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回
第二十六回
話說貓兒翌日一早快馬入都, 将大爺要為大奶奶請平安脈之事禀明太太。
賈林氏一時摸不着頭腦,只以為兒子在外得了兒媳什麽消息,忙命錦繡請了葛大夫前往吳家診脈。
吳熳得錢氏院裏婆子來報, 說賈家又請大夫上門,也是一臉莫名, 前幾日送來的藥,還沒吃完, 這個療程應當沒過才是, 怎就來了?
不過,賈家一片好意,不能慢待。
吳熳轉身進了卧房, 叫黑丫取一身賈家送的鮮亮衣服來, 快速将身上的粗布素衣換下,頭發也重新換了個髻,簪上一支赤金點翠鳳釵, 戴上不常用的耳墜, 轉眼從清冷素淨變成容華攝人。
院子裏, 周婆子滿懷慶幸, 雙手合十, 不停四方朝拜, 嘴裏直念,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不為別的, 只謝菩薩叫賈家來得巧, 若早上一日, 這個時辰姑娘翻牆出去不在家,讓夫家逮個正着, 就遭了。
更叫人感激的是,昨兒姑娘回來,燒掉了她這幾日穿出過門的所有衣服,還說再不出去了,周婆子聽了,一把年紀的人差點兒樂得蹦起來。
蓋因吳熳打斷了朱爾旦的小腿,傷筋動骨一百天,朱爾旦起碼兩三個月無法行動自如,也就是說近期都不會出現在她和賈琛面前,暫時不用出門盯他的消息。
至于為何也放棄朱爾旦入手打探陸判的消息,還是因打傷朱爾旦之故。
朱爾旦是舉人,無故被人重傷,定是要報官的,聽說乞丐裏有不少官府的“暗樁子”,她找乞丐查朱爾旦,沒準兒消息早就透出去了,因此,以防被官府查到,她動朱爾旦之前,将許諾給丐頭的錢一次性付清了,以後都不會再露面。
這頭,錦繡熟門熟路而來,還未進院,就聞見一股藥香。
周婆子見是她,也不謝菩薩了,忙笑容滿面迎上去,打簾送她進屋。
裏間,錦繡給吳熳請安,起身時,不動聲色上下打量,卻不見大奶奶有何不妥,反倒比前幾次都光彩照人些,心中略奇怪,也不知大爺此舉何意。
她禀明來意,吳熳已聽婆子報過,早已準備好,遂叫黑丫放下簾幔,手腕上掩塊帕子,請了大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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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大夫進來,也不亂看,低眉垂目專心把脈。
不過,此次一如小葛大夫把脈那般,用了将近一盞茶的功夫,左右手來回換,稍見葛大夫蹙眉,錦繡就揪心。
上次,小葛大夫與太太回過大奶奶的症候,她雖聽不懂,也知病症難見。
如今見老葛大夫這般模樣,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葛大夫把完脈,脈相确實如女兒記錄的那般奇特,但一連吃了好幾日藥,為何不見絲毫起色,因而問道,“姑娘的藥吃着嗎?”
“吃着呢!”周婆子在一旁回道,她親自煎藥,送到姑娘手上,盯着她一日三回跟吃飯一般吃。
只姑娘不犯病的時候,跟個康健人無異,她也看不出這藥有用沒有。
這就奇了,葛大夫沉吟,吃了這幾日,脈相亦無變化,這藥方還無從改起。
吳熳收回手,那藥她吃了幾天,也隐約感覺不起用。
不過,情有可原,她體內的寒氣多半是陰氣,普通藥物起不到效果也是應該。
原本堅持喝,只是抱着僥幸心理,想着萬一有用,如今見老大夫面色,估計不見效,那她以後沒必要老實吃了,畢竟是藥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
吳熳釋懷,葛大夫反倒糾結起來,這位姑娘的情況是否要如實告訴賈家?
婚期臨近,此症若根治不了,不知賈家介不介意,若介意,他說了,就壞了這姑娘的姻緣,不說,又對不起于他有恩的賈家。
難怪家裏丫頭來了一趟,做什麽興頭都比以前足了,原來是看到了希望。
女兒這心思,他也難辦,賈家已明着表示沒那意思,他是姑娘家裏,如何能硬着頭皮上門問媒,若是被拒,女兒傷心不說,還會影響她以後議婚。
賈家大爺,人才品貌樣樣上等,有如此青年才俊作女婿,他自然萬分滿意,且不說對自家有恩,光是支持女子行醫這一點,就是極好的,若女兒到他家,想不會被束後院,一身本事也能施展。
可惜……
葛大夫內心掙紮一番,決定如實告訴賈家,也趁機瞧瞧賈家态度,盡早為女兒做準備,不能再空耗下去了。
大夫診好脈,收拾東西,周婆子引他到外面開方,錦繡方掀了簾幔進去,問起吳熳近況,将太太的關心問候一一帶到,吳熳自然也感謝這位莫名對她有好感的太太好意,問候了她的身體及近況。
另外找錦繡要了賈家老爺太太的尺碼,準備新婦入門後給公婆的針線孝敬,錦繡自然為老爺太太高興,将尺寸都寫了下來,和兩人喜好都寫了下來,又問起上次說的胭脂水粉之事。
吳熳揀着作僞裝時好用的說了幾樣兒,錦繡亦記下。
一來一往,拉拉雜雜說了許多,多是賈林氏對吳熳身體的關心。
錦繡邊聽邊觀色,見大奶奶确實挺好,便匆忙領命來,又安心匆匆回。
吳家另外兩位姑娘看着進出送東西的人,嫉妒得不知撕了幾塊手帕,不過,有了上一次被父母親敲打的教訓,兩人連吳熳面前都不去了,省的難受,倒是予了吳熳前幾日許多方便。
晚間,胤礽到家,聽了錦繡禀報,“雖葛大夫說脈相不變,但大奶奶面色紅潤,氣色比前幾次見好上不少……”
錦繡還留心到大奶奶特意穿戴賈家送去之物,與賈林氏一說,賈林氏更是歡喜。
只胤礽聽着那女子面色紅潤,心想着,能跑出去打人一頓,又悄無聲息回去,一點兒痕跡不留,身體、面色當然不錯了。
至于葛大夫所言,他亦猜到多半是陰氣影響,只想着以後若是鬼差不敢來,善加保養,應是能養回來的。
人安然無恙,便好。
卻說陸判這邊,正如胤礽猜測那般。
閻王愛惜幾百年盡職盡責的下屬,文曲星來問罪,只好好搪塞,請他偏殿稍坐,命人叫來陸判,屏退牛頭馬面及一幹鬼吏鬼差,低聲喝道,“你糊塗!”
