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回
第五十五回
且說胤礽與這江湖術士同行兩日, 時常閑話,從中斷定此人确實雲游多地,至于捉鬼抓妖的本事, 一直沒得機會展示,不知真假。
吳熳亦聽了兩日術士的捉妖事跡, 只其手段多是符咒作法,與她的異能相去甚遠, 便不再留心。
胤礽見狀, 便不再引王官兒講他的手法,轉而問起他未踏足之地的人情風俗之事。
兩日相處,王官兒亦對這對大氣運夫妻有了不同觀感。
此夫妻行事, 與別家格外不同, 男主人賈琛無官無職,縱情山水、肆意享樂之餘,亦對民生之事猶為在意, 頗有幾分憂國憂民之色。
女主人吳氏, 雖時時帶着帷帽, 看似守禮, 卻在衆多男子面前騎馬射箭, 毫不避諱;又時常下車步行, 走上好一段, 說是“松松筋骨”,跟嬌生慣養, 腳不沾地的大家閨秀完全不一樣。
種種異象不勝數, 夫妻恩愛卻是真, 賈公子騎馬,便請他至馬車旁說話, 似叫他也講與那位奶奶聽。
如此相互摸索着,一行人進入平安州地界。
王官兒忽覺車隊中人人警戒起來,一直藏掩的刀斧亦亮了出來,将馬車與騎驢的他牢牢護在其中,飛速行進。
就連賈公子,亦不上車陪嬌妻,一直騎馬,馬上長刀明晃晃亮着,似在震懾什麽。
王官兒不解,他雖素聞平安州不太平,但親身走過兩次,不曾遇過事兒,何至于如此?
他側坐驢上,與駕女主人車馬的小厮兆利細詢情況,但見兆利臉上雖笑,手中缰繩卻緊握,眼睛四處張望警惕。
後聽他道,“先生英明,家資頗豐卻不露白,一身褴褛一頭老驢走天下,那起子草莽出身不顯,卻都長了富貴招子,哪裏将您老放在眼裏,皆專盯着商隊、富貴人家的輿馬搶呢,美其名曰‘劫富濟貧’,也不知濟的哪家的貧......”
兆利話音未落,王官兒便聽見不遠處傳來刀兵相接、人與人拼殺的嘶吼慘叫聲,兆利立時噤聲,賈公子亦擡手令車隊停下,派兩人去探情況。
須臾,兩人回報,王官兒心跟着一緊,豎起耳朵,靜默聽着,“大爺,是都中古董行貿易冷子興的車隊,十五車貨物,三十餘人押車,已快将匪徒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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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聽得皺眉,一時想不起這“冷子興”是誰。
身旁楊子見狀,策馬靠近,低聲提醒道,“大爺,此人是西府二太太陪房周瑞的女婿。”
楊子亦是賈氏家生子,家住寧榮後街,對賈門奴仆之間的聯系亦有了解。
胤礽聽完,眉頭更皺,商人地位雖低,也不至于連良家子都娶不上,何故娶個奴籍女,此事一聽便有古怪。
時去探消息的一名護院亦直起身,上前兩步至胤礽馬前,胤礽略傾身,只聞人低聲回道,“大爺,奴才觀古董行的夥計身手不凡,似行武出身。”
胤礽只“呵”笑一聲,原想着南下避事,不想這事兒還自己撞上來了,他擡手一揮,兩個護院翻身上馬,車馬繼續前進。
他倒想看看又是哪路妖魔鬼怪。
及至胤礽等行到,古董行一行确已将匪徒殺退,正在休整,見有人靠近,“夥計們”又持刀起立,眼神兇悍望着他們。
時冷子興認清來人,忙擡手叫衆人收刀,上前兩步,打躬作揖,笑道,“琛大爺安好?沒想到能在此遇上琛大爺。”
冷子興态度恭敬,眼睛卻不住打量這位主子口中不可小觑之人,聽聞北靜王此次被剮下一身肉,便是這位的手筆,真是真人不露相。
胤礽只冷淡點頭,“冷掌櫃安好,可需幫忙?”
