
吳熳與林雅茹只聽族長之妻贊道,眼神慈和,想是對那孩子也是極喜歡的,不過,又嘆息了一聲。
吳熳疑惑她态度變化,便循着前言問道,“狐仙傷人了?”
老人家搖頭道,“沒有,不僅沒傷人,還救過族中一落水的孩子。”
林雅茹雖驚訝真有狐仙存在,不過聽狐仙不傷人且救過孩子,想應不是禍害,因笑道,“這不是挺好的?”
林晉之母親亦笑,接過話道,“是好,就是太好了,她知莊上之人畏懼,便不再出門,一心在家相夫教子,林朝之父子出門雖不大富大貴,但每日都體體面面,且為了林朝之專心讀書,家中一應庶務都是她在料理,便是莊上最賢惠的女子也及不上她一半……”
吳熳垂眸,不置可否,這樣無私為書生奉獻的狐貍在聊齋中極為常見,不過,聽兩位之言,應是還有後續,且是不太好的後續。
果聽林晉之母親道,“貌美、賢惠、生財有道,且生下的子嗣健康聰慧,這樣的妻子,即使是狐,也有大把男子想娶,莊上一些族人、外姓人及莊外耳聞此事之人,皆攜禮上門,欲請林朝之妻子作保山,聘狐妻或狐妾入門……”
吳熳與林雅茹聽得啞口無言,這些男子明擺着想吃軟飯,也太無恥了些,林雅茹試探一問,“狐仙同意了?”
“當然沒有,”只聽老太太朗聲一笑,“她若是敢同意,我家老頭子不會容他一家在莊上住着的。”若家家都生了狐子,那這一族人到底是林氏,還是狐族?
林晉之母親又道,“林朝之妻子沒同意,那些人便糾纏林朝之,得知他與狐仙是在荒寺廟中相遇,便到處尋着荒村寺廟去,想依葫蘆畫瓢,偶遇狐仙。”
三位長輩再提及此事,亦跟林雅茹一般想法,只覺荒唐至極。
吳熳沉默不語,她想到了那個孩子。
他會被欺負,一可能因母親與常人不同,成了其他孩子眼中的異類,遭到排斥;二大概率與這些欲娶狐妻、納狐妾的男人們有關,那些孩子受了家中女性長輩的影響,方才欺辱他,否則怎會罵出“狐貍精”、“雜。種”這樣的渾話。
時男人這頭,老族長多飲了幾杯,亦與胤礽與公孫仲說起此事,怒斥那些不知死活之人。
“……這起子混貨以為狐貍都似林朝之妻子那般賢惠、無害,但凡多吃幾年飯,多聽聽村口老漢話古之言,便可知古往今來有多少男男女女被狐鬼害死,還大半夜在荒郊野地裏走,也不怕被豺狼撕了吞進腹中去!”
一通發洩加拍桌聲,老族長失了長者威嚴,林晉之只望着胤礽與公孫仲讪笑,爺爺酒醉了便會這般。
胤礽與公孫仲倒不在意,只陪老族長盡了興,認真聽了些老人言。
酒足飯飽後,胤礽一行告辭,林晉之送他們到莊子路口,才返身欲歸家,卻見林朝之之子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眼睛一直望着遠去的第二架馬車。
林晉之走近,瞧了瞧他腦門上的傷,紅印已消去不少,曲指輕敲了下他沒受傷的地方,問道,“用過飯沒有?小小個人大晚上到處走,小心被狼叼了去!”
只聽孩子一一認真答着,眼睛卻不時往遠處望,直至馬車消失不見,才沮喪看向林晉之。
林晉之好氣又好笑,見他遲遲不挪步,只推着他往回走,“你若喜歡那香味,等表叔再來,叔叔幫你問問是甚香,叫你爹娘或買或制,亦或幹脆讨上一些,可好?”
誰知孩子還不要,搖頭道,“多謝叔叔,不用了。”
他喜歡的“香味”,讨不來的。
話分兩頭,胤礽因吃了酒,吳熳擔心騎馬吹風頭會疼,便叫他一起乘車。
時胤礽吃了枚解酒藥丸,歪在車上,與妻子說起人狐生子之事,他想不通,狐貍化作人形就是人了?如何就能生子?
吳熳眼神放空,她亦想不通,在這個非物質世界,生。殖隔離仿佛不存在一樣。
天色完全暗下,二人方到家。
下車時,正遇王官兒,只見人肩上挂着褡裢,腋下夾着人皮傘,一副驅邪捉鬼歸來的模樣,只面色不大好,看來今日不太順利。
兩方互相見禮後,一齊往裏走,胤礽問了句,“王先生可是不順?”
王官兒正愁無人可訴心中煩悶,一見人問,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原是前日,一鄉紳聞他名兒,找上門來請他去捉鬼,但昨晚,他蹲了一夜卻叫厲鬼跑了,一時不知去向,今晚那鬼沒敢再來,只得空手而歸,先回來休養精神,明日再戰。
夫妻二人對王官兒這忙碌的驅鬼捉妖日常已不見怪,吳熳只道,“若先生需要援手,千萬別客氣。”
她如今陰氣盡除,又有狐丹,異能及身體素質提升速度極快,已不需要到處尋鬼怪練手,不過久不活動亦不好,反應會遲鈍,因此,偶爾給王官兒搭把手也是可以的。
王官兒得此承諾,自是求之不得,這一路他可算見識了這位奶奶的本事與運道,若能得她相助,必定事半功倍,許還有意外收獲。
如此一想,王官兒哪兒還有甚煩悶,嘴都笑裂開了。
幾人說着話,便至了院門口,王官兒拱手告辭,胤礽吳熳進了院中。
心腹候在門口,似有事兒禀報,胤礽進門時揮手,心腹便跟在兆利身後入了內。
躬身禀報助林海渡難關之事,信件已發出去,只待各處就位,便可發力了。
胤礽斂眸,接過兆利獻來的茶,腦中梳理一遍,确認此番布置無疏漏後,方吃了一口。
後又見心腹呈上幾份密報,皆是各地傳來的消息,胤礽按着額角,掃了一眼,叫兆利收了,明日再看。
胤礽覺今日之事應該都畢了,卻不見心腹走,又聞他開口回道,“知府衙門傳來消息,王氏兄弟跑了。”
胤礽一時沒反應過來“王氏兄弟”是誰,忽的又擡眼,眼神極厲望向心腹,“不是已打入死牢,嚴密看押?”如何還能叫他們跑了,姑蘇府衙上下幹什麽吃的!
一旁吳熳聞言,亦冷了眼。
只聽心腹道,那兩人竟被死牢裏的獄卒賣給了人販子。
“荒唐!”胤礽怒斥一聲,仰面靠在椅背上。
後聞妻子問道,“衙門通知我們,想做甚?”
心腹遂将府衙門子之語複述了一遍,“……因着案件不能公之于衆,嚴知府欲借府上名頭,以盜竊大宗財物之名發通。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