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回
第五十七回
且說胤礽見人冒犯妻子, 面色鐵青,将人踹翻在地,但見那腌臢乞人毫不在意, 癫狂叫嚷,引得路人圍觀不散, 胤礽眉間怒氣漸聚,卻忽然被妻子打斷。
纖細柔軟的手指拉住他的小臂, 清冷冰涼的聲音滲進他心裏, 平息了他的怒火,“不是他。”
胤礽只見妻子微揚下颔,帽沿略微上揚, 似想将方才那陣風的“餘韻”放進簾幔中, 細細“品鑒”。
幾息後,吳熳低頭,隔着簾幔對地上癫笑之人道, “多有得罪, 見諒。”
說完, 命楊子送這老者去醫館瞧瞧, 有傷治傷, 無傷予他些銀錢賠罪, 便攜着胤礽的手, 依偎在他懷裏往人群外走,邊走邊在胤礽耳邊道, “看看遠處可有可疑之人。”
胤礽聞言, 環顧四周, 眸色暗沉,可疑之人?那可太多了!
不見護衛刀劍相逼, 這些人依舊圍随,若不是心腹見此不是辦法,出手打傷其中一饧眼流涎之人,震懾了一番,怕要跟到家去了!
見人全部散去,胤礽方問起妻子原委。
吳熳只道,“那陣風裏有腥臭味。”與乞丐身上的污穢味不同。
撲面而來的那一瞬間,吳熳仿佛置身末世,上風口有喪屍存在,風一來,全是喪屍食過血肉後的腥臭口氣。
胤礽忽的想起昨日妻子午歇時,兆利來回的那殺人挖心的案子,眉頭緊皺。
夫妻二人方進家門,便見王官兒袖子高高拉起,坐一小杌上料理他的豬脬。
胤礽額際青筋直跳。
今日送畫去裝裱,先一步到家的兆利忙上前解釋,“大爺,王先生說這兒方位大吉、陽氣足,別的地兒都不行……”
他勸過了,人不聽,兆利又擔心給他強行搬走,壞了事兒,便只能放任,原想着就三四個豬脬的事兒,片刻功夫就處理好了,不想大爺大奶奶回來這般早,迎頭就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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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此人還看不懂眼色,大爺眼中的怒氣都快噴薄而出了,王官兒像是才發現主人回來一般,起身施禮,那赤條條的胳膊和淋漓着血水的手往前一拱,也不怕污了他家大奶奶的眼!
胤礽臉色發沉,右跨半步擋住妻子的視線,點頭受了禮,便要帶着妻子進院。
不想,王官兒不讓開,眼睛直勾勾盯着胤礽的眉心,半晌才開口道,“公子攜奶奶拜神去了?”
胤礽莫名其妙,眼神示意王官兒從上到下好好看看他,他哪裏像拜神回來的?
只此人跟會不到意似的,口氣猶豫着勸誡道,“聖人常道,敬鬼神而遠之。公子即便不信神,‘敬’之一字,面兒上還是得做一做的……”
胤礽回頭,跟妻子隔簾對視一眼,又挑眉看向王官兒,此人究竟在說什麽?
只聽他還在道,“公子是貴人,時運極盛,偶爾渎神……倒、倒也不怕,倒黴上三五日也就好了。”
中間還隔頓了一下,似被吓到了,還強言安慰胤礽。
只……渎神?
胤礽與吳熳皆聽得愣怔一瞬,眼前浮現那老乞丐瘋癫直言他們是“異鬼”的模樣,那是神?
夫婦二人沉默,也不知此是哪方尊神,若叫他的信衆得知他這副模樣,還願信奉他不願?
對于“渎神”之事,胤礽吳熳倒不在意。
他們對神鬼沒有畏懼心,也不信神能無視天道規則來加害他們,遂沒甚好擔憂害怕的。
但是“倒黴”,會倒黴到什麽程度?
二人正思考這問題,只聽兆利已滿臉怒容沖王官兒罵開了,“什麽渎神、倒黴的,先生可別烏鴉嘴,亂咒我家大爺!”