胤礽掃了一眼,冷子興一行皆是輕傷,倒是匪盜屍體躺了一地。
果然,只聽人拒絕道,“只是小傷,便不阻琛大爺腳步了,還請先行。”
胤礽聞言,也不上趕着沒臉,叫家人繼續前行,與冷子興一行錯開。
不多時,胤礽又聽押後的護院來報,古董行的人遠遠跟上來了。
胤礽擡頭看看天色,只道,“看來很趕時間啊……”
夜幕降臨,一前一後兩隊人,在一處小村子再遇,冷子興讪笑,胤礽依舊冷淡。
兩隊人馬分開進村借宿,只這村中奇怪,戶戶閉門不開,屋中原有火光的,聽見敲門聲,瞬間便熄下。
兩隊人只得再碰頭,合住到一座不大的荒宅中。
冷子興又去問安寒暄,瞧見了傳說中的“紅顏禍水”,雖掩面,身段确實不俗,這位琛大爺亦如傳聞,對其十分寵愛,親扶人下車,護在懷中入內。
此荒宅,真是名副其實,窗棱門板皆被人拆了去,兩隊人馬分院而居,亦能瞧見聽見對方所言所行。
冷子興無奈,這批“貨”很重要,平安州匪盜盛行,各方勢力皆有,“貨”便是毀了,也不能叫人劫了去,遂夜路不安全,行不得。
可這位爺也不是善茬兒,萬一發現些端倪……
冷子興提心吊膽,一刻也不敢放松,貨物亦不敢卸進屋,只叫“夥計”運到後院荒地上,輪值看守。
偏賈琛隊中有個落拓不羁的男人在那荒地上打轉,冷子興不禁懷疑賈琛是否察覺了什麽,派人去打探,心中狠戾閃過,想着是否要殺人滅口。
忽的,又見那邋遢男人回來,嘴裏嚷嚷着,“不得了不得了!”
冷子興霎時握緊了手裏的刀,冷眼示意手下人,卻又聽那男人道,“此處居然是九山王的故居!”
冷子興愣住,九山王?幾年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那個替罪羊?
胤礽一聽,亦來了興趣,叫王官兒講講。
平安州匪盜橫行,但這其中兵、匪各多少,誰也說不清。
胤礽早年沒有自己的勢力,只聽賈敦隐約透露過,當今還是皇子時,與之奪位的皇子不少,有人在平安州借匪盜之名屯了私兵,可眼見當今繼位已定,屯兵之事将發,那位皇子王爺便欲使金蟬脫殼之計。
恰巧,當時有個姓李的書生冒頭造反,那位王爺手下便假借歸順,擁立李生為王,又糾結群山盜匪,将勢壯大,引朝廷攻打李生與盜匪,他們趁機脫身,如今不知又隐到何處去了。
而其中最關鍵的一環,這“九山王”為何突然造反,誰也不知。
可這王官兒居然轉一圈,便知此地是九山王故居,如何能不叫人驚奇。
王官兒對衆人驚疑不以為意,掀袍席地而坐,侃侃而談,“公子家世不凡,想只聽過九山王李茂生造反,被誅九族之事,不知其中緣由,蓋因其中涉些鬼怪之事,只在我等一道上口耳相傳罷了。”
胤礽挑眉,如今真是甚事,都能與神鬼扯上聯系了。
冷子興亦好奇,當年之事頗為詭谲,主子亦沒弄明白,遂示意手下人将刀收好,靜靜聽着。
王官兒見衆人凝神側耳,清了清嗓子講道,“這九山王李茂生,原只是村中一富戶,家裏就這一座宅子,衆位可瞧,不大不小......”
衆護院眼睛跟着王官兒的手指轉了一圈,點頭贊同。
王官兒又指向院後的幾畝荒地,“住宅雖小,但李家還有好幾畝荒園子……”
冷子興見賈家人都望向空地,可能注意到貨物,手又不自覺握緊刀柄。
“一日,一個老頭捧着百兩銀子,說要來租李茂生的房子,李茂生奇怪,他家并無空屋可賃,老頭只讓李茂生無需顧慮,後便帶着輿馬眷口來了,可明明進了李家門,李茂生和村裏人卻不見人去哪了,
幾日後,老頭上門拜訪,邀李茂生去作客,李茂生方發現他家的荒園變成了豪宅,宅中陳設精美,人聲鼎沸,竟住了老頭家上下一百多口……”
賈家護院聽慣了王官兒講故事,別管信不信,一聽這話,都問,“先生,這次是狐貍,還是鬼啊?”引起一陣哄笑。
王官兒渾不在意,真真假假,世人總看不清矣,只道,“狐矣!李茂生歸家後,亦猜老頭及家眷都是狐族,便起了殺心,每每上街,便買上一些硝石硫磺存着......”