陸判今日一直在查賈琛,來的路上聽鬼役說文曲星君到了地府,他便知事發了。
閻王也不需他分證,令他速将七竅玲珑心換回來,物歸原主;他自己去刀山火海走一遭,憑他的修為,只算小懲而已;至于那朱爾旦,将生魂拘來,在文曲星面前受上一回刑,也算替那兩個被擠掉功名的讀書人出氣了。
哪知陸判對怎樣懲處自己都無異議,但涉及朱爾旦,就不行,對閻王要求,哽着脖子不應。
他與朱爾旦知己相交,時常促膝長談,抵足而眠,甚為投契,陸判已許多年沒同這些日子一般暢快開心過了,罰他可以,動他兄弟不行。
閻王恨鐵不成鋼,怒道,“不行?你說了能算?比幹還在偏殿坐着,你又不是不知他怎麽死的,脾氣又硬又倔,如今就等結果,你還不願意?容不得你不願意!”
陸判只側過身,昂頭不理表明他的态度,閻王也知他的臭脾氣,好聲勸道,“我已查過那朱爾旦,福薄壽短之命,若沒有你給他換心,他就是考一輩子,也考不上秀才!可事實呢?他得了舉人功名,成了人人稱道的經元,已達命定之所不能及,還有何不滿足,你已仁至義盡,猶豫甚!”
陸判不言,他将朱爾旦當作知己,自然得為其考慮後路,若是就此取回七竅玲珑心,那他日後參加書生聚會,文思不湧,作文不通,豈不叫人笑話,也會讓人懷疑他的功名來路不正,将來如何立足。
由此,陸判心下又生一計,能否從地府中再挑一顆心,不如七竅玲珑心巧、又比原本的愚木心好,與朱兄弟換上,如此循序漸進,叫人看不出痕跡,慢慢泯然衆人,也是極好。
閻王見他不思悔改,竟要一條道走到黑,怒到氣抖,“若被人知道,又告你一狀,又當如何,你當這地府森規是兒戲嗎!”
人?
陸判不是蠢貨,他雖脾氣暴烈,但也才高八鬥,自然能抓住閻王的細微之語,“有‘人’告了我,是誰?”
他就說,朱爾旦再如何,也不能驚動文曲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朱爾旦壽數已不足三十年,天上也不過一月時日,他換心時便想着能立馬能取回,神不知鬼不覺,如今,怎會這般快就被文曲星君知道?
閻王甩袖,怒視他,怎麽着,還想找人麻煩?
見其冥頑不靈,閻王也不多言,喚來牛頭馬面拖他去受刑,又命鬼差夜間拘朱爾旦來受刑,并令陰律司判官崔钰去将心換回來。
幾令齊發,衆鬼聽令,各司其職,迅速行動。
比幹雖對閻王輕拿輕放陸判不滿,但念其任職幾百年有功勞也有苦勞,小懲大戒便罷,只那朱爾旦一定是不能輕松放過,否則落第書生遭遇不公不知,亦無處申告。
夜間,果擒了朱爾旦生魂來。
朱爾旦正在睡夢中,忽被人扯起來,就見還躺在床上的自己,一時愣住,轉瞬就見眼窩青黑凹陷、面如白。粉的鬼差,吓得腿軟。
原他癡愚之時,無知無畏,膽大心大,自不怕判官惡鬼,否則他也不會因自證豪放大膽,夜間去背陸判木像,與陸判結識了。
如今讀了許多書,知了許多事,自然生了敬畏之心。
見了鬼差害怕,到了閻王殿,見閻王身材魁梧如山,眼大如銅鈴,牛頭馬面形狀怪異,殿內刑具羅列,油鍋架起,油星四迸,吓得瑟瑟發抖,哪有當初與陸判豪飲時的半分樣子。
閻王高坐,瞪着朱爾旦,對如何處置這個小人物,亦是為難,要說上刀山下油鍋不至于,簡單鞭笞又太輕,恐比幹不滿。
忽見他腿腳上似附着鬼氣,細觀,應是受過傷,陸判醫治過。
既如此......
便發令,“牛頭馬面聽令,紮腿骨傷處穿繩而過,倒懸劍樹林一夜!”
令下,朱爾旦如死豬肉一般,被穿繩吊起,挂在刀劍長成的樹上,痛不欲生,跟着地府中受刑的衆鬼一起哀嚎哭叫。
次日清晨醒來,他已完全忘記夜間受刑之事,只覺腿骨疼痛不已,拉起褲腿一看,本好全的傷處竟生了一大瘡,膿血潰爛,比斷骨疼百倍,禁不住痛嚎,引來家人,朱家父母才因他康複高興一日,不想一夜過去,又生怪病,忙着家人請醫,不由心疼流淚。【1】
只崔氏立在一旁,帕子捂嘴竊喜。