胤礽揉揉額際,擡手叫兆利住了嘴,不管二人,帶着妻子往裏走。
不想,進入內院,上臺矶時,胤礽腳下突然踏空,若不是吳熳反應快,上前一步将人架住,說不得就摔地上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同時低頭看了看才三道坎的石矶,心有餘悸,可算知道這渎神的倒黴後果是何種形式了。
随侍在兩人身後的兆利,沒有吳熳離胤礽近,被吓得心驚肉跳,好容易平息後,只暗咒王官兒烏鴉嘴。
直至進屋後,他斟茶伺候,眼睜睜看着大爺似手滑,将茶水全灑到衣襟上,方察覺不對勁,心下開始懷疑,恨不得立馬就沖去找王官兒問個說法兒。
可去不得,他忙收拾茶碗,伺候大爺換衣服。
出來時,聽大奶奶吩咐道,“将大爺換下來的衣服鞋襪都燒了,環佩玉帶若是沒有特別重要的,都拿去當了,将錢散給城外的乞丐、窮人去。”
吳熳尋思着,将今日見證男人一切難堪的物件都處理了,想愛面子的男人興許能開懷些,又積了善,說不得能叫這三五日之期縮短些。
只男人一出來,吳熳神色恢複,仿佛不曾與兆利叮囑過事兒一般,親手與他斟茶,喂到嘴邊。
胤礽好笑,何至于到此地步,不過,偶爾享受享受妻子的伺候,惬懷得很。
時留下處理後事的楊子回來,與吳熳胤礽回禀後續,那老乞丐在他們走後,就原地坐着,楊子與他說話也不理,只一人咕咕哝哝說些“異鬼”、“異數”的話。
楊子等了他許久,老乞丐才起身,留下一句“變數異世來,翻手覆乾坤”的話,便跑走了,任是楊子身強力壯,也怎麽追都沒追上,只得回來複命。
胤礽聽完,看了楊子一眼,見他表情一如既往木讷,聽得這奇異話語也無甚異樣,只叫他下去休息。
楊子出去,夫妻二人對坐。
先有“異鬼”,又是“異世”,幾乎将兩人的來歷擺在明面上,似已到了該坦誠相對的時候。
二人皆靜默,須臾,吳熳先開了口,畢竟她已知胤礽的身份,不好再占他便宜,只道,“我來自距你三百年後的世界。”
胤礽眼神晦暗,“我的印章?”
“對,”吳熳點頭,“還有鬼差口中的‘紫氣’和‘人間帝王’。”
有了這兩個關鍵信息,想猜不到都難。
“大清亡了?”胤礽眼神涳濛,略帶嘆息與滄桑。
吳熳沉默點頭。
“怎麽亡的?”吳熳只聽男人問。
反清複明?農民起義?還是蒙古造反?胤礽雖早有預料,親耳聽到又是一陣痛惜。
吳熳簡單介紹了清朝閉關鎖國百餘年,西方各國飛速發展擴張,船堅炮利轟開了大清國門……
胤礽聽完,沉默半晌,又問,“你呢?”
據妻子顯露出的信息來看,她生活的地方,不似她所說的承平盛世。
“我二十四歲那年,全球範圍內爆發了一種病毒,也就是疫病,”胤礽眼見妻子眼神漸漸變得冷漠,“感染者會變成了無意識的行屍走肉,以人的新鮮血肉為食,凡被抓傷、咬傷之人,複又感染……”
胤礽靜靜聽着,知曉人族越來越少,為了生存,分散聚居;同時又有人“幸運”覺醒異能,階層因此重新劃分;
直至無法繁衍的喪屍即将被滅除,而多年對抗喪屍、庇護普通人的異能者,成了當權者眼中的不安定因素,遭到翦除。
與歷朝歷代新朝建立後,君主對功臣的“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別無二致。
夫妻二人聊了許久,從各自的來歷到紅樓夢、聊齋兩書。
胤礽輕舒一口氣,只嘆母親慧眼獨具,偏偏為他相中了她。
兩人互相交換了許多信息,都需時間消化,便早早歇下。
只這“黴運”總在不經意間發作。
胤礽本是睡姿極規矩之人,可晚上差點兒頭朝下,栽下床去,若不是他一動驚醒了吳熳,可就要破相了。
吳熳只得叫他睡裏面,自己在外頭擋着。
清晨起來盥漱,就撩把水洗臉的功夫,又将盆打翻,濕了一身。
兆利戰戰兢兢,吳熳沉默,只叫人安坐別動,兆利端水,她親自伺候人梳洗、穿衣、用飯,又将人安全送至書房裏,坐着看書。
只聽男人還有心情調笑,“勞累大奶奶了。”
吳熳不理,從院裏的柳樹上截了段枝條來刻東西,坐得離男人遠遠的,生怕手上的刻刀意外傷了他。
窗外春風微揚,和煦舒爽,屋內歲月靜好,安然若素。
只一護院匆匆而來,打破這寧靜,與兆利附耳幾句。
兆利告了大奶奶一聲,出去料理。
原是門口來了個姑娘,想找活兒做,護院說家中不缺人,叫她走,她百般哀求,說是若找不着栖身之處,便要被父母賣給高門大戶做妾了,請護院行行好,給她條活路。
五大三粗的護院哪見過這梨花帶雨,糾纏不休的女兒情态,拒絕不得,只一味避着那女子,叫人快去請兆利來處理。
兆利一來,女子又将自身悲慘境遇訴了一遍,其中幾個護院聽得不忍,就差幫着一起求情了,可惜,兆利一臉冷漠,不為所動。
此女口中說得凄慘,但兆利觀其情态,與寧榮二府裏那些耍手段攀高枝兒的丫鬟差不多,此女怕只是不想作別人家妾,沖着自家俊美風流的大爺來了,兆利輕哼,白眼一翻,叫護院關門。
又半說笑半敲打了護院一通,氣得門外的女子直咬牙。
門口一了事兒,兆利便迅速回了書房伺候兩位主子,順帶向大奶奶邀功般回了情況。
吳熳瞥了一眼那頭明明聽見了,卻佯裝專注看書的男人,只當昨日出去一趟,男人又不經意間招了新桃花,沒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