冷子興陡一聞“硝石硫磺”,心頭又一緊,以為男人發現了什麽。
可人還在講,“直至囤了數百斤,李茂生才将硝石硫磺埋在園中,點燃引線,‘哄’!”
王官兒作怪,衆人被吓了一跳,笑嗔他,王官兒也笑道,“火勢很大,園中焦臭不止、哀嚎不斷,一百多頭狐貍全燒死了,老頭外出歸來,見此慘狀,便質問李茂生,無冤無仇為何如此,若是嫌租金少,直說便是,為何滅他全族......”
衆人聽得“啧啧”咂嘴,有人覺李茂生太狠;有人覺無所謂,如此多狐貍住在自家附近,不怕才怪,早料理幹淨才安心,連聲問,“後來呢?”
王官兒摸摸胡須,嘆息道,“李茂生殺老狐貍全族,老狐貍揚言要報複,可李茂生等了一年也沒見動靜,便放下心。
後來,村子裏來了一個號‘南山翁’的算命先生,蔔卦看相極準,指着李茂生便道他能當皇帝,李茂生先只覺是無稽之談,可南山翁一再勸說,人哪能抵得住這誘惑,他就信了。”
護院中有人拍腿,恍然大悟,追問王官兒,“這算命的,就是那老狐貍?”
王官兒點頭,“然也!”
護院嘩然,只顧故事精彩,沒人發現胤礽和冷子興俱沉了眼。
南山翁?
北靜王府有一幕僚住在都外南山下,從不入京,北靜王要見此人,亦是親自出城去見,有人送號“南山翁”。
此事極隐蔽,少數人知曉,若王官兒真只一走南闖北的江湖人,不知朝堂事,如此脫口而出“南山翁”,此南山翁是否就是彼南山翁?
李茂生,九山王,竟是北靜王府安排的?
“後來呢?”兩人只聽護院們追問。
王官兒繼續講道,“老狐貍讓李茂生拿錢出來做兵甲,又親去幫他招募人馬,又游說平安州山內各路匪盜追随,一時造起勢來,擁立李茂生為王,
有人造反,縣府、州府自然要平亂,先後派了兩次來圍剿,老狐貍都幫李茂生打退了,李茂生更覺自己了不得,要當皇帝了……”
護院們一聽都笑此人是個傻的,他手下才多少雜兵,安平盛世的,朝廷多少精兵良将,是你一夥阿貓阿狗能抗衡的?
王官兒也笑着搖頭,“後來,老狐貍撺掇李茂生去搶了朝廷運往南下的馬匹,徹底觸怒的朝廷,平安州節度使派人圍剿,李茂生方知朝廷之勢,忙找老狐貍想辦法,才知老狐貍早跑了,
叛亂平息,李茂生遭誅九族,老狐貍大仇得報,失去了蹤跡……”
衆人聽完,只覺意猶未盡,好好盯着那荒園子,怎麽看,也不像有過精美室宇的模樣,遂只當王官兒借此舊事,又杜撰狐怪故事。
還笑問王官兒,“難不成豪宅也能攝來?”
他們聽王官兒講了一路的故事,早知便是有法術在身的狐貍,也不能無中生有,只能從別處或偷或攝東西來用。
只聽王官兒一本正經解釋,“狐鬼豪宅一般是幻象,肴馔等卻是山珍好物,若能受用,亦是得益無窮,所用金玉器物可就不一定了,許是無主之物,也許是有主的,若是有主兒的,那失主就只能自認倒黴喽!”
護院又是一番戲語讨論,追問王官兒細節,王官兒知他們不當回事兒,亦細細說了。
那頭,冷子興聽得冷汗直冒。
這一樁樁也太巧合了,營中糧倉、兵器庫重兵把守,卻頻頻被盜,是否因此之故?
南山翁,狐貍精,北靜王府……
冷子興恨不得現在就天亮,好給主子去消息,詳查此事。
忽而看向擁着嬌妻的賈琛,心生忌憚,今日這故事,是不是故意說與他聽的?
賈琛知道他的來歷?知曉主子與北靜王府合作?此舉何意?又有何目的?
冷子興腦中千頭萬緒,心亂如麻。
而被人揣測的胤礽,就着王官兒的故事,将已知的信息整合,才将事情全過程理了出來。
沒想到北靜王府還參與了奪嫡之事,看來又可利用一回了,胤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